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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八、血青銅

  潯陽石窟那邊正熱火朝天的收尾大佛。

  主持東林大佛的歐陽戎、容真卻閑了下來,陪俞姓老樂師游山玩水。

  自從那片桃花林被清場掃興之后,老樂師沒再過去了。

  不過幾日下來,三人算是把匡廬山走了個遍。

  跨松溪,過遠橋,攀岱巖,翻翠山,賞梨亭,游聲谷…

  老樂師似乎很喜歡匡廬山,在山中一些知名的景點皆留下了蹤跡。

  即興而來,趁興而走,例如岱巖、梨亭等景觀,剛剛攀登抵達,還沒坐一會兒,彈了首曲子就起身離開了。

  沒有規律。

  用容真聽到歐陽戎私下吐槽的話說,俞老前輩擱著打卡呢。

  八十歲的老人,與八歲的孩童,是同一個頑皮性子。

  歐陽戎細致觀察,發現老樂師除了剛開始在澗泉叮咚的松溪處,即興彈奏了一支琴曲外。

  后續在橋下、巖下、亭下、谷中等五處,各有一首即興而發的琴曲留下。

  共計六曲。

  歐陽戎默默數著,和在澗泉松溪時一樣,都老實巴交的就地重彈了一遍。

  容真則是小手背在身后,一副莫得感情的高冷小模樣。

  畢竟是在執掌全江南的監察院,能調動白虎衛、玄武衛兵馬的女史大人,眼下本該待在潯陽石窟,坐鎮全局,生殺予奪,眼下能耐著性子,陪司天監老前輩漫無目的的閑逛游玩,已經是很耐得住性子了。

  歐陽戎表示理解。

  每次老樂師停步即興奏琴的時候,容真俏臉上都浮現出期待之色,準備去搶某人全場背扛的古琴。

  不過每一次的期待,都轉化為了一陣失落神色。

  連續五、六首曲子都沒有她要找的某種傳聞中的軍陣曲。

  女史大人也就懶得耐下性子去重彈記憶了。

  畢竟有某個跟班在。

  雖然匆匆聽了一遍下來,歐陽戎沒法徹底掌握琴曲,到不了分毫不差的地步,但是也有了個大致的輪廓,能彈奏的有點樣子了。

  此前在雙峰尖竹林剛見到老樂師時,歐陽戎測試過,以其靈性悟性,需要閉目盲聽兩遍,才能有模有樣。

  可老樂師性子率性恬淡,每一個地方都不過多停留,沒有給第二遍的機會,不回頭重新彈奏。

  歐陽戎嚴重懷疑,他是順手而為,彈完后說不得自己都忘了。

  不過歐陽戎沒有松懈注意力。

  前幾日的那個金色福報,繚繞心頭,他懷疑是與這位俞老前輩和琴曲有關,自然認真起來。

  這日傍晚,三人告別了匡廬山,終于游盡,還有一些圪塄角落,老樂師沒有去。

  他們是走大路下山,潯陽城本就背靠匡廬群山而建,下山后直接進入城中。

  穿越數坊,三人從西城門出城,準備返回雙峰尖。

  官道上,有一片耀眼白浪撲面襲來。

  易千秋帶著三百騎前來迎接,在歐陽戎、容真三人面前勒馬。

  接老樂師回城。

  “先生玩的可還盡興?”

  易千秋戴著那副白銀虎面未摘,悶聲問道。

  雖看不清她的具體臉色,但歐陽戎卻從嗓音中聽出了恭敬語氣。

  老樂師和藹頷首,婉拒了想要替他拿琴的女官,抱琴轉身,遙指了下途經過的潯陽坊那邊。

  “此前容丫頭說,潯陽樓有江南聞名的琵琶曲,歐陽小學士也認識,何時帶老夫去瞧瞧,長長見識。”

  容真與歐陽戎對視一眼,清脆答:

  “安全起見,老先生不太急的話,可否稍等幾日,讓監察院再排查下城內安防?”

  歐陽戎接話,誠懇道:

  “晚輩與潯陽樓的琵琶大家秦倌人算熟,正好這幾日,讓她多召集一些江州有名的琵琶高手,到時候辦一場晚會,讓俞老先生聽個盡興,切磋樂藝。”

  老樂師爽朗一笑,撫須:“好。”

  容真朝歐陽戎投去了一道贊揚的目光。

  旋即,老樂師登上車轅,眾人騎馬,將其送回潯陽石窟。

  官道上的漆黑夜風,如梳子般刮人鬢發。

  車轅旁,容真不經意的靠近了些歐陽戎,隨口道:

  “這兩日辛苦你了,老前輩瞧著蠻開心的。”

  “容女史找到想要的曲子了?”

  “還沒,但是應該快了,夜里本宮和宋老前輩去找老先生談談。”

  歐陽戎撫摸了下馬背上的琴盒,溫聲問:

  “那潯陽樓那邊的琵琶晚會,還要不要組織?”

  容真沒有思索太久:

  “你先安排著吧。”

  “好。”

  “這兩日,監察院和白虎衛會派人入城協助你,增強潯陽城的安防。”

  歐陽戎看了眼容真。

  后者想起什么,隨口補充道:

  “放心,這些人入城會聽你安排,沒有你允許,不會私闖民宅,打擾潯陽名聲。”

  歐陽戎輕輕頷首。

  就在這時,易千秋打馬,湊近過來。

  歐陽戎與容真的聊天止住。

  易千秋瞧了眼歐陽戎手中把玩某串檀木佛珠,問道:

  “此物圣人賜的?”

  歐陽戎沒反應過來,容真已經代為點頭:

  “嗯,圣人隆恩,不比當初林誠的待遇差。”

  易千秋白銀虎面遮住了臉色,面具露出的兩個眼窟窿,似是來回看了看容真與歐陽戎。

  看向這一對俊男靚女的眼神,頗為意味深長。

  歐陽戎語氣不經意的問:

  “對了,段將軍在湖口縣那邊情況如何?”

  易千秋回過頭,眼神凌厲了些:

  “那批水賊很狡猾,湖口縣那邊水澤太多,每次有線索,追到澤邊,這些水賊一哄而散,白虎衛的騎兵不太好追擊,下馬徒步入澤,又容易迷路,雖然段都尉找了本地人帶路,但是水賊化整為零…追捕的收效太弱。”

  歐陽戎微微皺眉:

  “這種游擊戰術,怎么有些像是兵法,不像是尋常無紀律的懶散江湖人士能組織起來的,明顯訓練有素。”

  “是這樣。”

  易千秋頷首,聽完后,有些瞧了一眼歐陽戎,有些高看。

  她瞇眼騎馬,望著遠處官道盡頭的潯陽石窟朦朧燈火,分析說:

  “根據目前收集的情報總結,應該是有匡復軍的小股部隊潛入境內,這批水賊就是他們假扮的,里面也不乏天南江湖人士,領頭人應該是李正言身邊那個叫杜書清的小子,此人出身京兆杜氏,與韋都尉出身的韋氏齊名,都是世家精英子弟,有點本事…”

  歐陽戎沉默聽著。

  容真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遞給歐陽戎。

  “差點忘記,拿著。”

  歐陽戎好奇:“這是什么?”

  “洛陽那邊最新下達的詔書。”

  歐陽戎借著車轅掛著的燈籠光線,快速瀏覽了一遍,詫異道:

  “限越女令?”

  容真頷首,聲音冷了下來:

  “沒錯,朝堂那邊正式下達法令了,從今日起,江南道、嶺南道任何與云夢越女牽連的人家,或私藏云夢令的人家,一律以大周重刑處置,協助者連坐流放,且子孫后代都不得入朝為官…

  “這份限令,將由你和江州大堂頒布出去,率先在江州、洪州實行,兩道其他州縣后續會跟上。”

  歐陽戎抿嘴,沒有立馬開口。

  若說此前大周朝廷和云夢劍澤的矛盾,是還沒有完全公開化的,或說,大周朝廷起初沒有太在意云夢劍澤和與它相關的江湖人士。

  那么現在,隨著這一份限令的頒布,就是矛盾徹底公開化了,有點不死不休的意味,一點中間的余地都沒有了,天南江湖的所有人都得選邊站,不然就是死罪,一點沒得商量。

  “這份詔書其實是魏王和梁王推動的,前者有喪子之痛,滿朝文武都挺同情…”

  容真繼續講述:

  “歐陽良翰,你以前不是說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嗎,那就瞧瞧這天南江湖,有多少好漢能舍家棄子,聽從那什么云夢元君的號令。”

  冷冰冰宮裝少女微抬下巴,一字一句:

  “圣人的歸圣人,元君的也得歸圣人。”

  見歐陽戎目視前方,似是思索,容真等了會兒,蹙眉:

  “歐陽良翰,你在發什么呆?”

  歐陽戎將詔書慢慢塞入袖中。

  默認。

  容真仔細觀察歐陽戎臉色。

  她似是很關注某人的細微反應。

  易千秋突然道:

  “此令頒布的好,此前容真女史與歐陽刺史嚴格搜查云夢令的舉措也很是及時。”

  她取出一枚染血的青銅短劍示意了下,眼神十分的銳利:

  “這玩意兒絕對不能大量流入江州,特別是靠近潯陽石窟,攜帶此物者,見一個殺一個,絕沒有一點冤枉!”

  歐陽戎問:“易指揮使是知道此物的用法?知道天南江湖反賊會如何用它?”

  易千秋側目瞅他,不言不語。

  歐陽戎也大大方方與她對視。

  易千秋將目光移到容真臉上,有些似笑非笑。

  歐陽戎也皺眉,轉頭看向容真。

  這時,易千秋回過頭,語氣略顯冷淡:

  “既然不知道就算了,歐陽刺史是文官,做好自己本職工作就行,沒必要知道,此乃朝廷機密…”

  容真突然打斷:

  “都到現在了,其實也沒什么不能說的,本宮信的過歐陽刺史。”

  歐陽戎卻搖頭:“算了,易指揮使說的也沒錯,下官確實是外人。”

  容真搖頭:

  “不,你已經參與進來了,既然接了詔書,要去頒布限越女令,去幫朝廷收繳云夢令,那就更應該知道這玩意的用處,以防被誤傷。”

  歐陽戎奇問:“什么意思?”

  易千秋垂目不語,容真扭頭與他對視。

  歐陽戎看見她眸子冷亮:

  “傳聞之中,云夢劍澤看守著一座先秦時留下的大陣,此陣范圍遼闊,根據司天監的記載,它似是能籠罩眼下大周劃定出的江南道、嶺南道,恰好也是世人所說的天南江湖,是云夢劍澤的勢力輻射范圍。”

  容真目光投向了易千秋手中的青銅短劍,瞇眸說:

  “這云夢令的材質很特殊,疑似是這座大陣的陣眼分身,是它的復制品,與真陣眼息息相關,而此材質,名為…血青銅。

  “若是司天監內關于此物的那些記載沒錯,它可以隨時調動這座大陣的未知殺力。”

  歐陽戎眸子微微一凝。

  “血青銅?”

  雪木山莊。

  春庭亭。

  上午陽光明媚。

  亭外梨樹下,魚念淵投喂蟲娘。

  亭內,雪中燭盤膝而坐,白布擦劍,面前地板上有一份加急送來的密報。

  “限越女令?”她輕笑了聲。

  魚念淵也點頭:

  “江州官府頒布的,目前江州官府的官員們應該和潯陽王府關系密切,潯陽石窟那邊最近還有了增援…看來上一次大師姐讓三清帶給潯陽王府的話,他們并沒有當回事。”

  雪中燭點頭,面色如常:

  “正常,畢竟是天潢貴胄,省了羅里吧嗦解釋,干的旗幟鮮明,毫不含糊,倒也方便,只是勿怪刀劍無眼就行了。”

  她微微低頭,撫摸雪白長劍,清冷問道:

  “二師妹,上一次我宗被北人偽朝下死令通緝,是什么時候?”

  魚念淵輕描淡寫:

  “大隨開皇九年。北人南下,建康城陷,南朝覆滅。”

  雪中燭問:“局勢與今日比如何?”

  魚念淵似是十分熟悉,沒有停頓,立馬答道:

  “那時,女君殿諸多前輩,未下發云夢令,沒有用上大陣,大隨朝廷通緝,卻無人敢入云夢澤半步,限令形同虛設,哪怕都知道我們女君殿越女中,遺留六朝皇室的血脈,可天下誰敢過來?”

  雪中燭緊攥劍柄,手背微顫,又緩緩松開,語氣有些自嘲:

  “本座羞愧。”

  魚念淵搖頭:

  “不怪大師姐,局勢沒給咱們這一代女君殿修養生息的時間,有些事必須得做,也必須有人站出來,女君殿前輩們在天之靈,知道還有大師姐能獨當一面,會欣慰的。”

  雪中燭抿嘴緘默,旋即側眸,問道:

  “對了,小師妹那邊是何意思,她修為有突破了?”

  魚念淵動作頓住,放走蟲娘,走入亭中,從袖中掏出一封來自星子坊的密信。

  這位云夢二女君臉色有點古怪的將信遞出。

  金發及腰的高大胡姬臉色好奇,接過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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