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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七、春來遍是桃花水

  可能是沒發現歐陽戎的尷尬。

  謝令姜自顧自道:

  “大師兄剛剛也說了,可以先不娶正室就納了妾房,但是也需要有這個本事才行,能夠調和二者矛盾。

  “問題就出在這里,大郎其實沒這本事,他自己估計也意識到了,所以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

  歐陽戎立馬贊同道:

  “也對,還是小師妹分析的透徹。”

  謝令姜食指一下一下的點著朱唇:

  “其實吧,我覺得大郎單純只是拒婚的話,無可厚非,誰還沒拒婚過,但是他是堅持不提前娶妾室,難免讓離伯父、裹兒妹妹他們認為,他就是不想成婚,不是什么其它借口,就是想等某一人,借那些話為借口罷了。”

  歐陽戎贊嘆:“小師妹所言極是。”

  謝令姜斜了眼神:“大師兄別硬夸,今日怎么突然過來找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也不是,是問問匡廬山里桃花林的事,順帶過來看看。”

  “順帶?”

  歐陽戎秒改口:

  “不是,又想了下,是主要來看你,順帶問事的。你看,我都沒去找王爺和公主他們問事。”

  “大師兄嘴越來越甜了。”

  歐陽戎不接話,突然蒙住謝令姜的眼睛,從袖口中取出某物,放在她眼前。

  “你作何?”

  “睜開眼。”

  “什么年代,還玩如此老套的。”

  “大周天佑三年。”

  后方傳來歐陽戎一本正經的話語。

  “撲哧。”

  謝令姜忍俊不禁,在他松手后,睜開了眼。

  其實剛剛閉眼的時候,已經嗅到了花香,但是當睜開眼看到時,謝令姜還是笑了。

  眼神有些驚喜。

  “好看嗎?”歐陽戎問。

  “哼馬馬虎虎。”謝令姜壓住笑,低頭輕嗅花瓣。

  歐陽戎點頭:“那就是喜歡,口是心非。”

  謝令姜不答,兩指拈花端詳,開心了一會兒,狐疑問道:

  “好端端的,大師兄送一朵杏花干嘛,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嗎?”

  “不是,但是我覺得,兩個人從相遇到相知,其實每一日都很特殊,都該隆重對待…小師妹喜歡嗎?”

  “喜歡,不過…大師兄這一支杏花,該不會是從甄姨的花瓶里取來的吧?”

  “那不是,路邊的,看見正是春日花開,發現這朵格外好看,覺得很配小師妹,一樣嬌艷如春陽,于是便摘了。”

  潯陽王府的花園小路,也是路邊。

  歐陽戎悄然點頭。

  “那它真是無妄之災。”謝令姜調笑一句,低頭摸了一會兒花瓣,又去打開了糕點盒子,捻了一顆桂花糕,檀口含住,一觸即化。

  兩雙星辰般的眸子彎成了月牙。

  “唔杏花還挺香…這桂花糕點真甜,上次和甄姨一起嘗,還想問問怎么做的呢。”

  謝令姜嘴里嘗著糕點,嘟囔了幾聲,有些口齒模糊。

  歐陽戎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給小師妹擦發挽鬢。

  謝令姜忽而合上糕點蓋子,似笑非笑說:

  “大師兄這又是送花,又是帶糕點的…總讓人有點不自在。”

  歐陽戎笑而不語,放下毛巾,去屋中取來那根鴛鴦翡翠簪子,幫謝令姜挽了個高鬢,低頭仔細端詳了下,把簪子插正。

  謝令姜起身,走去將杏花插入花瓶,低頭對著花瓶中的一小塊水面,照了下。

  水中佳人,巧笑倩兮。

  “好看。”

  身后突然傳來歐陽戎的聲音。

  謝令姜回頭一看,大師兄正彎著腰,含笑打量著他。

  她有些害羞的側過臉去。

  歐陽戎從后方抱住她,這一回,手掌出奇的沒有作怪攀登,老老實實摟著,下巴擱在她肩膀上,輕嗅謝令姜頸脖白皙肌膚處的清香,謝令姜秀發很茂盛,頸上有不少脫離了高鬢的烏黑發絲,撓癢歐陽戎鼻子。

  謝令姜輕聲問:“大師兄有心了。”

  歐陽戎撓了撓鼻子有癢處:

  “妙思昨夜產了些靈墨給我。”

  “哦?是嗎,好事呀。”她側頭,臉色有些小驚喜。

  歐陽戎歪頭,直接說:

  “你是儒家的六品賢人,明明也需要靈墨,讓給我不說,還幫我私下喂它家藏珍墨,也不和師兄我說一聲。”

  謝令姜臉色表情漸漸收斂,回正了頭,望向不遠處回歸屋檐巢穴的幾尾春燕。

  “我樂意的,與大師兄無關,大師兄不用覺得愧疚。”

  歐陽戎指著瓶中花與糕點盒說:

  “我也是樂意的,看見有好花,就是想送小師妹,與小師妹無關。”

  謝令姜瞪了眼他,卻也反駁不來,輕哼一聲,回屋了。

  歐陽戎跟了上去,換了個話題。

  “看大郎的樣子,這婚是拒定了,被打也在所不惜。”

  “嗯,所以大師兄你還是多和大郎聊聊,他估計也就聽你的了,伯父和裹兒妹妹他們的方法,我總覺得不對。”

  歐陽戎沉默了會兒。

  “其實我也有點理解大郎。”

  “理解?”

  歐陽戎問:“若是把你我放在他與安惠郡主的位置,該作何解?”

  謝令姜這回想也沒想的說:

  “大師兄若是處于他的位置,絕對不會坐以待斃,離伯父、裹兒妹妹也不會擔心大師兄誤事,大師兄不一樣。至于我…”

  謝氏貴女微微抬起下巴:

  “不過是姓氏罷了,姓衛又怎樣,誰也別想限制住我,阿父有一句話說得好,家族祖輩們拼搏出的富貴榮譽,不就是為了讓子孫后代有更好的選擇嗎,不然這個家族不待也罷,無法讓人發自內心去認可去拼搏。”

  謝令姜又畫風一轉:

  “不過離大郎不一樣,離伯父、裹兒妹妹更多的還是把他當做孩子,哪怕已經貴為世子,卻依舊覺得他一定會把事情辦壞。

  “但凡他能態度更堅決些,有些時候能夠像裹兒妹妹那樣,旗幟鮮明站出來,證明自己長大了,讓離伯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這樣反而可能不會攔他,甚至可能還幫他來勸咱們…”

  歐陽戎安靜了會兒,輕嘆:

  “善。”

  少頃,歐陽戎問了幾句匡廬山桃花林的事,告辭離開,走之前,謝令姜突然道:

  “大師兄今日來,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說?”

  歐陽戎沉吟了下。

  “嬸娘的生辰宴,最好放在東林大佛落地之后再辦,以防時間撞上,可以推遲幾天的,這也是嬸娘那邊的意思…小師妹看著辦。”

  “好。”謝令姜頷首,又問:“真沒其他事要說了?”

  歐陽戎笑語:

  “有…辛苦小師妹了。”

  謝令姜搖了搖頭,不等她開口,歐陽戎又道:

  “小師妹剛剛有句話說的很對。”

  “什么話。”她好奇。

  “若是我來,肯定能處理好。”

  歐陽戎說完,輕笑一聲,轉身走人。

  謝令姜微微一愣。

  匡廬山很大。

  它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平均海拔高于潯陽城所在的盆地。

  所以又有江南避暑圣地的外號。

  匡廬山西側一處山谷,人跡罕至。

  在這春日時節,卻有一片粉色燦爛的桃花林。

  下午時分,春陽灑在林間,桃花朵朵盛開。

  林中,正有三道身影。

  老樂師抱著一張木琴,走在最前方。

  歐陽戎和容真的身影落在了后面。

  二人并肩而立,距離老樂師頗遠。

  歐陽戎語氣有些哀怨的問:“容女史為何不帶琴?”

  “用你的不就行了。”

  “那你也拿一下。”

  “不行,本宮沒你塊頭大,這么重的東西,你好意思讓本宮拿?”

  歐陽戎看了眼女史大人矮矮嬌小的個頭,無語道:

  “你的氣力絕對比我大。”

  “你知道就好。”

  “什么意思?”

  “誰厲害誰說的算,本宮氣力大,更厲害,你聽本宮的。”

  歐陽戎:…”

  什么容氏對比法。

  他心中吐槽。

  少頃,歐陽戎的目光跟隨容真,一起看向前方的老樂師。

  從進入桃林起,老樂師就笑意沒離開過臉龐,走走停停,伸出手掌,讓空中飄蕩的花瓣暫時停駐。

  歐陽戎與容真對視一眼,也笑了下。

  看來這位老前輩心情不錯,說不得又能給他們多彈兩首曲子了。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響,定睛看去,是桃林中央一座亭子中,有七、八位文人道士,在飲酒作樂,一旁還有歌姬吹笛撫琴。

  老樂師腳步頓了頓,看清楚后,臉色饒有興致,準備上前。

  抱琴的歐陽戎準備跟去,卻發現旁邊的容真微微蹙眉,擺了擺手。

  一群臉色嚴肅的女官不知從何處冒出,迅速上前,經過老樂師身邊,去往亭中,將一眾醉酒客人們給請走了,走之前,還挨個檢查了下身份,預防刺客。

  容真臉色緩和了下。

  歐陽戎默默轉頭,看見這位俞老先生臉上的笑意已經消失。

  容真向女官問了幾句后,返回老樂師和歐陽戎身旁,歉意道:

  “老前輩請,騰出位置了,抱歉,手下的人工作疏忽,沒有排查干凈,放了生人進來。”

  老樂師搖搖頭,抱琴轉身離開,沒有進容真幫忙騰出來的雅靜亭子。

  容真不禁凝眉回望。

  歐陽戎搖了搖頭。

  三人下山返回的路上,容真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主動上前,朝老樂師道歉:

  “抱歉前輩,擾了您的雅興,實在是現在情形緊要,防人之心不可無,盡量少接觸陌生人為好,”

  “無妨。”

  歐陽戎瞧見,俞老先生臉色洽淡,沒有什么不滿之色。

  看來這些事情忘的也很快。

  清場的女官們,被容真驅退了,已經不見人影,沒有跟隨他們。

  這時,下山的三人路過了一處清澈澗溪,日光透過樹影,灑下斑駁的碎陽。

  泉水叮啷作響。

  老樂師突然挑了一塊溪水岸邊的大石頭,席地而坐,將琴橫置膝蓋上。

  容真俏臉略喜,給歐陽戎一個眼神,二人立即就地坐下。

  歐陽戎剛要放琴,發現兩手一空,原來是容真,已經不客氣的把琴拿了過去,自顧自放在自己膝上。

  這回可沒有說什么她塊頭小。

  容真沒有理歐陽戎某人愈發哀怨的眼神。

  老樂師以手做瓢,舀了一掬泉水,仰頭嘗了一口,長吐一口氣。

  “你們相信這世上有桃花源嗎?”他忽而問。

  歐陽戎與容真交換眼神。

  歐陽戎試著問:“俞老先生是指陶潛詩中的那個桃花源?”

  容真輕聲:

  “只要老先生想要,不管幾座桃源,圣人與司天監都能給您找到。”

  老樂師搖了搖頭。

  容真怕他不信,直接了當道:

  “老前輩,你上次和宋副監正提過的家鄉,司天監已經找到了,就在嶺南道滄州梧桐縣的一個鄉里…村子在半山腰,現在還在呢。

  “老前輩也不用去找路了,這次事了,晚輩與宋副監正親自送您回村,朝廷已經通知了嶺南道滄州的官府,讓他們準備迎接老前輩,一定風風光光,衣錦還鄉,讓那些鄉人都知道您的榮耀…至于村頭的那一片桃花林,好像有些凋零,不過問題不大,已經有人去幫忙栽種了…”

  老樂師一張不滿滄桑皺紋的瘦臉先是笑了笑,然后又皺褶撫平,緘默下來,過了一會兒,他繼續笑著說:

  “是嗎。”

  容真就要點頭。

  歐陽戎突然拉了拉容真袖口,后者皺眉,瞪了眼他:“你作何?”

  前方,傳來了老樂師的呢喃自語聲:

  “你們說,找到了的,那還叫桃花源嗎?”

  忽然又提起桃花源,容真凝眉思索,不止如何接話。

  歐陽戎輕吟:

  “當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幾度到云林。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

  老樂師側目。

  歐陽戎頷首說:

  “老前輩為何偏要去尋一處地方尋求心安呢,故鄉也是,所謂的故鄉,不過是祖先漂泊的最后一站罷了,吾心安處是吾鄉。”

  老樂師沉吟片刻,颯然一笑。

  “好境界,好一個吾心安處是吾鄉,可惜了,老夫是個俗人。”

  笑指了指正襟危坐的歐陽戎,他又合掌掬了一勺溪水,擦拭木琴,沒有前兆的開始奏琴。

  輕聲如高山流水,又如云卷云舒,還像白云蒼狗。

  歐陽戎認真傾聽。

  一旁的容真也小臉專注的聽了會兒,少頃,臉色卻浮現些許失望之色。

  一曲終了,老樂師沒有多說,起身走人。

  歐陽戎一邊回憶曲子,一邊取過容真膝蓋上的琴,認真的復彈了一遍。

  俄頃,他收斂思索臉色,轉頭奇問準備走人的容真:

  “容女史不學學嗎?”

  容真擺手:

  “不是這一首…那首曲子應該是一首軍陣曲才對…”

  “什么意思?”

  容真凝眉不答,起身跟了上去。

  “軍陣曲?”

  歐陽戎呢喃起身,剛剛演奏的琴曲確實和軍陣曲不相關。

  難道容女史想從老樂師那里學的曲子,是和軍陣曲有關,類似當初星子坊內那首能讓練氣士現形的琴曲?能有助于這回潯陽石窟的布防?

  歐陽戎若有所思,抱琴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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