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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三十二、男娘非男娘,故友非故友

  幽靜小院,庭中一棵梨樹下。

  四人圍坐石桌,夾菜吃飯。

  歐陽戎開口后,桌前氣氛陷入了一片尷尬。

  天色昏暗,最近的燈火在大堂里,庭中石桌這邊,光線有些昏暗。

  看不清方舉袖臉蛋上的具體表情。

  不過方勝男已經埋頭扒飯去了。

  雖然不知道白天自家姐姐在那輛馬車里,和被她們誤認為追求者的這位俊朗青年,說了些什么。

  但是按照她對姐姐的了解,大致也能猜出一些了。

  方勝男都替姐姐感到尷尬。

  “啊?”

  桌邊,趙清秀依舊系著小圍裙,小手端碗,好奇發聲,打破了場上的沉默。

  桌上有一碗準備好的清水,她蘸水,在桌面上落字。

白天怎么了,你們見過嗎  歐陽戎點頭,笑說:

  “嗯,一面之緣,算是…一個烏龍吧,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兩位姑娘多吃一些,別客氣,話說,咱們算是有緣分的。”

  被溫馨遞了個臺階,方勝男趕忙點頭:

  “歐陽公子說的對,有緣分,算是不打不相識。”

  垂目不語的方舉袖,聽到妹妹后面那句話,忍不住轉頭,瞪了眼她。

  她抿了下唇,端碗扒了一口飯,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下對面神色自若、給越處子夾菜的俊朗青年。

  方勝男和姐姐一樣,余光瞄去,好奇打量起歐陽戎。

  二女覺得,這一趟下來似乎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歐陽戎像是當她們不存在一樣,隨口問了幾句趙清秀,今日他不在家時,是否發生過什么不便之事,隨即又講了講自己白天發生的一些趣事。

  都是些柴米油鹽的小事。

  但是方舉袖與方勝男卻瞧見,越處子女君似是很開心能和他聊天,聽他說話,小手在桌上寫個不停,小臉上的笑顏比之前多了不少。

  而這位歐陽公子,同樣表現的不厭其煩,低下頭,臉龐專注的看著桌面上匆匆寫就的娟秀字跡,認真回答,與她講話。

  二人十分默契熟練。

  例如眼下,越處子女君唇角沾了一粒米飯,這位歐陽公子直接伸手,捻下米飯,隨手放進自己的米飯碗里,臉色自若的繼續講話。

  這種日常之間的默契,與絲滑小配合,方舉袖與方勝男只在自家爹娘那兒見過,她們爹娘成婚多年,還是出得名的恩愛…

  方舉袖與方勝男對視了一眼,眼神皆復雜之色。

  其中有震驚,也有匪夷所思。

  這位可是傳說中的越處子,別看在眼下女君殿中的輩分最低,但卻是元君的第一順位繼承,以后繼承元君,云夢大女君、二女君都得乖乖聽她的…

  你小子敢占便宜,偷吃她唇角的米飯?

  方勝男忍不住悄悄掐了下自己大腿肉,痛的嘴中發出嘶嘶聲。

  方舉袖則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歐陽戎、趙清秀二人,眸光直勾勾,似是要瞧出個理所然來。

  被歐陽戎捻走米飯后,天青色緞帶蒙眼的趙清秀,下意識抬手摸了下唇角。

  似是感受到對面方舉袖、方勝男這兩位剛來的小姐妹灼灼的視線,趙清秀小臉驀紅。

湯要熬好了  方家姐妹看見天青色緞帶蒙眼的越處子女君在桌上留下一句話,兩只小手擦了下圍裙,有些匆匆跑去了后廚,端湯去了。

  桌邊有些寂靜。

  “二位不吃飯,看我作何?”歐陽戎夾了口菜,眼皮不抬道。

  方勝男咽了咽口水,不等她開口,方舉袖深呼吸一口氣,盡力冷靜道:

  “歐陽公子,小女子姓方,名舉袖,平常身邊人都是喊袖娘,歐陽公子請隨意。”

  “嗯。”歐陽戎平淡應聲:“方舉袖,好名字。”

  早就習慣被夸捧的方舉袖只道他是隨口客氣,禮貌吹捧。

  她直接轉頭,準備繼續向歐陽戎介紹:“這位是我胞妹…”

  可不曾想,俊朗青年扒了口飯,咀嚼了下,輕吟一句:

  “香檀扎扎江雨驟,情凝力定方舉袖…是不是出自這句?”

  “什么?”方舉袖一愣,下意識說。

  歐陽戎搖搖頭:“沒什么,姑娘繼續說。”

  方舉袖卻低頭品味了下,抬頭看向歐陽戎:

  “此句聞所未聞,公子真是好文采。”

  歐陽戎謙虛搖頭。

  一旁的方勝男,迫不及待插話:

  “我呢我呢?名字有沒有好詩,唔,我叫方勝男,歐陽公子也可以隨意喊,就喊我男娘吧,有沒有好詩搭配?”

  本來悠哉吃飯的歐陽戎差點沒被噎到。

  “咳咳咳…”

  “怎么了,歐陽公子?身子可是有何不適?”

  方勝男與方舉袖一臉關心的看向放下碗咳嗽的歐陽戎。

  歐陽戎低頭捂嘴,咳嗽了幾聲,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對面大大咧咧的青衣公子哥。

  “沒事,袖娘、男娘…算了,在下還是喊方大娘子,方二娘子吧。”

  “也行,雖然把我姐喊老了點。”方勝男嘻嘻一笑。

  方舉袖瞪了眼她。

  就在這時,趙清秀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魚湯返回,兩手觸碰盤沿處,用濕毛巾墊著。

  方家姐妹見狀,立即起身去幫忙。

  “我來。”二女搶著道。

  歐陽戎本來也要起身的,不過中途停住。

  他抬眼瞧了下有些恭敬接過繡娘手中魚湯的二女。

  一大碗魚湯擺在桌中央。

  歐陽戎這時起身,先給繡娘舀了一碗。

  再輪流給悄悄觀察他的方舉袖、方勝男盛上一碗,他笑容禮貌,嗓音溫潤的說:

  “繡娘很少提家那邊的事情,今日實在沒有想到,會有你們這些朋友來找,匆忙之下,沒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一些桃壽齋糕點和魚湯…還望兩位方姑娘勿怪。”

  “無事,其實我們也沒想到…”

  二女撥浪鼓般搖頭。

  這時,她們瞧見坐在歐陽戎旁邊低頭喝湯的趙清秀抬起了頭,一張蒙眼的小臉似是朝向了她們,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方舉袖按住有些大嘴巴的妹妹,嘴中話鋒一轉:

  “歐陽公子是怎么認識小…小繡娘的?”

  她把“小主”二字咽了回去,跟隨歐陽戎改口。

  “說來話長。”

  歐陽戎爽朗一笑:

  “以前在龍城東林寺的悲田濟養院就認識了,算是故友,那時我在寺內臥病養傷,一日夜里落入枯井…”

  他大致講了下當初與繡娘初見之事,目露追憶之色:

  “實在沒想到,繡娘又來了承天寺的悲田濟養院,那日早晨在煙火下遇見…有時候不得不感慨下這世間的緣分。”

  方勝男本來板臉嚴肅,聽著聽著,不禁動容:

  “地宮相遇…起始于遞水之緣…今又重逢,公子好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是啊,故人相見,真是一樁幸事。”

  自家妹妹這一副磕到了的表情,讓方舉袖有些無語。

她沒這么感性,微微蹙眉,眼神流露出一些憂慮神色,打量  “只是故友嗎?”方舉袖敏銳問。

  方家二女看向坐的很近的歐陽戎、趙清秀二人。

  與小透明一樣埋頭安靜干飯的趙清秀不同,歐陽戎面色如常的說:

  “說起來,在下一直想見見繡娘的家人,想…認識認識,繡娘平常說的少,糊涂蛋一樣,二位作為她的姐妹朋友,若是知曉,可否幫忙告知一下。”

  這時,一直豎著耳朵的天青色緞帶蒙眼少女,突然摸了下歐陽戎的空湯碗,站起身,似是要給他再舀點湯。

  歐陽戎搖頭,按住了她:“不用了,喝飽了。”

  方舉袖見狀,抿了下嘴,一邊余光觀察趙清秀臉色,一邊不動聲色開口,繼續被這位小主打斷的話題:

  “她家那邊…其實我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很忙,嗯常年在外,所以才把繡娘送到了悲田濟養院養著。”

  “哦。”

  歐陽戎垂目點頭,似乎毫不意外,繼續抓起筷子吃飯。

  “對了,二位姑娘來潯陽城可有住處?今夜要不留宿一晚?”

  方舉袖猶豫了下,說:“其實還有點事,可能沒法在這兒住了。”

  “什么事,這是要去哪?”

  “替家父去承天寺那邊禮佛…”

  “哦,倒是不遠。”

  歐陽戎聽到完,扭頭朝趙清秀道:

  “差點忘記了,上次從東林寺帶了些腌蘿卜,還剩一罐,在車上呢,正好你朋友來,一起嘗嘗。”

  他笑了下,招呼一句。

  “二位姑娘請稍等,在下去去就來。”

  歐陽戎起身出門。

  二女瞧見,他穿過大堂,出門之前,把門口柜子上擺放的一個長條狀琴盒抱起,走出門去。

  這個長條狀琴盒,此前方舉袖和方勝男進門那會兒,沒有看到,應該是后來他進門時,放在那里的隨行物件。

  一襲儒衫的俊朗青年抱琴走后。

  方舉袖與方勝男目光投向了趙清秀,

  趙清秀朝她們搖了搖頭,指了指桌上還有余溫的飯菜。

  二女只好低頭,繼續老實吃飯,不過表現各異。

  方勝男東張西望,好奇打量起這座逐漸有煙火人家味的溫馨院落。

  方舉袖明顯心思更重一些,聚攏的眉宇間流露一絲憂色,不時的打量趙清秀神色,欲言又止。

  少頃,歐陽戎慢悠悠返回,懷中琴盒消失,兩指拎著一罐腌蘿卜,朝她們示意了下,笑語:

  “嘗嘗。”

  方家姐妹客氣嘗了幾口,眼睛微亮,贊揚起來。

  歐陽戎也輕笑了下,又拉著二女聊了會兒天。

  晚飯過后,歐陽戎跑去后廚,幫趙清秀清洗碗筷。

  這時,眼見天色不早,方舉袖使了個眼色,貪吃糕點的方勝男立即起身。

  二女去往廚房,拱手告辭。

  歐陽戎、趙清秀聞言,將她們送到門口。

  方勝男不懂姐姐心思,有些依依不舍。

  方舉袖回頭準備開口。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與鐵器碰撞聲。

  方勝男與方舉袖頓時一驚。

  “咚咚咚——!”

  只見有一位藍衣捕頭帶著一眾衙兵不耐煩的敲門。

  “都不許動,我等奉監察院與刺史府之命,搜查星子坊可疑民宅,諸位請乖乖配合。”

  歐陽戎似是疑惑,上前朝最前頭鼻孔朝人的藍衣捕快問道:

  “這大晚上的,閣下要搜查什么呢。”

  藍衣捕頭冷哼一聲,取出一柄青銅短劍示意:

  “此物,乃反賊信物,最新消息,星子坊要重新搜查,所以私藏此物者,罪該萬死。”

  后方的方勝男與方舉袖眼底一驚,官府手里竟有云夢令?還大肆搜查!

方勝男緊張握住袖中某物,望向趙清秀的眼神愧疚,方舉袖余光落到院中墻壁處,凝眉計算著什么…這時,二女瞧見旁邊的歐陽公子輕輕一笑,走上前去,把表情不善的藍衣捕頭拉至一旁,低語起來  “燕捕頭…”

  藍衣捕頭剛開始一臉不耐煩,但是在俊朗青年塞了些東西給他,并且出示了一枚令牌后,他臉色微微緩和。

  “原來是歐陽司馬…打擾了,不過規矩不能變…這樣吧,還是得查一查,你讓女眷們回避一下…”

  燕姓捕頭斷斷續續的話語聲,傳到了方勝男、方舉袖耳中。

  “當然配合,肯定配合,捕爺盡管搜。”

  歐陽戎聲調突然變高。

  燕捕頭板臉帶人進門。

  歐陽戎回過頭,朝方勝男、方舉袖眨巴下眼。

二女頓時秒懂,帶著趙清秀,留在院中,任由捕快們搜查大堂  歐陽戎擋在三女面前,趙清秀小手抓住他的衣擺,文文靜靜。

  方勝男、方舉袖多瞧了眼俊朗青年紋絲不動的背影,眼底有些感激之色,心中印象大為改觀。

  一炷香后,捕快們搜查完畢,返回庭中,抱拳稟告:

  “頭,沒啥問題。”

  燕姓捕頭臉色稍微松懈。

  “那就走吧。”

  他擺擺手,帶領部下準備離開,走之前,不忘回頭叮囑歐陽戎:

  “最近這一片都是戒嚴,上面下了死命令要找到人,那些巡邏隊伍,大都不歸本捕頭管,所以你家女眷若是上街,也會被查身份,一視同仁,閣下還是讓她們少走動為好。”

  “明白,辛苦燕捕頭了。”

  “沒什么辛不辛苦的,都是為明府與女史大人辦事,閣下不也是,幫助元長史處理星子坊這邊的民宅重建,天天跑這么遠來,離家那么遠,還得單獨置辦一間歇腳院落,也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

  歐陽戎把燕捕快等人送出門。

  聽到大堂那邊一些談話聲傳來,方勝男、方舉袖交換眼神,若有所思。

  歐陽戎背手返回。

  方舉袖扶著趙清秀走了出來,發現這位歐陽公子臉色洽淡,似是早已習慣搜查。

  方勝男望向藍衣捕快離去的方向,眼神恍然,有些理解為何越處子女君未被官府發現了。

  方舉袖冷靜一些,不動聲色問:

  “公子原來還有官身?”

  “司馬之職,閑散小官爾…最近這種搜查很多,若是尋常寡居女子,遇到這幫衙兵,少不了被欺負一陣,有些壞心眼的還會趁機給小娘搜身…二位姑娘平日出門在外,要注意保護自己。”

  歐陽戎臉色謙虛,一句話帶過,又正色告誡。

  方舉袖、方勝男也不太懂官府里的繁瑣官職,不過剛剛那個藍衣捕頭的態度倒是看懂了。

  這司馬官職,應該和那參軍捕頭差不多,算是同級,歐陽公子亮明身份后,那捕頭語氣還算客氣,相互賣面子。

  不等方舉袖細思多問,方勝男重重抱拳,真誠感激:“這次多謝歐陽公子仗義相助。”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你們是繡娘朋友,遠來是客,自然不可怠慢貴客…對了,天色已黑,兩位姑娘要走嗎?在下馬車可以順路送上一程,不過是往潯陽坊那邊去,對了,你們要去哪來著?”

  “承天寺…”方舉袖語氣猶豫。

  歐陽戎指了指門外:

  “哦,不過我看燕捕頭帶人往承天寺走的,估計要去排查反賊,伱們要是不嫌麻煩,不怕搜身危險的話…”

  “其實也不急,公子稍等。”

  方舉袖忽然把妹妹拉到一邊,低聲交流了一番,回來時,朝目不斜視的歐陽戎,淑雅一笑,選擇留下。

  “也行,正好陪陪繡娘,多住幾日。”

  俊朗青年性子爽快,好客熱情,大笑了下,轉頭細細叮囑:“繡娘,可讓你倆位朋友住左廂房…”

  安排完畢,他拍拍袖口,瀟灑走人,只道明日再來。

  望著這位歐陽公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盡頭。

  方勝男、方舉袖一齊回首,望向從始至終文靜傾聽的趙清秀。

  方舉袖一臉歉意:

  “打擾小主了,我們姐妹倆莽撞過來,差點把官府的人引來,壞了小主的藏身之所…其實我們是有去處的,可現在看來,要多留一段時間。

  “我等不是故意逗留的,小主您剛剛也聽見了,現在外面全是官府的人,得等她們人少些,咱們再走…”

  “嗯嗯。”

  趙清秀反應出奇平靜。

  “對了,小主何時走?二女君很擔心您…”

  方勝男壓低嗓音。

  方舉袖又看到了這位越處子女君望向前方深沉夜色的小臉上,露出了那一種她不久前見過一次的悵呆神色。

  一向理性冷靜的方舉袖還是沒有讀懂。

  趙清秀驀地一笑,兩手前伸,摸索去左廂房鋪床,熱情招待新來的姐妹。

  方勝男與方舉袖交換眼神,皆有怔色,二女只好上前,恭敬幫忙。

  這一夜,便稀里糊涂的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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