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念淵發現自家徒兒是真能轉圈圈啊。
頭是一點不帶暈的。
當然,白鱘也沒暈,人家是在長江里追逐白浪練過的,是真正的浪里白條,豈能輸給你一個兩條小短腿的屑丫頭。
不遠處池邊短腿小蘿莉不知疲倦的轉圈聲,傳來春庭亭,頗顯吵鬧。
在大師姐再度起身抽劍之前,魚念淵率先開口:
“說起來,小師妹潛伏潯陽城中也有好處,視情況,可以有一番作為,順手一些麻煩之人…”
“不用她來。”雪中燭立即打斷,清冽嗓音如同斷金之刃:“小七安安穩穩回來就行了,按時與咱們匯合,用不著犯險。”
魚念淵欲言又止,只好點頭。
雪中燭皺眉,走去亭邊,碧眸望著下方池邊轉圈的短腿小蘿莉,不過很顯然,心思不在上面。
“江州那邊,朝廷的高手還是不少的,比如那個姓宋的白眼老太婆,說不得還有一些隱藏的高手,沒必要讓她犯險。”
她又臉色頗為不高興道:
“若是小師妹早到了六品,配合半只龜甲天牛,倒是可以試試,游刃有余。
“可惜那次她在龍城任性了一回,似是破戒,犯了忌諱,使其修為緩緩停滯,逗留七品大圓滿不前,本座查閱至今都沒找到很好的解決之策。”
魚念淵:“可是剛回來那會兒,修為進度不還是好好的,后面才緩緩降下去,有沒有可能是別的原因?”
雪中燭勉強點頭:
“雖是如此,但是在龍城破戒之事的影響,肯定也是在其中的。”
她嘆息一聲:
“都說靜若處子,靜若處子,處子乃世間最靜之物,佛家說心猿意馬,世間最好動之物,又莫過于白猿,二者一靜一動,皆是極致。
“練氣一道更加追求極致,所以我宗的清規戒律是不許破戒,失了處子之身的,越靜越好,走的就是這極靜之路。
“小師妹作為這一代越處子,更是靜到了本門極致,多好的煉氣胚子,現在橫生意外。”
魚念淵卻搖頭:
“大師姐,我查過殿內留存的卷宗,我殿歷史上不是沒有過非處子的女君,依舊不影響練氣進度。我總覺得七師妹的問題,是出在心境上。”
這位云夢二女君惋惜道:
“可能還是咱們龍城之事,沒有處理妥當,當時都已經那樣了,其實可以讓她再多留一會兒,等她那個病秧子童夫醒了,再見一見,好好告別,不過大師姐當時催著走,徒留遺憾…”
雪中燭直接打斷:“尋常女君是可以,但是越處子能一樣嗎?可有先例?”
“額,但是沒有明確記載…”
“那不就得了,二師妹的心境受傷說,或許不無道理,但是小師妹破戒失身,定然也有一份影響在,不提咱們越女,哪怕是山下普通女子,失身過后,都會眉眼自開,生些婦人變化…”
魚念淵想了想,主動道:
“那半只龜甲天牛效果倒是不錯,孫老怪的建議還是挺有用的。”
“嗯,可惜只有半只,修為進度只是從停滯不前,恢復到尋常還行的程度,可是比起當初她修為進度的突飛猛進,只能說聊勝于無…”
雪中燭緊緊抿嘴,少頃,語氣不悅說:
“另外,還有半只龜甲天牛真是白白浪費了。若是一整只龜甲天牛,說不得小師妹身上的負面影響,能完全革去。”
“龜甲天牛完全服用,副作用太過嚴重,大師姐忍心見小師妹那般孤獨?而且,我還是覺得服用龜甲天牛,恢復靜氣,是治標不治本,應該從心境下手,心靜才是真靜。
“處子是得天獨厚,但是偶爾也有在山下喧嘩市井奏樂的歌姬舞女,亦是靜者,鬧中生靜,蓋因心靜也。”
不等雪中燭開口,魚念淵話鋒一轉:
“若是真的按照大師姐所說,龜甲天牛又效果不錯,那小師妹當初破戒失身過后,剛從龍城回來,那時候的修為進度,不還是大致如同以往嗎?
“那會兒,小師妹可還沒有服用剩下半只龜甲天牛,大師姐,你說,難不成是因為她那個病秧子童夫服用過半只龜甲天牛,二人在圓…同床共枕之際,有一部分龜甲天牛的藥效,通過陰陽交泰,渡給了七師妹?維持了一陣,后面二人分開過久,小師妹身上的藥效退去了?”
魚念淵捏了捏下巴,微微歪頭,嘀咕:
“若是可以這樣,那為什么不能那樣…”
雪中燭越聽眉頭越皺,窮追不舍問:“什么那樣?”
魚念淵偏轉開目光:
“就是,雖然那個病秧子童夫服用了半只龜甲天牛,但是可否通過繼續同床…”
“想也別想!”
這一回,雪中燭終于聽懂了,沒等魚念淵說完,徑直打斷。
她臉色先是精彩變換了下,旋即有些忍住不爽道:
“且不說那個病秧子有沒有這份資格碰越處子,只說他一介凡夫,毫無練氣修為,半只龜甲天牛的藥效在他身上完全是作為保命之用,實際能獲得的神通藥效估計早流失掉了。
“就算二師妹猜測的勉強不錯,那也只是當初在龍城東林寺剛剛服用下半只龜甲天牛后,短暫的藥效留體期,現在早就過去了。
“而且,咱們云夢劍澤的堂堂越處子,何時要靠一個男人去修行了?傳出去,簡直笑掉大牙,我們女君殿的面子是不要了嗎?
“二師妹,本座知道你在殿里時,喜歡搗鼓研究一些奇怪東西,喜歡記錄在冊,但是事關小師妹,容不得你去研究搗鼓,明白沒?因為咱們不能試錯,小師妹的事是殿中頭等大事,得一起商量著來。”
“明白。”
魚念淵也不惱,聲音如常溫和:
“只是有些好奇罷了,大師姐有時候就是原則性太強,恪守祖宗之法不變,用儒生的話說,就是有點厚古薄今,不過也好,包括七師妹在內的幾位師妹,年紀都還太小,需要大師姐暫時監督管著。”
雪中燭多瞧了一眼魚念淵,似是很想說,你不也是,本座不管著,二師妹你不也得做大膽之事。
“等等,二師妹,你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才不讓本座去信潯陽城,直接喊小師妹回來?”
“大師姐別多想,不是為了那龜甲天牛藥效的事。”
魚念淵無奈道:
“我只是依舊覺得,小師妹修為進度突然出問題,是心境的緣故,若是心靜,哪怕失身,依舊靜若處子,若是心不靜,哪怕守身如瓶,依舊有心猿意馬窺伺打攪,人在深山修為,修為亦是難進。
“當然,小師妹也可能是兩者皆有吧,輕重不一而已。”
“或許吧。”雪中燭沉吟片刻,勉強擺手。
她柔柔一笑:
“所以這次,能在咱們不直接干涉的情況下,她自己回來,可能心境能恢復一些,哪怕不是真正放下,也是松手認命,心境改變是大不一樣的,大師姐可以期待下。”
“還是那句話,小師妹安全最重要。”
雪中燭皺眉說道,定下底線原則。
“對了。”
這時,魚念淵從袖中取出一份情報,交給雪中燭,輕聲提起了新收到的各方消息:
“大師姐,最新消息,江州監察院與江州官府正在挨家挨戶的搜查云夢令,已經有幾枚云夢令落入他們手中。”
“呵,被咱們嚇成這樣,幾枚云夢令都要收繳,本殿還沒做什么呢。”
雪中燭掃了眼手中情報,唇角露出些譏諷不屑的弧度。
魚念淵溫聲細語,就像往日在教李姝讀書識字一樣。
“聽說他們還發布了公文,召集了江州境內黑道白道上的勢力、豪族,一一警告,若是敢暗中收取云夢令,當兩面人,附和咱們云夢劍澤,事后悉數治罪抄家,子孫三代,周廷皆不錄用…反正與死罪無疑了。”
雪中燭臉色冷淡:“他們也就這一套了。”
“大師姐,已經有些收取了云夢令的勢力態度猶豫,想退出了。”
“早就料到會這樣,所以這次發放云夢令,才讓你們將數目定多一點。”
魚念淵頷首:“大師姐這次確實未卜先知。”
“盡是膽怯之輩,既怕得罪咱們,又怕得罪周廷女皇,故小利而忘大義,居安卻不思危,上次召集這些膽怯之輩集會,本座就已發現了這點。”
雪中燭搖搖頭:
“這些年天南江湖涌出的豪杰人物,遠不及前幾次我們女君殿下山涉世時,脫穎而出的豪杰人物多。”
“確實如此。大師姐真是智者千慮。”
魚念淵輕輕一嘆:
“其實這一回,他們來不來都一樣的,只要領了云夢令就行。”
雪中燭背手身后,唇角噙著一抹淡笑:
“是啊,都一樣,他們全不來也沒事。”
二人似有默契一般。
魚念淵沒再繼續接話,換了個話題。
這些日子,她代替大師姐與女君殿接見了不少天南江湖所謂豪杰少俠人物,輕輕頷首:
“本殿許久未下山涉世了,天南江湖這副氣象,有些暮氣垂矣,是因為是乾周天下,英雄人杰都去了關中嗎,還是說隨乾統一南北,立國之后,南國氣運皆往北流?”
思索了會兒,她搖搖頭:
“也不知道其它幾座江湖情況如何。”
雪中燭大手一揮:
“不去管其它江湖與隱世上宗如何,這一回,該我們天南江湖給天下練氣士和英雄人杰立立標桿。”
魚念淵看著金發高大胡姬的背影,玉手握卷,拍了下掌,笑語:
“大師姐巾幗不讓須眉,有男兒英雄氣,這是桃谷問劍摘得劍道魁首之后,天下練氣士們公認的。”
雪中燭也不知想到什么,沒有回頭,也沒有接話。
擺放一側的雪白長劍,微微顫栗起來,欲要出鞘。
有不平不服之氣。
雪中燭大手按住劍柄,才稍微安撫住這一柄“未曾雪恥”的知霜。
“那副地圖不錯,十分詳盡,連那條潯陽江上有幾股水道流向,都標示的清清楚楚。”
她伸手指了指亭中央石桌上,擺放的一副寫滿密密麻麻墨字的繁瑣地圖。
地圖半掩,隱約可見是雙峰尖潯陽石窟附近的山水地形。
“那個姓杜的小子,是有點過人之處的。”
雪中燭輕輕頷首。
魚念淵瞧了眼桌上地圖。
雪中燭垂目道:
“這次潯陽石窟在城外,能遠離潯陽城里的百姓房屋,這對咱們來說,是一個利好條件,至少沒有上次那么束手束腳。”
魚念淵忽道:
“嗯,不過對于大周朝廷來說,未嘗不也是利好,江州大堂最初為東林大佛選址,定在雙峰尖的潯陽石窟,推動此事的操盤之人,是個目光長遠之輩,至于后面的星子湖大佛完全就是亂來了,急功近利…此前魏先生所言沒錯,不該讓那個叫歐陽良翰的刺史上位。”
雪中燭回過頭,多看了眼魚念淵,平淡說:
“伱倒是喜歡夸人,咱們這次可不會留情。”
魚念淵微笑:
“不留情,才是本殿最大的尊敬。”
雪中燭不再提此事,回到蒲團邊,盤膝坐下。
她重新抽出知霜,繼續白布蘸水,緩慢擦劍,頭不抬道:
“二師妹若是沒事,就下去吧,把剛剛本座的話,帶給魏少奇,本宮等他的畫呢。”
“遵命,大師姐。”魚念淵笑說。
這位白衣飄飄的溫婉女先生走出亭子,經過落滿梨花的樹下,山風呼嘯,席卷梨花,沾滿她的衣擺。
魚念淵自若下山,經過半山腰的水池時,輕聲喊:
“小姝餓了嗎?雪木夫人早上送了些糕點過來,說你們小丫頭應該喜歡吃。”
正在繞圈的李姝,速度不變,小跑到魚念淵身邊,仰起一張缺了門牙的小臉蛋,無邪問:
“師斧,爹爹以前說深水里有大蛟,會突然冒出來吃人,真的假的呀?”
魚念淵點頭,微微瞇眼:“是真的,走吧,離水遠點。”
“我才不信,師斧說的好敷衍,師斧先走把,我去看看大白暈了沒。”
說完,短腿小蘿莉重新跑了回去,撿起又直又長的趁手樹枝,繼續繞池轉圈。
魚念淵搖了搖頭,繼續下山而去。
就在這時,山頂名為“春庭”的亭中,低頭擦劍的高大胡姬突然起身。
水池上,一道夾雜有滿樹梨花落瓣的雪白長虹傾瀉而下,宛若白沫瀑布倒懸。
砰——!轟隆——!!
滿池的水炸開,池邊山林下起了小雨。
正轉圈轉的起勁的白鱘騰飛而起,“咚咚——!”幾聲后,重重落地,一動不動,似是摔暈了過去。
李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被淋的滿身濕漉漉的,呆若木雞。
下一息,嚇的蹦跳起來。
“大…大蛟!!”
短腿小蘿莉飛速跑掉了,但是過了一會兒,她矮小身影又顛顛簸簸的跑回來,匆忙且頗為艱難的拖起岸上昏迷的大白鱘,一人加一魚,一溜煙的跑路,又不見了人影。
還蠻患難與共的。
山頂亭中的雪中燭聽到下方被樹蔭遮蔽的山路上,隱隱傳來短腿小蘿莉哽咽傷心的漏風奶音:
“師斧嗚嗚嗚水里有大蛟,吃人的壞大蛟,我的鴨沒了,早知道不丟水里了…”
“往好了想,可能去天上了,你下門牙豈不長得更快?”魚念淵安慰。
“為啥不往壞的想?”
這么小就會抬杠,長大了還得了。
魚念淵有些無奈的開口:
“你快把白鱘丟回水池,這么拖在岸上走,也不怕它脫水死了,這是留給你七師叔的補身子的。”
“不行,大白回去會被壞大蛟吃掉的,剛剛壞大蛟還偷襲了我,幸好我跑得快,從壞大蛟手里逃出來了…”
“那不回去,你想要把它怎么處置,總不能養屋里吧。”
“當然是先養廚房,等七師叔回來,再下鍋,唔,我也要補補身子了,沒事的,我可以排在七師叔后面,七師叔不是很瘦嗎,放心吧,小姝也不高,吃不了多少…師斧,這次把大白紅燒了好不好?不過七師叔最好慢點回來,等我把鴨長好。”
魚念淵:…
雪中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