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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六、一指禪師

  清晨。

  承天寺,講經殿。

  眾僧坐殿,念誦早課。

  后排,一位個頭矮矮的胖嘟嘟小沙彌閉目,嘴里念著念著,腦袋小雞啄米一樣的低垂,打著瞌睡。

  鐺——!

  早課結束的鐘聲敲響,殿內滿是眾僧站起來的雜亂腳步聲。

  胖嘟嘟小沙彌頓時清醒了,迷糊四望了下,擦了擦嘴角,爬起身,小跑出殿。

  胖嘟嘟小沙彌擁有一個他自己不太喜歡的法號,是那位終日閉口、暮鼓晨鐘的師父取得,當初師父也是難得開口這一次:

  “俱胝。”

  后面那個字,胖嘟嘟小沙彌其實都不會寫,只會念,漢音類似“勾帝”。

  俱胝,是佛門梵文里,最大的數字,意譯千萬。

  反正寺里方丈等高僧,每次向外人介紹他時,都是這么說的。

  可是只有小沙彌俱胝自己知道,師父給他取這個法號,是因為“胝”字,可與“胼”字合用,表示為人手上、腳上因摩擦而生成的硬皮…

  簡而言之就是表明,小沙彌的坐禪功夫尚未到家,無法久坐參禪。

  所以寺里其它同輩小沙彌,都是這么笑話他的,說他貪吃,坐不住,長得胖乎乎的,一看就不是正經和尚,說不得還貪財好色…

  俱胝欲言又止,很想說,方丈老人家比他更胖,難不成方丈也貪…好吧,貪財這個待定,寺里精打細算租聘給士子們的院子確實不少,方丈大師生財有道,但,難不成方丈也好色?

  俱胝搖了搖頭。

  結束早課,他埋頭往早齋院跑,兩只小胖腿,跑的比提前走出殿門的高僧大師、師伯師兄都要快,自然引起一陣側視目光。

  不過承天寺僧侶們看見是俱胝身影后,刻板印象正確,眾僧滿意收目…

  早齋院。

  俱胝氣喘吁吁,最先跑進去,不過,院子里已經有十來個香客、施主,坐在凳子上安靜喝粥。

  因為打粥的窗口和打菜的窗口是分開的,沒法同時排隊。

  俱胝跑進來后,緊張的看了下身后方的門外,二話不說,拎起一只凳子,預先放在大菜的窗口前,占位置。

  然后他飛速去往打粥的窗口,盛了三大碗粥飯。

  俱胝兩碗,師父一碗。

  接著才來到了打菜窗口,在已經排隊的三、兩個小伙伴不滿的目光下,他小胖手悄悄抽回凳子,替代上去。

  接過了窗口遞來的兩碗菜,放在托盤,俱胝終于端盤跑路。

  俱胝唉聲嘆氣,他是給師父打飯的,師父八百年都不離開殿里,只好他來了,想不明白尊師重道有什么錯…

  “咦。”

  一腳已經離開跨出早齋院的俱胝,突然瞧見早齋大堂內一道熟悉的細瘦身影。

  她在低頭默默喝粥。

  是叫“繡娘”的小啞女。

  當初,有一位溫柔女先生般的赤足白衣女施主帶她過來,找上了師父。

  那天師父破例出門,去找了一次方丈,回來之后,便讓俱胝把這位叫繡娘的啞女姑娘,安排進了悲田濟養院生活…

  俱胝與繡娘其實也沒太多交流,只是聽師父的吩咐,日常關照下她。

  雖然師父只是在繡娘剛來承天寺時,提了一下,后續就沒再過問她,繼續守殿念經去了。

  俱胝時不時的會去看一眼,避免她被悲田濟養院的其它病人乞兒欺負,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有時候,這些可憐人之間欺負起人才叫過分,俱胝以前干飯時聽過悲田濟養院的師兄講過不少例子。

  這個繡娘,又盲又啞,怪可憐的,俱胝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在經歷了兩個月前的星子湖大佛倒塌風波后;在縮在寺里與師伯師兄們一起戰戰兢兢念經祈福了數個日夜后,在終于熬走冷漠女官、黑甲將士們的強硬搜查后…俱胝就一點也不這么想了。

  這些日子,通緝公告滿城張貼,在看過上面朝廷官府對天南江湖反賊頭子們的特征描述、臨摹畫像后,俱胝原地打了個激靈。

  特別是其中提到的云夢劍澤越女們的吳裙裝束。

  到現今為止,俱胝每日都在祈禱,那個溫柔女先生一樣的赤足白衣女施主不要再上門找他和師父了,當然,最好也別被捉到。

  至于在悲田濟養院一直留到了元宵前夕的盲啞姑娘繡娘,俱胝更是態度復雜。

  不過隨后,讓俱胝目瞪口呆的事情就發生了。

  繡娘竟然被一個年輕的官老爺看上了,還給接走了!

  俱胝做噩夢時其實有想過繡娘姑娘會被官府的人接走,但那是官府布下天羅地網,最后戴上鐐銬,把她接進大牢。

  他是真沒想到,會是現在這樣,是接她過去享福。

  俱胝對官場之事迷糊,但聽見這個年輕官老爺好像是什么司馬,聽著官名不響亮,但畢竟也是官啊,就算不欺男霸女,也肯定衣食無憂,當官的還能差不成?你以為官老爺三個字是白叫的?

  等等,也不一定,比如寺里常住不走的那個元姓官人,不過這應該是個笨官…

  而且此人還這么年輕,這么俊俏,說不得就是個掛閑職的官二代。

  反正俱胝覺得,這位年輕官人,就算是在欺男霸女,吃虧的也不一定是繡娘姑娘,雖然繡娘姑娘也清秀好看、楚楚可憐,說不得就是這惹人憐愛的風格,戳中了年輕官人的這一口愛好…

  反正就是奇奇怪怪、意想不到的展開,現在情況怪怪的,俱胝腦袋迷糊,也不知道該怎么勸了。

  年輕官人把繡娘姑娘接出去住的院子也不遠,有時候早上,俱胝也時不時的會像現在這樣,看見細瘦啞女一個人來到早齋院,安安靜靜吃清淡齋飯。

  早齋院門口。

  俱胝想了想,從細瘦啞女身影上收回目光,沒去打招呼。

  他先端著盤子離開了院子,小跑去了一處寺內位置偏僻的禪院。

  承天寺的佛法屬禪宗,這樣的禪院不少,經常有施主前來問禪解惑。

  俱胝的師父,法號真空。

  在承天寺諸多“真”字輩高僧間的名次,并不算高。

  真空禪師就俱胝這一個弟子,還是當初收徒日其它和善禪師均出來的一個,給他帶,不然真就門可羅雀了,可見真空禪師這一脈,在寺里地位也不顯赫。

  最根本的原因,是真空禪師其實是外來的,在承天寺講禪有二十來年了。

  都說外來的和尚好念經,但是俱胝發現自家師父并不好好念經。

  字面意思的不好好念。

  其實,“不好好念”這件事,也讓他這師父比較出名,只是名氣好壞就不知道了。

  承天寺作為禪宗一脈,經常有同行、香客們前來參佛問禪。

  特別是那些俱胝眼里顯得蛋疼的儒生讀書人,不好好的學儒出世,偏跑來佛門尋求什么心靈慰藉。

  若仕途失意、心情不好請出門左轉去青樓行不行,天天跑來佛門拉著五、六十歲的白須大師們膩歪啥,心靈伴侶嗎?

  這點真得好好學學寺里那位元姓官人了,以前天天宴會醉熏歸寺,甚至某夜還翻錯了墻,差點睡在老方丈床上了…

  話說回來,反正寺里的其它“真”字輩禪師,哪怕話少,高低也得給這些施主們講兩句。

  但是他師父真空禪師就不一樣,

  凡是有人參佛問禪于師父,他均舉一指,無別提議。

  沒錯,就是在所有吐槽完小作文的施主面前,舉起一根手指,啥話也不說。

  俱胝頓覺自己悟性極高,本脈這主打的禪法,他壓根就不用學,已經悟了。

  也可能是因為徒兒學的太快了,平日,真空禪師并不管唯一徒兒,也不壓著俱胝打坐參禪。

  而其它同齡小沙彌,都是被各自師父帶在身邊言傳身教。

  不過俱胝覺得,就算他主動去問師父,師父的傳教,也是豎一指示之。

  于是乎,久而久之,僧人和香客們送了他師父真空一個外號:

  一指禪師。

  平日里來找真空禪師的香客并不多,不像其它禪師那樣院子門檻都被香客磨平,但是每隔幾日也有那么一兩個香客上門,俱胝發現,還大都是遠道而來了,算是另類的慕名而來?

  俱胝端著早膳食盤,跑回禪院。

  院門口有幾個陌生高大的青衣奴仆,腰跨圓刀,看他們的穿著衣飾,像是漠北之人。

  俱胝放慢腳步,伸頭一瞧,果然,院子里,正有一位病怏怏的中年人正襟危坐,在請教他師父。

  師父聽完,聳拉眼皮,豎起一指。

  千里迢迢趕來的病怏怏中年人,轉頭看了看,霎那間病虛臉色恍然大悟,納頭便拜,立馬去掏腰包酬謝…

  門口青衣奴仆們聽到激動動靜,都臉色微愣,扭頭望向門里。

  俱胝似是習以為常,走去一邊,坐下獨自干飯。

  吃完自己這一份,再偷夾了兩口師父的菜,他朝門內勉為其難收銀子的師父,招呼了一聲莫等菜涼,邁開小胖腿,跑掉出門了。

  不多時,俱胝回到早齋院,好奇四望,不見細瘦啞女的身影。

  “咦,一會兒功夫,繡娘姑娘又跑哪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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