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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天寒添衣

第394章秋寒添衣  “秦競溱屬于關隴勛貴,可又不單單是關隴勛貴,同樣也算是高宗朝以來的軍功新貴。”

  歐陽戎朝側耳傾聽的眾人,輕聲道:

  “而李正炎出身英國公府,世襲國公爵位,屬于老牌勛貴,這次跟著李正炎一起造反匡復的魏少奇、杜書清、王俊之等人或多或少都有長安等地士族高門的背景,都算是貴族子弟。

  “西南戰事擴大,雖然在江州受阻,但整體卻是逐漸起勢。

  “就像咱們王府招賢納才、周圍數州志士投奔一樣,李正炎立的匡復府,也開始聚攏一批此前在新大周朝郁郁不得志的關隴貴族子弟,天下十道,反衛勢力正在通過各種渠道聚集,被李正炎收攏…這是一個不太好的現象。

  “哪怕當下不少關隴高門、乃至五姓七望都公開革除參與其中的‘不肖子弟’,可是依舊改變不了,這場西南風暴的矛盾核心,乃是舊的老牌勛貴集團,對陛下和衛氏強行建立的新朝與新利益分配格局的不滿。

  “保離派的舊臣尚能通過大周文官系統繼續拉攏安撫,可是那批老牌勛貴卻難以滿足,這種矛盾甚至呈現出地域性沖突,例如長安舊族對洛陽新貴,關中貴族對山東、江左士族…

  “面對這種潛在矛盾,陛下采用了夫子與政事堂諸公的主意,選擇分化拉攏。”

  歐陽戎搖搖頭:

  “重新起復、重用秦競溱,用同是關隴勛貴的秦競溱,來對付李正炎。

  “二者,一人是胡國公之子,一人是英國公之孫。

  “前者雖未繼承胡國公爵位,卻軍功上位,不負門楣。而后者,舉旗匡復前,際遇環境亦能代表此前的老牌勛貴,也最能引起這個群體私下的同情。

  “這就像是兩桿完全不同卻各為代表的旗幟,立在那兒,給天下勛貴士族看,告訴正在觀望的南北勛貴,并不是只有李正炎那一條野路子能走,何必把腦子拴在褲腰帶上,和狗腿子一樣造反,葬送祖上余烈門楣?

  “這樣既能分化關隴貴族,打破某種潛在凝聚,還能釋放一個信號——

  “大周繼承大乾軍制,北衙禁軍、南衙十六衛與其遙領的天下數百折沖府,依舊穩穩掌握在陛下手里。

  “像秦競溱這樣的前朝勛貴,依舊效忠陛下與新朝,這既是表率,也是陛下掌控力的體現,敲醒關內外一些人可能漸漸升起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一石二鳥。”

  歐陽戎點頭。

  眾人凝眉,咀嚼他的話語。

  “善。”

  離裹兒贊揚頷首,看了眼他,接話道:

  “難怪祖母器重夫子,幾起幾復,都倚為國老,夫子確實每次都能直指要害,化解矛盾,這一招,殺人誅心啊。”

  離大郎疑惑:

  “秦競溱畢竟年紀大了,心氣可能不再,而且應該也能看出來祖母的目的,萬一不想被利用,也沒什么繼續忠君報國的心思,不接旨呢?”

  歐陽戎搖頭:

  “秦競溱必然會接下。

  “且立朱凌虛父子為標桿失敗后,陛下重新轉頭,需要在舊勛貴中,找出一個能瓦解矛盾的對象,千金買馬骨,秦競溱最是合適。

  “原因有二。”

  他豎起一指。

  “其一,剛剛說了,秦競溱與那些能坐享福蔭的老牌勛貴不同,是靠自身能耐,抓住時運,拼殺出來的,不是白吃祖輩福蔭,他官至左武衛大將軍,貨真價實。

  “所以秦競溱與關中的老牌勛貴尿不到一塊去,從他離開關中,在揚州賦閑養老,就可以看出來。

  “他無需像其它老牌勛貴一樣,會顧及英國公的交情臉面、對李正炎畏畏縮縮,況且秦競溱還大李正炎一個輩分,是李正炎尊老才對。”

  歐陽戎再豎一指:

  “其二,秦競溱看出來又如何,千金買馬骨又如何,馬骨就馬骨吧,只要付千金就行,這是雙贏的局面。

  “秦競溱的際遇,和胡國公的事情剛剛小公主殿下說了,大伙也都知道了。暫且不談什么良臣忠臣、理想抱負,功利點看,最能吸引秦競溱的是什么,不難猜。

  “年過七旬,官至父輩曾到達過的高度,可以說不辱門楣,但要說光耀,卻也夠不著,畢竟和其父胡國公比,還差個一點點,雖然這個一點點,屬實難比登天。

  “上回小師妹生辰宴會,我見過這位秦伯,鶴顏康健,老目如炬,到這個年紀還有這股精神氣,除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我猜其所求所念所盼,無非剩個家族榮辱、子孫福祉。

  “能打動秦競溱的,陛下與諸公十分清楚,不就是想要封爵嗎,有何不能給,甚至你父輩沒拿到的不減等襲爵,都不是不行。”

  歐陽戎輕嘆:

  “千金買馬骨,馬骨常有,而千金不常有。

  “秦競溱養病告老這么多年,甚至陛下閑置秦競溱這么多年、眼下衛繼嗣換下后立馬‘記起他’,雙方其實就是心照不宣,或等或賭的就是現在。

  “秦競溱沒有理由拒絕,沒猜錯,現在已經接旨,在趕來的路上了。”

  離大郎不禁問:“所以檀郎辭拒了行軍大營長史職務?”

  歐陽戎看了眼他:

  “老人家具體性情我不清楚,但若是為家族后代最后攢一把家當,礙眼擋路做什么。”

  他搖搖頭。

  離裹兒不動聲色:“揚州到江州,乘船的話,可不遠。”

  “嗯,這兩日要到。”歐陽戎轉頭,朝離閑道:

  “秦競溱抵達那日,伯父和大郎去潯陽渡接下。”

  頓了下,歐陽戎再道:“小師妹也去,咱倆一起,可以敘舊。”

  “好。”謝令姜利落點頭。

  離閑擔憂問:“這樣熱情接觸領兵大將,會不會有拉攏之嫌,給母皇的感官是不是不太好。”

  “伯父小心謹慎是好事,但也不必驚弓之鳥,李正炎、朱凌虛的事過去了。”

  歐陽戎笑說:

  “伯父現在是江南道安撫大使,大郎是江州別駕,不去才是擺高架子。至于能不能拉攏…有棗沒棗打一竿子再說。”

  離裹兒忽然笑了下:

  “萬一秦競溱真是個隱藏多年、心憂離乾的大忠臣呢?”

  離大郎搖搖頭,糾正:

  “不求什么忠臣、良臣,甚至不強求他大公無私、態度中立是個直臣,只要他能是一員良將就行,嚴法治軍,秋毫少犯,盡早結束西南戰事,避免波及下面黎民…這點總要做的不輸李正炎吧。”

  離裹兒歪頭:“阿兄說的是。”

  歐陽戎聞瞧了這對思路迥異的兄妹一眼。

  眾人又商量了會兒,歐陽戎出聲叮囑:

  “不管如何,此次輔助平息戰亂,造好大佛,兩件事都很重要,是咱們回京的重要契機,好好準備。”

  離閑等人重重點頭。

  少頃,歐陽戎離去,走前被塞了三套厚實秋衣,各有不同。

  都是給歐陽戎添置的。

  隨口問了下,一套是韋眉準備的,一套是小師妹親手制的,還有一套…歐陽戎沒問。

  隨手將它們帶回了槐葉巷宅邸。

  潯陽城,刺史府,后宅某一間地下密室中。

  密室中央擺放有兩列椅子,卻空蕩蕩大半。

  李栗與王冷然坐在最上首的兩張椅子上,沉默不語。

  身前有兩個風塵仆仆歸來的鮮卑大漢,操著生疏的長安雅言稟告著什么。

  他們旁邊不遠處,密印頭陀、輕佻道士各自坐著。

  僧人低眉善目,念誦金剛經。

  輕挑道士翹個二郎腿,翻看演義話本,嘖嘖稱奇。

  一僧一道互不打擾。

  李栗與王冷然沒有去管他們。

  波斯商人手里握著一枚刻有“魏”字的玄鐵令牌。

  王冷然低頭翻閱一份最新送來的卷宗,落款是龍城縣法曹的印章。

  聽完兩個鮮卑漢子的復述,二人陰沉著臉。

  “趙如是的死,沒這么簡單。”王冷然瞇眼。

  李老板捻須,轉頭問那兩個歸來的鮮卑漢子:

  “你們是說,那天夜里,看到了趙如是的身影?”

  “對。”

  王冷然晃了晃手中卷宗:

  “可人已經白天死了,就在龍城縣街頭,很多人看見,當天夜里,他尸體就躺在縣衙院子里,也有人值班,你們是不是搞錯,難不成是看到鬼了?”

  鮮卑漢子臉色猶豫,搖了搖頭:

  “看著像他,不確定,不過那一夜,確實有人來找過朱玉衡,好像是朱凌虛派來的,走路一瘸一拐,很像趙如是。”

  “他們聊了什么?”

  “不知,朱玉衡支開了咱們,不清楚聊啥,但當天早上,朱玉衡就借機甩開咱們,率卒叛逃。”

  王冷然與李栗對視一眼。

  李栗低頭,又看了看手中的“魏”字令牌。

  這枚令牌是從朱凌虛的遺物中找到的,被王冷然取了回來,而在之前,他們和歐陽戎、容真解釋這枚令牌,花了很多口水。

  不過還是被容真、歐陽戎如實稟告上去,八成把鍋扣上了魏王府頭上,成了彰顯朱凌虛與魏王府關系密切的鐵證。

  李栗當然認識這枚令牌。

  朱凌虛父子的事情發生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六公子的身影。

  與此同時,魏王府那邊傳來回信,說丘神機與鼎劍沒有返回,更別提六公子的身影。

  李栗起初第一反應是出事了。

  難道六公子遇害?

  不過很快,他便發現了蹊蹺,揣著一分懷疑,寄信給魏王府,查了一下。

  收到回信后,赫然發現,此前那位“六公子”說的,離開云夢澤后遇到其它魏王府線人之事子虛烏有,衛氏在江南道的勢力人手,當時并沒有人在云夢澤附近出沒。

  李栗頓時悚然,驚出一身冷汗。

  再回頭去看六公子行徑,他滿是驚疑。

  “當街被斬首?難道是說…”

  波斯商人站起身來,忽問:

  “趙如是尸體何在?”

  王冷然皺眉答:“龍城。”

  翌日一早,歐陽戎出門,前去上值。

  馬車行駛到一半時,燕六郎快馬趕來,表情嚴肅,翻身下馬,鉆入車廂,朝歐陽戎耳語幾句。

  隱約露出一些“連夜出城”、“波斯商人”的字眼。

  “知道了,這回總算是聰明了點,找到些疑點…不過等的還是久了,寒生露凝,秋風降溫,都快懶得動彈了…”

  歐陽戎點頭,自語了幾句,轉頭遞了一疊新衣給燕六郎,后者愣住:“這是…”

  “嬸娘制的,放心收吧,不是什么綾羅綢緞,是幾件填了絲絨鵝毛的裌衣。”

  歐陽戎點頭輕聲:

  “嬸娘想著伱還未婚娶,家中父母阿姐們都在龍城,不在潯陽,她也給你做了幾件,試試看襯身嗎,不行我拿回去改改。”

  “多謝明府,多謝大娘子。”燕六郎不禁動容。

  歐陽戎又叮囑幾句,燕六郎攜衣,笑顏離去。

  馬車內,歐陽戎低頭,撫摸了下身上厚實的新秋衣,忽然抬手,掀開車簾,西望遠處龍城縣方向:

  “也不知道阿青、柳母怎么樣了,大半年沒見,正好看望下,秋寒添衣啊。”

  潯陽城內,某一間樸素到只有尋常木板床的房間內。

  一位冰冷冷的宮裝少女,正端坐桌前,低頭仔細翻閱一份卷宗。

  “龍城…趙如是…當街梟首…”

  冷冰小臉抬起,神色若有所思。

  妙真突然從外面快步走進來,看了眼冰冷冷少女,又看了看她手中紙條,聚眉不滿:

  “你昨日派女官去龍城了?還在調查之前的事?容真,我不是說過嗎,有些事情,洛陽那邊已經蓋棺定論,陛下已做定調。

  “過去就過去了,不要再插手太多,反而容易被人利用,咱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宮里的規矩你都忘了?

  “少聽少說少猜。”

  宮裝婦人認真告誡。

  容真收起紙張,冷冷說道:“你不也一樣,對潯陽王府那般偏心?”

  “偏心”二字,宮裝少女咬的有些重,似是反意譏諷。

  “這不一樣。”妙真搖頭,表情不惱:“至少我沒有多管閑事。”

  容真不瞧她,輕描淡寫收起卷宗,語氣沒有情緒:

  “事關大佛,潯陽城內,不能有任何不安穩因素。”

  “不安穩因數,你是說…歐陽良翰?雖然此子看起來不老實,不像正人君子,可他和潯陽王府是陛下選來造大佛的,不至于搭奸叛逃。”

  冰冷冷宮裝少女不語。

  妙真語氣思索:“況且你調查之事,和大佛之事有何關系?”

  容真站起身,忽然點頭:“其實你說的對,但有一句話錯了。”

  聽到宮裝少女難得服軟,妙真表情緩和了點:

  “什么話?”

  “這兒不是宮里。”

  容真丟下一句,抱書離開。

  不是宮里,所以沒這前提,后面的話也全是錯的是吧。

  妙真臉頰肌肉抽了下,追問一句:

  “你去干嘛?”

  “查案。”她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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