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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四、白澤圖,方相面

  容真心情不錯。

  除了上午去雙峰尖潯陽石窟視察時,發現多日沒有過問的東林大佛進度不錯、連帶著對某位俊朗長史都看的順眼了點外。

  還因為眼下這本黃金寶書。

  它叫《白澤圖》。

  先秦古籍記載,上古神話時代,人帝巡狩東至海,登桓山,于海濱得白澤神獸,能言,達于萬物之情,

  因問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氣為物,游魂為變者,凡萬一千五百二十種,白澤言之,帝令以圖寫之以示天下,乃作《白澤圖》。

  傳說中的《白澤圖》最初版原冊,收錄的“精氣為物、游魂為變者”,足足有一萬一千五百二十種,幾乎囊括了世間一切五蟲生靈。

  不過后來,大禹治水,鑄造九鼎,結束了上古神話時代,不管是神話生物,還是精怪鬼魅,大多在神州陸上絕跡,或是逃遁北海,眼下或許只能在某些海外仙山才可找到些許蹤跡。

  眼下,世間僥幸尚存的精怪鬼魅,肯定沒有一萬一千五百二十種這么多,遠遠少于。

  所以《白澤圖》上揭露的大部分關于妖精鬼怪的隱秘知識,已經成了無用之隱學,能用上的很少。

  而且,上古異典,茫昧悠悠,傳諸后世,絕大部分損毀散亡,只會留下一些漫滅不清的集體記憶,摻雜在氤氳的傳說里。

  《白澤圖》的原冊,同樣如此,千年以降,早已失落無蹤,最近的一次顯世記載,還是在一千年前的東周守藏室。

  容真動用彩裳女史身份,向司天監申請查閱的這本《白澤圖》,乃是魏晉鳩輯之風盛行時的翻版仿品。

  相比于記載有一萬一千五百二十種精怪的原版《白澤圖》,它只能算是殘卷。

  可即使是這翻版殘卷的仿品,現在還存世的《白澤圖》也不會超過一手之數。

  司天監就珍藏有一本,從眼下司天監層層保護、專人看守的嚴密措施就可以看出,這份隱秘知識傳代繼承的困難了…

  一下午時間過去,冰冷冷宮裝少女終于緩緩停止了翻書,掩卷,輕吐一口氣。

  這本《白澤圖》殘卷瞧著厚、頁數多,但是所記載的內容并不多。

  因為每一頁,對于相應一種神秘精怪的記載,都言簡意賅。

  簡率文字,卻已包含了最重要的信息,精怪之名,形狀能力,棲息地,以及危害或作用。

  容真玉手握拳,壓于金書之上,輕輕頷首。

  她有些明白,《白澤圖》殘卷仿品為何都存世寥寥了、司天監這一本珍藏殘卷又為何是防火防水防腐防雷電同時驅邪避災的金制。

  若她是上面的精怪鬼魅,行走世間,瞧見此書,即使沒有殘暴作惡的惡習,也定然千方百計的將它毀去,至少也要把關于自己的那一頁撕了。

  底褲都被扒光了。

  冰冷冷宮裝少女掩卷覃思,壓住唇角。

  此時臨近傍晚,她施施然起身,將《白澤圖》重新放入厚重的檀木盒中,層層封鎖,最后重重蓋上。

  容真兩手捧盒,走出正堂。

  門口寂靜,左右八人佇立,男女對半,皆朱發衣白。

  這朱發八人中,為首的是一對男女,皆面無表情,眉心一點朱紅,二人上前,迎上容真。

  眉心點紅的男史從容真手里接過檀木盒。

  眉心點紅的女史朝容真道:

  “容真,大司命問你,監督東林大佛建造和潯陽動向,好端端的,要《白澤圖》和方相面做什么?”

  容真表情不變:“查案。”

  “就為了查那個小小翰雷墨齋的五十墨錠失竊之案?”

  “妙真女史告狀倒是勤快。”

  容真點頭,喜怒不形于色:

  “此案小嗎?西南李賊一伙提前埋在潯陽的這一手棋子,嚴重威脅東林大佛建造,若是能順藤摸瓜捉到蝶戀花主人,可以排除此患,確保大事無虞。一點也不小。”

  眉心點紅女史皺眉問:

  “翰雷墨齋的案子,是那蝶戀花主人所為?此人有精怪鬼魅類的同伙,你是要順藤摸瓜?”

  容真不置可否,“潯陽之事由吾負責,不在汝等職權范圍之內。”

  眉心點紅女史眼底薄怒。

  容真卻不在意,從袖中伸出一只白嫩手掌,朝他們示意著什么。

  眉心點紅女史與同伴們對視了一眼,門口安靜了片刻,收存起《白澤圖》一行人,再度取出一只檀木盒。

  眉心點紅女史從新盒內,捧出一張黃金面具。

  面具兇容,上有四目。

  “戴方相假面,不可照鏡,不可觀水,不可望月,后果自負。”

  眉心點紅女史將黃金假面放在容真手上,冷冷叮囑,惜字如金。

  “無需汝教。”

  冰冷冷宮裝少女收起黃金面具,背影遠去。

  秋分過后,直至冬至,愈發晝短夜長。

  深秋的夜,格外漫長。

  月上高天,星子坊靠近城門邊,一座匾名“翰雷墨齋”的店坊,早已打烊關門。

  管事伙計們早就下值休息,只剩下三、倆個門房,在店內接班守夜。

  內庫這邊,守夜的門房年紀也大了,才巡邏一會兒,已經開始犯瞌睡。

  不過老門房很快甩了甩花白腦袋,打起些精神,又去往了保存墨錠存貨的內庫,用鑰匙打開層層封鎖的門,走進去后,打著燈籠巡邏了一圈,這才安心轉身,關門離開。

  不久前,五十條珍品級翰雷墨錠不翼而飛之事,鬧得甚大,東家發足了火氣,他們這些伙計門房們,也跟著受罪挨罵。

  眼下守夜當然不敢怠慢。

  只不過,前幾日查案動靜鬧得那么大,從上到下都整查了遍,老門房覺得,這盜墨小賊不管是不是家賊,這段日子估計都得老實點。

  哪有頂風連環作案的?還是偷墨錠,太沒出息…

  想到這里,打著燈籠的老門房,心安離開。

  至于遺失的這一批珍品級墨錠究竟去了何方,現今也沒查出一個理所然來。

  江州大堂司法曹的捕快們,還有那些原本監督東林大佛、看著就身份尊貴的宮廷女官們,來了一批又一批,盤問審訊也進行了一場又一場。

  如此小題大作。

  最后連某伙計某年某月某日貪墨了店柜臺邊客人掉落的兩文錢的事都查出來了,但就是沒有捉到那偷墨賊人。

  五十條墨錠直接不翼而飛。

  到最近幾日,捕快、女官們也來的少了,今日甚至干脆全部撤空,那位似是位高權重的冷冰冰宮裝少女的身影也許多日子未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膩歪了查案,懶得過來。

  老門房傍晚打飯時聽管事們交頭接耳說,此案大概率要當懸案處理了,翰雷墨齋東家下午專門去找了燕參軍,商量著能不能撤案,就此作罷。

  不是不想抓賊,主要是一直查案,店里人來人往的,耽誤到了制墨與售賣,客戶行人一瞧見穿公家衣服的人在店中頻繁出沒,大多會狐疑擔憂,謠言四起。

  所以最近此案漸漸淡去,沒人再查,翰雷墨齋內,一切恢復正軌,只不過,內庫大門的層層門鎖全都換了一道,

  同時透氣天窗也開的更小了點,堵上后只剩下約莫拳頭大的通氣孔,因為墨錠的保存需要通氣去濕。

  老門房搖搖頭,繼續夜巡…

  后方,儲墨內庫中,漆黑一片。

  借著上方通風孔漏入的月光,依稀可見內庫內的一排排木架。

  木架上的各層,整齊擺放有一盒盒墨匣。

  上百條名揚江南的翰雷墨錠,都被悉心裝入這些墨匣中。

  墨匣烏木材質,盒身雕花,制作精美,既起到了存放、保護翰雷墨錠的作用,同時好墨配好盒,也能提高身價。

  就在夜巡人影消失后不久。

  庫內的光線,忽然暗了暗,是屋頂中央拳頭大的通風孔被什么東西遮擋了銀輝月光,片刻后庫內恢復了原樣。

  吱——吱——吱——

  庫內寂靜空氣中,忽然響起一些細微聲響。

  某座木架上,有一盒沉甸甸的墨匣,宛若覺醒生命有腳一般,正朝木架邊緣處緩緩挪動過去。

  從遠處看去,墨匣就像一只慢吞吞的蚯蚓,一拱一拱的挪動。

  終于,它來到邊緣處。

  啪嗒——!

  黑暗中響起一道硬物落地的聲音,同時還伴隨著盒子砸地摔開時的咔嚓聲。

  是墨匣摔落,

  順便還露出了里面保存完好的松香味墨錠。

  與此同時,摔地墨匣的正上方木架上,正有一道小小的黑影蹲在邊緣處,動作小心翼翼的往下張望。

  原來剛剛不是墨匣成精,而是這道小小黑影用吃奶的勁,賣力推動墨匣。

  庫內,有一陣松墨香味彌漫開來。

  小小黑影消失在木架上。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過后。

  “咕嘰咕嘰…”

  漆黑庫房內,響起一陣老鼠啃大米的細微咀嚼聲。

  只是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老鼠,不去米庫反來墨庫。

  這道咀嚼聲持續了許久,直至外面的月亮升上最高天,透過正上方的通風孔落入漆黑地板上的一束清冷月光,位置緩慢推移后,終于照在了一道鬼鬼祟祟的小小影子上。

  隱約可見它只有孩童巴掌大小,個頭沒有懷里正抱著的墨錠大。

  小小黑影像是老鼠,蹲在地上,大快朵頤,吃的不亦樂乎,好像還有吃東西喜歡吧唧嘴的習慣。

  只見比它體積還大的一整條翰雷墨錠,竟然一炷香不到,就所剩無幾,快要被吃完。

  真是餓死鬼投胎,也不知道就近是空腹多久,今夜終于飽餐一頓。

  “呃”

  小小黑影滿足的打了個飽嗝。

  就在這時,旁邊響起一道冰冷冷的女子嗓音:

  “吃飽了沒。”

  內庫靠墻的一處陰影中,有一道宮裝少女的隴袖身影走了出來。

  小小黑影嚇得原地蹦起足足半尺高。

  劈里啪啦——!

  容真聽到四面八方,一陣翻箱倒柜聲接連響起,

  是架子上整齊堆放的一排排墨盒,全部無風而動的自發跌落地上。

  這陣喧囂過后,內庫恢復了靜悄悄。

  小小黑影已經消失不見,可能是趁亂逃走,只留下一地的橫七豎八墨錠。

  容真面色如常,沒有去追,隴袖走到剛剛小小黑影狂吃墨錠的位置。

  她垂目,打量起了四周地面上的一大堆雜亂墨錠。

  宮裝少女輕“嗤”一聲,不吃這套,自袖中取出了一張黃金面具,戴于俏臉。

  她臉上面具作兇惡狀,四目幽深,黑洞一般能吸入外界的全部光線,此刻,四目直勾勾的注視著地板上的一堆墨錠。

  不等她開口,這對雜亂墨錠之中,突然有一條裝死的墨錠融化為一道小小黑影,還原現行后,如蠅而行——急得四足并用,撒腿跑路。

  容真身形如同幻影,閃現貼近,一腳踩住了這道小小影子,她粉唇輕啟:

  “你覺得跑得掉?”

  她腳下的小家伙忙不迭求饒,竟吐人言,可憐兮兮:

  “仙子請饒命,錯了錯了,真錯了,再也不敢偷吃伱家墨了,嗚嗚嗚請您高抬貴腳,哎呀,頭發亂了,好疼好疼,仙子的腳丫…玉、玉足輕點。”

  聽到腳下傳來的可憐求饒的少女聲音。

  容真微松腳掌,定睛瞧去。

  這道孩童手掌大小的黑影,竟然是一個頭戴蓮花道冠的小人兒,像個坤道女冠,本來唇紅齒白的,可啃墨啃的嘴邊留有一圈墨油,像是白紙上用墨筆畫了個圈,頗為滑稽。

  可是再細看后,卻發現她除了頭戴蓮花道冠外,還身穿一件墨黑的古制儒服,手拿一只僧人化齋的金色缽盂,同時手執一把雪白拂塵。

  既不算道士,也不像儒生,更不是尼姑,主打一個三教都沾一點,落在容真眼里,不亂不類,她微微蹙眉:

  “起來。”

  墨衣小女冠從地上狼狽爬起來,整頓了下歪斜的蓮花道冠,然后蹲下撿起拂塵和金盂,吹了吹灰,仔細檢查戰損,面色十分心疼。

  “先把真名交出。”容真突然冷漠吩咐。

  “能不能不說。”小女冠低頭弱弱問。

  她不敢去直視那張令其感到幽深恐怖的黃金面具,無形威嚴壓得她抬不起頭。

  容真都逗笑了,覺得這小精怪腦子是不是秀逗了,還討價還價呢。

  這是剛成精,以前沒挨過毒打?

  容真忽而覺得,這次特意從洛都申調來一件禁忌之物,用在眼前這小小精怪身上,真是浪費。

  就憑這小女冠的區區道行,一雙大眼睛里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腦子還不太好使的樣子,她隨手就能收拾了,準備這么多,小題大做。

  容真隨手取下了方相假面,露出一張冷顏:

  “你大可試試。”

  小女冠擺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鏗鏘有力回答:

  “不試了不試了仙子,黃萱,我叫黃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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