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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大師兄的禮物?

  五姓七望宴會上的人情世故、飯桌交往,其實與市井人家的沒什么兩樣。

  或說,古今中外其實都一樣。

  客觀世界的運轉方式,絕對是以一種最貼切現實的樸素邏輯在上演。

  歐陽戎站起身隨大流敬壽酒的那一刻,腦海中沒緣由的閃過這個念頭。

  “諸位免起。”

  謝令姜的這位親姑姑十分有氣場,走來這張桌前,抬手虛按了下,微笑環顧。

  眾人只好落座。

  謝雪娥先是妙目流轉,場面話寒暄了下。

  “諸君今日能來參加十七娘的生辰宴,乃是謝氏的榮幸…”

  或許是因為此桌比較靠后,客人大都是青年晚輩,謝雪娥不太熟識。

  她身后跟著一個伶俐丫鬟,湊過去,似是小聲給她介紹了幾句。

  謝雪娥微笑頷首,隔空舉杯,與此桌上稍微認識其父輩的幾位青年客人客氣了幾句,包括歐陽戎身邊那個叫李衡的青年。

  謝雪娥目光如常的忽略過了歐陽戎,落在后者身上,輕笑問候:

  “李公子,令尊近來可好,上次見令尊,還是在洪州滕王的婚宴上,說起來,一別已有三年。”

  李衡似是沒想到謝雪娥與他這個晚輩說話,迅速擺頭環顧了下左右,才確定是他自己,表情有些受寵若驚。

  歐陽戎默默看著,這個此前在他與燕六郎面前頗為倨傲的紫袍青年匆忙起身,弓腰敬酒:

  “感謝謝夫人關心,家父身子骨健朗,只是近來有些腿寒,年輕時邊疆留下的舊疾,大夫不讓他出遠門,江州又是濕潮之地,于是特讓小生前來,參加謝小娘子的生辰禮…”

  感受到了其他桌客人們投來的笑意目光,李衡臉龐有些漲紅,有些不擇言的說了一大堆話語。

  謝雪娥含笑聽了會兒,輕輕頷首,目光掃了一圈周圍,似是覺得待得差不多了,側身拉住身后垂目的謝令姜素手:

  “來,十七娘,與大伙喝一杯,此桌都是年輕俊杰,認識認識。”

  歐陽戎、燕六郎在內的全桌客人再次起身,敬酒,若是沒猜錯,應該是最后一杯了。

  謝雪娥在身邊,謝令姜眼簾微微低垂,沒怎么看眾人,與在其它桌一樣,只抿了一口酒,點到即止。

  對于美人的清冷小任性,全場的男性客人自然是格外寬容大方,沒有追究。

  歐陽戎心中失笑,小師妹這是坐牢。

  他瞥了瞥前方一大一小兩位謝氏美人兒,發現姑侄女二人,相貌有些許神似,皆是絕色之姿。

  只不過小師妹更加青春活力,嬌嫩的宛若早晨七八點陽光下的花朵。

  而姑姑謝雪娥,像午后暖風中的搖擺蘭花,更加熟艷一些。

  另外小師妹遺傳了恩師謝旬,又是自幼練氣,身姿更加高挑一些,謝雪娥個頭稍矮,特別是站在小師妹身邊。

  這陳郡謝氏的遺傳,確實盛產靚女俊男,無愧芝蘭玉樹之稱,難怪大周男兒都想娶五姓女,不是沒有理由的…

  歐陽戎仰頭喝完杯中酒,嘴中留了點,品著略酸酒味,心中想道。

  對于侄女的小敷衍,謝雪娥似是無奈搖搖頭,欲去往下一桌,可轉身之際,這位貴婦人的身子忽然頓住。

  這陣剎停,引得云鬢上的那根價值千金的步搖大幅搖晃,引人注目。

  “這是…”

  謝雪娥停在桌前,側目看向某處。

  周圍眾人發現她的目光落在了某位狐白裘青年腰間一柄短刀上。

  歐陽戎也發現了這位小師妹親姑姑的目光看來,他與緩緩抬眼的謝雪娥對視了一會兒,平靜面色不改,甚至微微舉起手中酒杯,禮貌敬了一口。

  謝雪娥不禁挑眉,看了看這個皮囊俊朗卻著裝質樸的青年,玉唇忽啟:

  “這位公子的佩刀,妾身有些眼熟,請借妾身一觀。”

  歐陽戎長身而立,單手握住白檀玉柄刀的溫潤刀柄,當眾搖頭:

  “抱歉不行。這是一位重要之人贈送,不可輕易與人。”

  謝令姜站在自家姑姑身后,素手捏住的酒杯的水面蕩起一陣漣漪。

  是跟隨她嬌軀微顫了下。

  也不知是聽到了某人的表態話語,還是受到了裙刀被溫暖撫摸的感應。

  謝雪娥微微瞇眼,背對后方某個寵愛的侄女兒,輕聲:

  “重要之人?讓妾身看一眼刀鞘即可,說不定妾身也認識這重要之人呢。”

  歐陽戎搖頭,寸步不讓:“無她允許,恕難從命。”

  謝雪娥看了看他。

  這時,身后那位類似秘書的伶俐丫鬟收起剛剛取出查閱的花名冊,走上前耳語了幾句,似是介紹著什么。

  謝雪娥聽完轉頭,深深看了眼謝令姜,沒有說話,收回目光,弄的不明所以之人有些摸不清頭腦。

  只有清楚一些內情的燕六郎暗暗心驚。

  謝雪娥忽轉過頭,已換回一副微笑表情,朝歐陽戎柔聲問:

  “這位公子可是現任江州長史歐陽大人?”

  歐陽戎搖頭:“不敢稱大人,夫人折煞了。”

  謝雪娥眸光掃過歐陽戎與燕六郎面前吃的頗為干凈的盤子,保持笑容:

  “歐陽公子年紀輕輕便貴為五品長史,昔日敢言直諫之舉與辭官軼事名播洛都,良翰真君子之名揚天下,有何折煞一說?

  “妾身此前也聽阿兄提過你,你是阿兄的得意門生,也算是我家十七娘的前輩師兄了。”

  謝雪娥夸贊的語氣情真意切,歐陽戎卻感覺怪怪的。

  她轉頭,嗔怪道:

  “十七娘真是的,你師兄在此,怎么也不與妾身說一聲,和個沒事人一樣。差點怠慢了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謝氏無禮。”

  眾人視線下,謝雪娥歉意的看了眼歐陽戎,再度轉頭,語氣訓斥身后伶俐丫鬟:

  “伱們怎么做事的,歐陽公子算是十七娘的同門師兄,怎么安排在這桌,應該坐在前面白鹿洞書院同門那桌才對。

  “而且歐陽公子清名傳天下,再怎么也位居江南名士之列,更該前坐,與王大人、思慧大師這些江州東道主們一桌,你們怎么胡亂安排的。”

  “是是是,夫人說得對,是奴婢之錯,疏忽大意,忙昏了頭,忘記核對,怠慢了貴客,夫人,小姐,請恕罪。”

  伶俐丫鬟跪地趴伏,欲泣泫然的求饒。

  謝雪娥冷臉。

  歐陽戎突然出聲:

  “是在下散漫,匆忙赴宴,未報全名,也忘記知會師妹,自己會來,夫人勿怪下人,她們也不容易。”

  謝雪娥側目看了看他的平靜表情,轉瞬笑容回到臉上,輕柔點頭:

  “歐陽公子不愧如此正名,這般體貼大量,妾身慚愧。”

  歐陽戎搖搖頭:“是在下慚愧才對,打擾師妹的生辰晚宴。”

  謝雪娥看了眼輕咬下唇的謝令姜:

  “無妨,你們這些做師兄的能來赴宴,十七娘肯定開心,對不對,十七娘?”

  “嗯。”

  謝令姜抬眸,飛快看了眼歐陽戎,又轉向周圍眾人,螓首輕點:

  “今日你們能來,我很開心。”

  謝雪娥笑顏燦爛,低頭朝伶俐丫鬟吩咐了幾句:

  “起來,快去給歐陽公子安排上座,不可再怠慢。”

  說完,不再看歐陽戎,她牽起謝令姜的手,轉身走向下一桌。

  “走吧,十七娘,還有其它客人等著呢,不可失了禮數。”

  “嗯。”

  謝氏姑侄二女,帶著一對丫鬟,走向后方的桌子。

  因為歐陽戎所在的這張桌子在大廳內較為靠后,距離萬眾矚目的前臺比較遠,

  所以剛剛謝雪娥與歐陽戎的那一番對話,并沒有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但這種規格素質的晚宴,眾人談話聲較小,場上比較安靜,

  謝雪娥與今夜小壽星謝令姜在此桌又停留的較久,還是引起了半座大廳客人們注意的,目光皆好奇落在了歐陽戎的身上,

  有些聽聞過歐陽良翰之名的勛貴們,對他或關注打量,或舉杯禮貌示意。

  燕六郎身邊的李衡亦是驚訝的看向他:

  “閣下就是歐陽良翰?你還是謝小娘子的大師兄?”

  歐陽戎點頭,還不等態度熱情起來的李衡多問,伶俐丫鬟小步趕來,恭敬請歐陽戎去往前排落就坐。

  于是,某人丟下了吃的差不多的桌子,起身…

  這是一張靠前的餐桌,距離謝雪娥、謝令姜的主桌,僅間隔一張貴客桌,能聽見那兒的聊天。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桌的佳肴還剩很多,沒什么人下筷,嗯,也沒有燕六郎那小子暗搶。

  歐陽戎滿意落座,轉頭一看,老上司王冷然、還有一位似乎名叫思慧大師的黑衣僧人也在。

  王冷然一臉和善:“歐陽大人也來啦?這些日子辛苦了,餓瘦了都,歐陽大人多吃點。”

  “好。”

  歐陽戎點頭下筷,率先夾的就是王冷然面前的一盤紅燒鯽魚。

  “…”王冷然。

  思慧大師朝歐陽戎微微一笑。

  他也回了個笑容。

  約摸一炷香后,謝雪娥、謝令姜喝完一圈壽酒,返回主桌。

  主人家歸位,前排幾桌頓時熱鬧起來。

  歐陽戎卻專注干飯,不太理會要眾人議論的話題。

  只隱隱聽見,主桌那邊,好像有一些與他年齡差不多大的青年才俊,陸續起身,為小師妹慶祝壽辰。

  有來自世交瑯琊王氏的嫡系公子,有洪州刺史家的大公子,甚至還有一位分封江南某州的離氏宗王第三子…身份個頂個的顯赫。

  這些青年才俊們無一例外,皆取出一份重磅壽禮贈送,有獸首瑪瑙杯、有來自南海的玳瑁,還有比黃金還貴的龍涎香。

  確實豪橫。

  歐陽戎點頭認可。

  不過這些都與他沒關系,他送的禮物,走的是大多數正常客人的流程,已在進門前,交給前臺的丫鬟們…可以坦蕩進來吃席了。

  主桌處,謝雪娥目光滿意,巧笑嫣然,向謝令姜介紹這些青年才俊們。

  好吧,又是姑姑給侄女相親的經典環節…

  不遠處的歐陽戎將這些盡收眼底,他夾菜的筷子愈發熟練,低調輸出。

  什么,讓他也去表現表現?寫一首絕世的生辰詞震驚四座什么的。

  歐陽戎搖搖頭。

  若他喜歡干這事,這些日子為何要離潯陽城的名士圈子那么遠?

  與其像小道消息說的那樣,潯陽名士圈子孤立了他,不如說是他孤立漠視了潯陽名士們。

  他沒忘,自己來潯陽城是干什么的。

  潯陽王府的那家人也沒忘,所以今日未到。

  那…小師妹呢。

  歐陽戎的余光看見,不遠處主桌前的謝令姜坐姿端正,在姑姑謝雪娥面前,她俏臉認真,似在傾聽那些年輕俊杰們的談笑風生。

  歐陽戎還注意到,謝令姜身前的瓷碗銀筷,幾乎未動。

  沒夾過菜。

  他默默看了眼滿桌的美味菜肴,以前在梅林小院,如果能有這么豐盛的晚餐,小師妹能直接風卷殘云,就像在東林寺早齋時和他搶腌蘿卜一樣。

  歐陽戎忽覺嘴中飯菜有些無味了。

  是沒人陪他一起吃嗎?

  歐陽戎突然很想走過去,對那些青年才俊們說,與其在大庭廣眾之下費盡心思、想博佳人一笑的送這么多重禮給她,倒還不如安靜一點,讓她能稍微歇息動動筷子填飽肚子,這樣更能贏得好感。

  歐陽戎的這一桌,也有一位道士打扮的匡廬名士起身贈禮,送出了一根古舊笛子,聽說是來自東晉某位竹林名士的遺物,

  這位匡廬名士的祝壽之詞也說的十分漂亮,頓時贏得全場客人們的喝彩,一時間,目光皆聚集在此桌。

  贈笛名士剛剛坐下,王冷然忽然轉頭開口:

  “不知歐陽大人送了什么重禮?等等,說錯了,歐陽大人兩袖清風,樸素節儉,是遠近聞名的守正清官,哪會送這銅臭貴物。

  “不過作為謝姑娘的大師兄,歐陽大人的禮物應該是精心準備的吧,高雅清貴少不了,就和姜先生的贈笛一樣。

  “本官有些好奇,何不取出來給大伙一觀。”

  一道道目光頓時投去。

  包括謝雪娥與謝令姜。

  歐陽戎筷子頓住,默默轉頭。

  主政江州的主副二官相互對視了一會兒。

  王冷然笑容和藹,歐陽戎也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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