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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初見容真

  晨風有點冷。

  特別是背上還有冷汗的時候,身子下意識的冷顫,一陣接一陣。

  歐陽戎手掌掀開的車簾,在他耳邊,被風吹的搖擺,發出“嘶啦”聲。

  然而這些,歐陽戎此刻一概忽視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車廂內突兀出現的宮裝少女身上,對上了她那道冷冰冰的眼神。

  此刻的他,身子正保持著彎腰掀車簾的滑稽姿勢,甚至一只腳還懸停在馬車外的空氣中。

  總而言之,這是一場出乎他意料的見面。

  歐陽戎在上車前,絲毫沒有察覺到宮裝少女的氣機存在。

  這說明,對方至少是一位比他品質還高的練氣士。

  再結合上她這一身熟悉的宮裝打扮,歐陽戎不久前還在妙真身上見過。

  很顯然,這個冷冰冰的宮裝少女也是一位彩裳女官。

  至于這位陌生女官,為何出現在嬸娘與薇睞的馬車上…

  歐陽戎微微皺眉,眼神疑惑,露出一副路人模樣:

  “抱歉,認錯車了,你們繼續…咦,奇怪,我馬車呢…”

  假裝沒看見瞪大眼的甄淑媛、葉薇睞二女,歐陽戎目不斜視,扭頭就要下車走人。

  冷冰冰的宮裝少女紋絲不動,隴袖端坐。

  下一秒,欲走的歐陽戎,轉過身,重新掀開車簾,乖乖返廂,

  在宮裝少女對面的位置坐下,十分老實。

  他的氣機被鎖定了。

  這個冷著張臉、像是所有人欠她八萬兩銀子的宮裝少女的意思,歐陽戎哪還不懂。

  再走一步,后果自負。

  此女,有點難搞…歐陽戎心下點頭。

  “你是練氣士?”

  宮裝少女的第一句話,眼睛盯著歐陽戎:

  “剛剛你開口前,我沒察覺到伱。”

  歐陽戎猶豫了下,微微點頭:

  “略懂一二,老師教的。”

  “白鹿洞?”

  “嗯哼。”

  宮裝少女頷首:“幾品?”

  歐陽戎想了想,攤開手掌,丹田運氣。

  雖然下品練氣士尚不能靈氣出體,但聽小師妹說,高手眼中,只要運氣,依舊隱隱暴露靈氣顏色。

  淺藍色的靈氣流轉于手少陽經。

  宮裝少女冷冷道:

  “九品嗎,讀書人道脈有這般隱蔽藏拙?你師承何人,還是說,有特殊奇遇,服用過何物。”

  歐陽戎想了想,一本正經問:“就不能是我天賦異稟?”

  宮裝少女輕呵一聲,有人在她面前,談天賦異稟。

  歐陽戎也笑了。

  匠作還藏在王府那邊,由小師妹保管,這次出行,他沒帶來。

  況且眼前這位宮裝少女,靈氣修為顯然不低于七品,瞧著就不像是好糊弄的模樣。

  反正眼下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掉,歐陽戎索性不再瞻前顧后。

  車廂內,他泰然自若,坐了下來,左右打量起了車內情形,和面前宮裝少女的姿容。

  宮裝少女好像也在觀察他。

  二人不語。

  車廂內一時間陷入寂靜。

  歐陽戎這時瞧見,甄淑媛、葉薇睞二女有些不對勁。

  除了情緒豐富的眼睛外,她們的身體紋絲未動,像是一尊雕像。

  二女腳邊,橫七豎八跌落有一柄短劍與一口壓衣短刀。

  空間不大的狹窄車廂內,香爐、茶幾等雅致器具凌亂跌倒一地。

  歐陽戎仔細觀察了下,發現只有甄淑媛、葉薇睞身邊的物件凌散落地,而宮裝少女座位周圍的靠枕等物,整齊無比,未受到波及。

  甄淑媛一雙丹鳳眼,正火冒三丈的瞪著宮裝少女。

  葉薇睞及腰的瑩白長發十分凌亂,幾縷白毛楚楚可憐落于額前,然而,她一雙藍眸卻死死盯住不速之客的宮裝少女,有一種異邦蠻女的桀驁血性。

  只不過,在歐陽戎進入車廂后,這雙緊剮敵人的恨意眼眸,逐漸有水霧朦朧彌漫,眸子晶瑩光亮起來。

  白毛丫頭強忍,未流淚水,但卻平添幾分不屈倔強。

  歐陽戎抿嘴,這種眼神,他此前在葉薇睞身上從未見過。

  硬要形容,就是溫順家貓,與野生貓兒的區別。

  歐陽戎忽然想起,剛剛他毫無防備、笑語掀簾進入車廂時,葉薇睞、甄淑媛二女并沒有出聲提醒過他。

  再看當下二女的模樣,可以預見,在不久前,她們等待歐陽戎期間,這宮裝少女陡然上車,雙方爆發過一場激烈卻短促、寥寥幾息沖突解決的戰斗。

  勝負,自然也是一目了然。

  甄淑媛和葉薇睞都被宮裝少女以類似點穴的手法控住,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歐陽戎看了眼葉薇睞,眼下二人側坐,靠的最近,按道理,白毛丫頭也能轉目看他,交換下眼神。

  然而在歐陽戎的長時間注視下,她就是沒有側目與他對視。葉薇睞嬌小身板似是微微晃動,只是緊抿嘴唇,用力到嘴皮褪去朱紅色,蒙霧藍眸恨恨盯住宮裝少女。

  是在慚愧,成為他的出城累贅嗎…歐陽戎默然。

  “還未問閣下貴姓。”他抬頭問道:“閣下也是陛下身前的彩裳女官?”

  宮裝少女不理,反問一句:

  “歐陽長史招呼要走,大半夜在城門口秘密聚集,這是要舉家去哪?”

  “舉家?哪里舉家了,行禮都沒帶呢,女史大人說笑了。”

  歐陽戎一副坦蕩模樣,擺了擺手:

  “最近天氣不錯,今日欲攜眷出城,踏夏郊游,去城外十里的西柳寺燒香拜佛。女史大人要不要一起去拜拜。”

  “踏夏郊游?”宮裝少女:“呵,你這兩位內眷,剛剛反應之激烈,怎像是做了心虛膽惡之事,怕人發現。”

  歐陽戎微笑:“可能是因為女史大人秀眉含煞,一看就不是好相處之輩,這才誤會了吧,最近城內治安確實不安分。”

  宮裝少女瞇眼:“你倒是敢說。”

  “就看女史大人敢不敢聽了。”

  “再講。”

  歐陽戎眼睛不眨道: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在下剛剛看了眼,天邊有朝霞,看來今早還是別出門為好,在下這就帶內眷打道回府,女史大人要不要一起,去寒舍喝一口茶?”

  宮裝少女不搭此話,冷冷說:

  “聽聞,今夜城中有反賊。”

  “確有此事。”

  歐陽戎直接點頭,大膽承認,令宮裝少女多看了他兩眼。

  歐陽戎的語速不變,繼續道:

  “在下剛從王府過來,反賊已經伏誅兩位,還剩一賊,落入王大人法網,不過王爺也受驚昏厥過去,妙真女史正領著御醫,治療王爺。”

  他語氣有些疑惑:

  “不過,女史大人您呢,不去抓反賊,也不去看護王爺,偏跑來在下馬車里干坐著,這不太好吧。”

  宮裝少女扯了扯嘴角,好像是笑了,不過歐陽戎覺得她笑得也很冰冷冷,不如不笑。

  “我?我在等反賊。”

  “哦?反賊在哪,這里哪有反賊?”歐陽戎好奇四望:“那現在是在做什么?”

  “也巧,歐陽長史一來,反賊又不見了。”

  歐陽戎一臉認真:“欸,看來在下反賊克星、除惡先鋒的名號還是傳出去了,都退避三舍,抱歉抱歉,耽誤女史大人抓賊除奸。”

  歐陽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道:

  “要不這樣吧,在下也給女史大人提供一個,可能事關反賊詭計的線索,補償下女史大人的白白等待如何。”

  宮裝少女看了看面前這位云淡風輕、姿勢完全放松的江州長史,輕吐一字:

  “講。”

  歐陽戎盯著她一雙漆眸,朗聲說道:

  “在下和王爺,這兩日從王俊之那兒打探到,反賊頭子李正炎,曾帶著一副桃花源畫,前去找本州司馬元懷民,討要兩首東晉名士陶淵明的詞賦…

  “當時,李正炎路過潯陽,還未扯旗謀反,元懷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給他們提供了其中一篇、北魏元氏家傳的桃花源記孤本…”

  歐陽戎牙白口清,遵循此前答應元懷民的事,他將此消息略微更改,包裝了一下,趁機告知了面前這位女皇陛下的親信,也算是告知了大周朝廷…

  只見宮裝少女傾聽過程中,某刻,眸光驟然銳利,眼睛直直盯著歐陽戎:

  “此事…當真?”

  “在下問過元司馬,確有此事。”

  宮裝少女沉默良久,忽然伸手,還沒等歐陽戎看清她是何顏色靈氣、怎么出手的,葉薇睞、甄淑媛的定身束縛便被悉數解開。

  二女紛紛虛脫喘氣,癱倒椅背,然而下一剎那,脫困的葉薇睞,宛若被奪愛子的母豹般,沖向宮裝少女拼命,卻被一旁的歐陽戎瞬間攔腰抱住。

  按下一顆掙扎的白毛腦袋,他朝宮裝少女點頭說:“看得出來,這個消息好像挺重要的。”

  宮裝少女從繡有金線鳳凰紋路的雪白袖口,溜出一只芊手,雪袖沿著皓腕滑落,她豎起一根食指,此刻,冷臉頗為嚴肅:

  “歐陽長史,即日起,繼續修建東林大佛,不準再拖延暫停,若耽誤陛下與朝廷大事,后果你承擔不起。”

  歐陽戎好奇問:“李正炎和那副桃花源畫,難道與咱們四州造像也有關系?”

  聽到這個問題,宮裝少女深深看了眼他:

  “歐陽長史問題真多啊。”

  歐陽戎無奈聳肩:“只是好奇,總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宮裝少女沒有回答,依舊凝眉,像是在消化、思索剛剛得到的新消息。

  車廂內的空氣陷入寂靜。

  下一霎那,宮裝少女起身,下車。

  離開前,她繡鞋一挑,錚地一聲,地板上的短劍飛起,射向葉薇睞。

  一縷白毛如斷線風箏般,在車廂內的空氣中浮動…短劍靜止在豎起的兩指之間。

  歐陽戎懷抱葉薇睞護住,單手接住短劍,宮裝少女忽然朝葉薇睞說:

  “你那一記處子劈觀,是越女的劍招,來自春秋時初代越處子斬蛟劈觀的傳說,雖然只學了皮毛…你和云夢劍澤是何關系?見過女君級的越女?”

  葉薇睞俏臉通紅,高昂下巴,藍眸剮人。

  歐陽戎垂目,看了眼懷中的白毛小腦袋。

  宮裝少女搖了搖頭,孤身下車,走之前,丟下兩字:

  “容真。”

  歐陽戎掀開車簾,女官容真身影消失。

  來去無蹤。

  歐陽戎臉色若有所思:

  “容真…妙真…這一代司天監的八位彩裳女官,名中都有‘真’嗎,有意思。

  “這個容真,在里面又是什么級別…該不會個個都是這樣吧,洛陽那邊,還真是臥虎藏龍。”

  回過頭,他發現甄淑媛、葉薇睞皆露出愧色,不敢看他。

  “沒事了,回去吧。”

  甄淑媛猶豫道:“檀郎,不是說出城嗎?我們…是不是當拖油瓶了?”

  “拖累?沒有的事。不出城了,虛驚一場,回去吧。”

  歐陽戎攜眷,返回槐葉巷宅邸。

  路上,葉薇睞指捻斷發,小臉怔怔,某刻,歪頭看了眼檀郎側臉,發現他面色如常,沒多問什么…

  歐陽戎回到家中,隨便吃了點早膳,便閉目休息,聚精會神了一夜,早上又應付了深不可測的容真,可謂心神疲倦。

  當日上午,洛陽使團抵達潯陽渡。

  歐陽戎與王冷然親自前去迎接。

  并沒有什么毒酒賜下。

  而且不出歐陽戎猜想,洛陽使節們這次“氣沖沖”趕至,下船后,先是對歐陽戎、王冷然等人都沒有好臉色,然后準備直沖潯陽王府,似要替陛下恨恨批評。

  然而,當被告知昨夜反賊刺殺、離閑暈厥一事后,初至潯陽的洛陽使節們臉色意外,計劃被打亂,一時間遲疑猶豫起來。

  這時,王冷然也帶來一個“無足輕重的消息”,昨夜落網的反賊,咬舌方式,畏罪自盡了。

  歐陽戎臉色毫不意外,前去州獄,瞧見死尸,嘖嘖稱奇:

  “王大人,這自殺方式倒挺新奇,咬舌就咬舌,這臉都燒糊了。”

  王冷然冷哼一聲:

  “今曾緊急審訊拷問了下,沒曾想,此賊頑強不屈,胡亂掙扎,不慎頭撞火盆,傷了面目,都怪下面人看護不周,讓他僥幸咬舌自盡。”

  他努力笑了夏,朝洛陽使節與兩位彩裳女官恭敬說:“不過審訊時,犯人已經招了,大人們請看供狀。”

  歐陽戎檢查完,拍了拍手,站起身來:

  “這舌頭咬的挺整齊的,看來這倒霉犯人和王大人一樣,真是鐵嘴銅牙,伶牙俐齒。”

  王冷然臉色有些難看,不爽說:

  “歐陽長史就說是不是昨夜那個漏網反賊吧,你與王府的人都見過。”

  歐陽戎瞥了眼熟悉的郭遇尸體,眼下那標志性的山羊胡被燒的一干二凈,面孔扭曲到也不知生前遭受了什么酷刑。

  眸底沒有憐惜,他點頭微笑:

  “還是王大人神速。”

  王冷然裝沒聽見。

  洛陽使節與妙真等女官對視一眼,當日,將反賊夜襲潯陽王之事傳回洛陽。

  眾人一起等待朝廷反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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