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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請君赴死

  在蒙守光的好奇視線中,歐陽戎走去拿取琴盒。

  “歐陽先生喜歡琴藝?”

  歐陽戎微笑不答。

  蒙守光看見他慢吞吞的取來了一只古樸琴盒。

  蒙守光微皺眉頭,移開注意力,看了眼門外的暗青色天空,眼神有些擔憂。

  “王爺,歐陽先生,要不咱們還是快點出城吧,要天亮了,賞寶、賞琴什么的,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說。”

  他朝離閑與歐陽戎,正色建議道。

  花廳安靜,無人回答他。

  蒙守光四顧左右,突然發現,周圍的王爺、王妃、世子、小公主,還有那位謝氏貴女,全部偏頭,看向那個歐陽良翰,

  都目不轉睛,沒人理會他的提議。

  場上只下剩他說話的聲音。

  氣氛冷清,蒙守光神色有點小尷尬,撓頭:

  “王爺,諸位,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說話了,難道是俺說錯了什么…”

  “蒙將軍。”

  歐陽戎忽然開口。

  他手上正在輕車熟路的解開琴盒的復雜機關,隨口道:

  “你精通煉氣術,有沒有聽說過一類脆若琉璃、卻殺力冠絕的練氣士?”

  蒙守光目露思索:

  “歐陽先生說的…可是傳說中的執劍人絕脈。”

  他認真點頭:

  “符合先生所說條件的,應該就是這個了。

  “不過俺沒見過,當世走執劍人絕脈的練氣士,說不得比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州天人還要少。

  “主要是鼎劍難尋,存世的鼎劍,本就不超過一手之數,執劍人若無鼎劍,如游鯉無水,飛鳥無翅,別說脆若琉璃了,殺力也微乎其微,任人宰割而已…”

  “是不是這個?”

  蒙守光話語被人打斷,不免皺了下眉,可下一剎那,他眼睛瞪大像銅鈴,看著前方某人兩指從琴盒里,捻出一道弧光,隨手遞來,示意他賞。

  弧光深藍剔透,就像被微風吹皺的倒映藍天的湖水波紋。

  蒙守光從未見過這么神話的事物,色彩如夢如幻,竟是出自一只不久前還平平無奇的琴盒。

  “歐陽先生,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鼎劍不成!?”

  “嗯哼。”

  歐陽戎微笑看他,不置可否,保持捻指遞“弧”的姿勢未變。

  蒙守光咽了咽口水,手在衣袍上擦了擦,伸手欲接。

  下一瞬間,卻見這一道弧光,左右扭曲,從歐陽戎指間掙脫,朝上飛去。

  它在空中停住。

  靜靜懸掛在歐陽戎與蒙守光頭上三尺的位置。

  蒙守光仰頭望見,表情出神,下一刻他反應過來,震驚問:

  “等等,難道歐陽先生就是執劍人。”

  “沒錯,欸,還是沒逃過蒙將軍的法眼。”

  “歐陽先生說笑了,如此傳說之物都出來了,話也說到這份上了,如何能猜不到…”

  蒙守光看向歐陽戎的眼神愈發恭敬:

  “還未問,歐陽先生貴為幾品執劍人?”

  “不高,也就九品。”歐陽戎笑說。

  蒙守光不動聲色說:

  “已經是天驕才俊了…”又問:“還未問它真名,是傳說中的哪一口。”

  “折腰。”

  “怎么沒聽過?難道是俺孤陋寡聞。”蒙守光目露疑惑,到現在,也不再催促離開了,頓了頓,反而小心翼翼的問:

  “歐陽先生可否說說,是習得哪道劍訣?”

  謝令姜、離閑等人側目,發現歐陽戎十分有耐心:

  “歸去來兮辭,曾經的寒士劍訣。”

  “寒士劍訣?這個俺聽過,傳聞每一道劍訣,都是一項鼎劍神通、殺人絕學。”

  “沒錯。”

  “歐陽先生也有?”

  歐陽戎點點頭,坦白:

  “嗯,寒士的鼎劍神通,叫歸去來兮,需要布劍。”

  蒙守光一臉慶幸說:

  “現在好了,咱們有兩位七品練氣士,一位近乎七品的傳說執劍人,此次出城,定能確保安全無恙了。”

  “有道理。”

  歐陽戎贊同,他的知無不答,坦誠相待,令蒙守光有些動容:

  “歐陽先生,王爺,沒想到你們竟如此信任俺。”

  “沒事,都自己人,馬上就要上路了。”

  歐陽戎微笑道,旁邊的離閑也勉力點頭,朝蒙守光笑了下。

  蒙守光備受鼓舞,立馬站起身:

  “好好好,咱們快走吧,天要亮了。”

  歐陽戎坐在椅上,紋絲不動:

  “嗯,好。”

  看著毫不動彈的他,蒙守光疑惑:

  “歐陽先生?王爺?大伙怎么不動?”

  “等等,還有三息。”歐陽戎絲毫不把他當外人。

  “什么三息。”蒙守光眼神困惑:“歐陽先生你說話,俺怎么聽不懂…”

  歐陽戎無奈:“伱先別吵了,在布劍呢。”

  “布劍?布…布什么劍…”

  花廳內的空氣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蒙守光一僵。

  離閑、離大郎偏開目光,不忍卒睹。

  韋眉臉色有些憤慨不平。

  謝令姜、離裹兒冷眸投向那一道懸浮弧光的正下方、瞠目結舌的長臂漢子。

  歐陽戎嘴角噙笑,面前明明是一位七品武夫,他卻十分給面子的等滿了十五息,給了他與丘神機同款的六品練氣士待遇。

  “為什么!”

  長臂漢子驟然暴喝一聲,語氣充滿驚疑不解。

  可惜回答他的,是眾人死一般的沉默,與…折腰。

  蒙守光猛沖向面前微笑青年,速度快地產生幻影,卻被一道弧攔腰截斷。

  字面意思的截斷。

  滋疵——!

  花廳內響起一道略悶、給人阻隔感的輕微聲音。

  落在歐陽戎耳中,就像是剪刀裁剪皮革等韌物時發出的聲響——既有材質自身的堅韌所帶來的阻滯,又有剪刀無比鋒利將其迅速剪斷的利落干凈。

  長臂漢子斷成了四份。

  上身,下身,左小臂,半截右掌。

  很顯然,是被這道深藍的弧光從中間折腰斬斷。

  歐陽戎保持端坐的姿勢,垂目注視地上正在抽搐掙扎的四份蒙守光。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與腸子等臟器的臭味,離大郎臉色蒼白,突然捂嘴嘔吐起來,除了他外,謝令姜、離裹兒、離閑、韋眉四人忍著生理不適,圍上前來。

  謝令姜默默拿起琴盒。

  “弧”,在空中滴溜溜旋轉一圈,像一只斗勝的小母雞,耀武揚威轉了一圈后返回了謝令姜懷中半開的琴盒。

  匠作從布劍,到折腰,全程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并且沒有鮮血濺出,只在獵物分為四份后,從傷口斷面溢出暗紅的鮮血。

  “蒙將軍,來,咱倆掏心掏肺的聊一聊。”

  歐陽戎朝“四份蒙守光”之中猶在掙扎的上半身,點了點頭,他食指指著大門方向:

  “外面是不是有人在等王爺、世子、還有我很久了,咱們一旦離府出城,就要煙花炮仗一大堆,熱烈歡迎咱們?”

  “嗬…嗬…”

  蒙守光血嘴猛咳,腸子臟器流了一地,沒有回答歐陽戎的問題,算是對眾人“掏心掏肺”的上半截身子朝大門口拼命爬去,他滿臉猙獰:

  “歐陽良翰,你…你卑鄙無恥,敢暗算俺,無恥小人!剛不剛面對面來一場…做鬼也不放過你…”

  離裹兒冷眼旁觀,譏聲:

  “阿父對你有提拔之恩,今日若無歐陽良翰,正要被你這‘忠良之輩’騙了,你就是這么報答阿父的?”

  蒙守光上身子猛地一抽,回頭朝離閑嘶吼:

  “最初是老子救你一命,后面所謂的提拔恩情,這么多年坐冷板凳,老子早還光了,現在你還老子一命,怎么了!”

  原本埋頭嘔吐的離大郎突然走上前,他拎起一只凳子,朝這位“蒙叔”的扭曲血臉猛的砸去,一下、兩下、三下,像鐵錘打木樁一樣。

  面對這位舊將的“報恩”,離閑呆立,臉色戚戚。

  不久前還是彪悍七品武夫的蒙守光,被手無縛雞之力的離大郎,砸的臉龐血肉模糊,他已被折腰順帶毀了丹田,哀嚎不已,無法反抗,漸漸斷氣。

  眾人側目看著那道瘋狂砸人的身影。

  哐當一聲。

  凳子從離大郎手里滑落,他摔坐血泊地面,表情呆滯,旋即又狂吐起來。

  歐陽戎起身走去。

  “伯母,帶大郎下去冷靜。”

  他從懷中取出一只小木筒,傾斜筒身,焚天蛟油的細流,悉悉澆在了蒙守光的尸體、桌椅茶盤上。

  隨身攜帶的焚天蛟油量不多,無法徹底毀尸滅跡,但一把大火,也算夠用。

  歐陽戎走去,取了一只燈盞,遞給離閑:

  “王爺在這里等我。從現在起,我沒回來前,任何人不準出府。”

  “好。”

  歐陽戎又問韋眉:“此前去皂閣山求的裝病之藥還有無?”

  “還剩一枚,在主臥暗格。”

  “取來。”

  “好。”

  安排完,歐陽戎走出花廳,離裹兒、謝令姜跟上。

  少頃,某間會客廳的大門從外打開。

  “良翰兄!公主殿下,謝姑娘,你們這是…”

  王俊之轉頭,好奇看向深夜前來的一行人。

  離裹兒跟在后面,謝令姜抱著一只琴盒。

  歐陽戎走去,在王俊之面前坐下,眼睛盯著他,不說話。

  “剛剛外面什么動靜?”

  歐陽戎不答。

  離裹兒走去,從果盤里,拿起一只生梨,她從袖中掏出一柄信劍,低頭仔細削皮。

  進來的三人,一人默坐,一人抱琴,一人削梨。

  王俊之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欲語。

  這時,謝令姜上前,朝王俊之伸手。

  后者反應過來,立馬遞還某柄可能讓他自裁的月光長劍。

  王俊之頓時松口氣。

  離裹兒驀然抬首,遞給王俊之一枚削好的梨子,俏臉淺笑。

  王俊之受寵若驚:“多謝殿下。”

  謝令姜瞧了眼,以前書房議事的時候,每回都是她削梨子,遞給大師兄吃,都快成習慣了,離裹兒從未主動削梨給別人。

  王俊之淡淡一笑,擺了擺手中的飽滿梨子:

  “看來王爺和良翰兄,已經有選擇了。”

  “聰明。”歐陽戎點頭。

  老潔癖王俊之,用手帕擦了下梨子,沒等他咬上一口,歐陽戎忽然問:

  “王兄去找元懷民,打聽歸去來兮辭和桃花源記,所謂何事?”

  王俊之臉色不變:“仰慕陶潛,興趣而已。”

  “我知道歸去來兮辭,要不要背誦給你聽?”

  歐陽戎笑問。

  王俊之一怔:“你…”

  歐陽戎打斷道:“尋找劍訣,所以李公是不是有一口鼎劍?或者說線索。”

  王俊之臉色不變:“什么劍訣,什么鼎劍,在下聽不懂。”

  下一霎那,他見到謝令姜懷中的琴盒哐當一聲開啟,歐陽戎身前,懸浮一條“弧”,散發著神話般的色彩。

  “巧了,這玩意兒,我也有。”歐陽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王俊之表情頓時無比精彩:“你…你也是執劍人!”

  “所以王兄,李公、魏先生、杜兄你們四人中,誰還是執劍人?”

  王俊之不答,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多言:

  “李公、魏先生未想到你是執劍人,竟還有一口前所未聞的鼎劍…

  “良翰兄,鼎劍的威力,單個執劍人,提升修為太難,很難完全發揮威力,我們知道如何最大程度用它,加入我們吧,你若加入,絕不只是一位左長史的職位,咱們聯合起來,大事可成矣!”

  “聯合起來?聯合起來做什么大事?”

  “自然是推翻暴衛。”

  “然后呢?”他平靜問。

  “然后匡復離乾!”

  “還是帝王將相那套對吧?也沒什么新的啊。”

  歐陽戎眼底略微失望,站起身來,走到門口,他回頭說:

  “離伯父讓我開門,放你出去,但伯父有一個小小請求,王兄可否滿足?”

  王俊之噙笑:“良翰兄請講。”

  “請君赴死。”

  歐陽戎輕聲,一臉歉意說:“尸首出去吧。”

  王俊之笑容僵硬,臉色陡變。

  噗呲——!

  一柄信劍狠狠插進了他腹中。

  “呃…呃…”王俊之用潔白手帕努力擦試狂涌的腹血,瞪大眼質問離裹兒:“公主殿下,為…為什么…”

  回應他的,是噗、噗、噗的連續三次補刀,王俊之爛泥般倒下,痛苦卷縮身子,緩緩閉目。

  梨子滾落地板,染上鮮紅腹血。

  離裹兒俏臉平靜,彎腰撿起血梨,單手伸出,遞給歐陽戎。

  歐陽戎斜目瞧她,又瞧了眼面前這只染血纖手上緊抓的梨肉。

  察覺到他視線,離裹兒抿了下唇,出奇的沒有“愛吃不吃”的傲嬌,彎腰用裙擺擦了擦手,劍鋒削掉半只血梨,重新遞上。

  歐陽戎默默接過半只干凈梨子,咬了一口梨肉,大步出門,離裹兒、謝令姜跟隨。

  “現在看,你說的那種可能,很有可能。”

  后面忽然傳來離裹兒的聲音,冷靜分析:

  “秦將軍若是沒有暴露,反而確切知道現在外面是什么情形,那么最好的選擇,確實是保持海棠花不變,讓我們在王府什么也不做,而不是換成杜鵑花,導致亂猜。”

  “好一個金刀計啊。”

  歐陽戎展顏一笑:

  “走吧,去見見,別讓王大刺史、六品宮人她們久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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