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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離裹兒的嗔惱

  就算再怎么直。

  歐陽戎也知曉女子都喜歡浪漫驚喜。

  循著離大郎指的方向,歐陽戎攜帶紅傘,穿過長廊,頂著星夜,來到了后花園一處湖畔邊。

  他抬頭看去,前方矗立有兩座院子。

  兩座院內皆有一座閨樓。

  前方湖畔的這兩座閨院,其中,左側的閨院內,閨樓燈火通明,透過紙窗看去,隱隱有女子剪影,院門敞開。

  右側的閨院內,黑燈瞎火,院門緊閉,靜悄悄的。

  兩座閨院,一明一暗,對比鮮明,在湖畔頗為顯眼。

  歐陽戎聽謝令姜聊天時說過,和在龍城縣的蘇府一樣,潯陽王府里,她與離裹兒毗鄰而居,各一座獨立閨院。

  看來屬實。

  “找到了。”

  歐陽戎輕輕頷首。

  他輕手輕腳,特意繞過了那座燈火通明的左側閨院,來到了右側寂靜閨院的門前。

  歐陽戎把火紅油紙傘,靠在了緊閉的院門前,轉身走人。

  走出幾步,他微微停步,轉頭看了眼大門前孤零零靠在門板上的紅傘。

  又看了看這座漆黑院子面前、似是白日人流頗多的人行道。

  去往左側離裹兒的閨院,好像也會經過小師妹閨院門口的這條路。

  歐陽戎返回門前,重新拿傘,眼下四下無人,他瞧了眼小師妹的院墻,頃刻,攜傘翻墻而入。

  翻入院中,歐陽戎左右打量了下,夜色中,大致看清院中有秋千、琴臺、投壺等閨中趣物。

  小師妹還在院子東南角開辟了一塊小田,一叢傲霜怒放的菊花挺立,十分雅致。

  歐陽戎笑了下,走到僅門前掛兩只燈籠的閨樓前,將紅傘重新放下。

  倚靠在樓門旁的白墻上。

  輕吐一口氣,轉身走人。

  “唔,看看我制好幾柄傘,你才歸來。”

  離裹兒有些倦了。

  修水坊,一座精裝修的豪宅里,某間詩詞唱和的奢華大堂內。

  她跪坐在最上首的席子上,看著下方宴會上的一眾士人才俊們,輕薄面紗下的俏臉,露一絲疲累乏味之色。

  離裹兒忽然起身,輕聲找了個由頭,提前離開了這場定期舉辦的詩社雅集。

  徒留下宴會上一眾士人才俊愣愣看著她離去的高貴背影,表情或錯落、或失落、或忐忑…

  離裹兒沒在意這些。

  或許放在往常白天精力充沛之時,她還會禮貌客氣的禮賢下士,照顧眾人感受。

  可現在,她隨手搗鼓的菊華詩社的雅集詩會,開了這么多場,屬實是有些失去耐心了。

  被一眾美婢擁簇,行走在長廊上,離裹兒指肚揉了揉畫有梅妝的微蹙眉心。

  她看了眼廊外天色,微微垂眸低喃:“還來得及。”

  “殿下,咱們現在去哪?”

  “回府。”

  “是。”

  少頃,街上有一輛由四匹高頭大馬拉動的馬車,緩緩開動,駛向潯陽王府。

  平穩馬車上,有明亮燈火,離裹兒慵懶后靠在軟墊上。

  安靜了會兒,她取出一本小冊子,與一只毛筆,沾墨書寫起來。

  這位梅花妝小公主一邊書寫,一邊嘴里輕念:

  “揚州陳士隱,夜郎自大,外強中干,不堪重用…

  “洪州越子昂,性烈如火,心直口快,但卻孤勇而無謀,嫉惡卻無能,不過此人厭惡大周,力挺復辟離乾,態度倒是堅定,看情況,勉強可以用下。

  “太原,魏文川,大族魏氏偏房子弟,乖僻邪謬,刁滑奸詐,主要是太過投機,此人不可引薦,不可讓其待在阿父與大郎身邊。

  “改日得找個不會被記仇的由頭,打發走…”

  離裹兒一手捧卷,一手捻筆,不時用沾墨毛筆,在手中卷冊上,劃劃圈圈。

  只見這本小冊子上,小女郎娟秀端正的小楷,記錄密密麻麻的人名。

  上面有不少人名,被一道墨橫給直接劃去,也有零星幾個名字,被隨意圈了下,似是待定。

  這是離裹兒從去年底開始,到現在,耐著霜寒孤傲、矜持喜靜的性子,參加數十場無聊文會,忙碌一兩個月的結果。

  認識見到的這些士人才俊中,除了三兩人,堪堪合格,勉強能用,可以加入她原來頗具期待建立的菊華詩社外。

  其它的都是歪瓜裂棗,不堪重用,難謀大事。

  且不說出一位驚世之才,不與她阿兄書房中的歐陽良翰比。

  但離裹兒覺得,這偌大一座江州潯陽城,匯聚江南道內的各地文士,還有這么多來自天崖海角的貶謫官員、失意士人,

  她這么廣撒網下去,至少也能撈到幾塊璞玉吧,打磨打磨也能用。

  結果,離裹兒越是接觸,眸底越是失望。

  她前幾日,忽然覺得這些士人,大部分都還沒有歐陽良翰屋中那個聰慧機敏、頗具城府的白毛丫頭那么令她感興趣呢。

  離裹兒隨手一拋,將記名冊丟到柔軟地毯上,她小指掀挑開車簾,凝視外面走馬觀花的燈火夜色。

  離裹兒幾粒貝齒輕咬唇瓣,發了一會兒呆。

  看來并不是所有被貶來江州的官員,都像歐陽良翰那樣,明珠蒙塵,潛龍在淵。

  而他們這一家人,能在龍城潛居時遇見正值低谷的他,算是撞大運了。

  就像稚童在路邊拾到明珠,還能安全帶回家,簡直可遇不可求,可一不可二。

  另外,可能還有上清宗袁老道長那句讖言的因果緣故。

  “命中的貴人嗎…潛龍在淵,銜明月而出,為官又辭官,贈名賦與明月…共富貴與患難…”

  街邊的闌珊燈火打在離裹兒的漂亮臉蛋上,忽明忽暗。

  她看了會兒窗外夜色,似是想通了什么,突然轉頭:

  “馬車快些,快些回府。”

  “是,殿下。”

  外面的馬夫與美婢立馬稱是。

  某位包子臉小侍女不在離裹兒身邊,不久前的宴會中途,聊到某個詩壇詞宗的話題,被她派回去找某個孤本詩集去了,

  眼下看來是用不上了。

  離裹兒拋下詩會,秋水眼眸明亮了起來,看向遠處隱隱露出屋檐的潯陽王府。

  眼下還沒到,此前歐陽戎與他們家約定的定期商議的時辰,應該來得及。

  “嗯,暫時不計較那事了,”

  梅花妝小女郎壓了下唇角,撇嘴嘀咕:

  “把人家送的禮物,轉送給別的女子,還不打招呼,確實挺無禮的,所以本公主也放你一次鴿子,前幾日缺席一場,算是兩清了,歐陽良翰。”

  她滿意自若的點頭。

  元正除夕前,謝家姐姐的生辰宴會結束后,謝家姐姐夜里返回閨院,準備關窗睡覺的離裹兒在閨樓上,余光瞧見笑靨如花的謝家姐姐肩上披著一件狐白裘披肩,也不知道生辰宴上是經歷了什么。

  這件狐白裘披肩,本是離裹兒在阿母的要求下“勉為其難”挑選,送給歐陽良翰的。

  這也導致那夜她關窗戶的聲響都大了許多,只是不知謝令姜有沒有發現。

  反正那日之后,離裹兒俏臉霜寒了兩日,而后來的一次書房夜謀,她也“恰巧”在柴桑坊參加文會回不來。

  兩盞茶后,離裹兒乘坐的馬車駛進了占地廣闊的潯陽王府低調低奢的后門。

  “裹兒回來了?怎么這么早?”

  離裹兒剛邁進花廳,取下鵝黃色帔帛,交給侍立的美婢,就看見阿母笑迎了上來。

  韋眉正好也在花廳。

  “嗯,文會結束的早,閑來無事,就回來了。”

  離裹兒狀若無常的回答,她不動聲色的問了句:

  “他還沒來嗎?什么時候開始。”

  嘴中話語說著,兩位美婢走進來,為回家的梅花妝小女郎熟練披上一件暖和的淺綠色上杉小襦,離裹兒換好衣服,腳步朝門外走去,欲去書房。

  卻立馬聽到身后傳來阿母的搖頭聲:

  “裹兒,檀郎他剛走,他今日來得有些早,見你不在,就提前開始了…”

  離裹兒腳步微微一頓。

  門口幾位侍立的美婢似是看見了某位小殿下的神情,迅速低頭埋胸,似不敢多看。

  花廳內外,隨著她的停步,安靜了會兒。

  “裹兒…”

  “哦。”離裹兒忽然應了一聲,轉頭朝阿母淺淺笑了一下:

  “今日有點累,女兒回去休息了,阿母晚安。”

  花廳內的韋眉數女,好奇看著離裹兒的背影平靜如常的遠去。

  離裹兒離開花廳,一路返回閨院,面無表情。

  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有來自大江的夜風吹拂過來,長廊屋檐上垂吊的一只只風鈴,叮當作響,聲音清脆,卻追不上她的腳步。

  前方拐角處,突然出現某道包子臉小侍女的身影。

  彩綬抱著一本詩集迎面走來。

  才越過拐角,剛打一個照面,二人就擦肩而過。

  小姐?

  彩綬只感覺冷風撲面,愣了愣,慣性的多走出了兩步,才回過小腦袋,朝離裹兒的安靜背影喊道:

  “小姐,伱怎么回來了?雅集結束這么快嗎,唔,奴婢找到詩會公子們想看的《五柳詩話》孤本了。”

  某位白跑一趟的冤種小丫鬟抱著孤本,小短腿趕忙拐彎,小跑追上自家小姐六親不認的步伐。

  “小姐。”她撓撓頭,小心問道:“奴婢是不是找太晚了,耽誤了雅集?”

  離裹兒默不作聲。

  彩綬嘆氣:“謝小娘子上次借走,也不知她放哪,人又不在,奴婢與綠珠,在她書房找了半天,才找到它。”

  離裹兒驀然停步,轉頭問:“你說,本公主有沒有得罪過歐陽良翰?”

  沒頭沒尾的一句認真問詢,令彩綬話語卡殼,她瞧了瞧自家小姐的平靜臉蛋,小聲問:

  “小姐問這個干嘛,歐陽公子他又惹你生氣了?”

  “沒有,只是好奇。”

  離裹兒搖搖頭,糾正:“本公主沒生氣,本公主生氣做什么,犯不著。”

  說完,她繼續盯著貼身丫鬟的眼睛,似是等待剛剛問題的答案。

  彩綬咽了咽唾沫,努力組織了下措辭:

  “小姐善良婉約,賢惠淑雅,柔弱可親,知書達理,怎么可能得罪別的男子,肯定是歐陽公子誤會了,或者,或者就是他自己過分了。”

  離裹兒點點頭:“是吧,本公主也這么覺得。那他就是莫名其妙。”

  說完,她沒有接過彩綬遞來的孤本詩集,轉身離開。

  離裹兒繼續返回閨院,只是腳步終于慢下,恢復了些正常。

  來到江州潯陽城后,她隱隱察覺到歐陽良翰在刻意漠視冷淡她。

  離裹兒仔細回想了下,發現除了當初那一碗飄浮半截腸子的水外,并沒有什么得罪他之舉。

  為了邀請他入府參謀,養尊處優的她跟著阿母一起下廚,做解暑冰飲。

  那些冰鎮西瓜都是她卷起裙擺,蹲在田里認真挑的少籽粒瓜。

  而歐陽良翰第一次入府,表明態度般的走進阿兄離扶蘇的書房謀事,也不知是在明里暗里的防誰,提前戒備警告誰。

  離裹兒忍了,不去在意,反正阿兄與她一母同胞,兄妹情深。

  從小到大,她雖嬌蠻,喜歡欺負老實憨厚的阿兄,但是也從不允許外人欺負阿兄。

  他出策在東林寺修建浮屠塔、制造祥瑞,她二話不說傾力配合,將生辰禮與閨中錢庫全部支取出來。

  他升遷江州長史,她緊跟父兄一起送升遷禮,特意逛遍潯陽東市,精心挑選出一條毫無雜色的遼東產的稀有狐白裘披肩贈出。

  而在此之前,離裹兒從未給父兄之外的任何男子送過禮,都是別人巴巴的上門送生辰禮給她。

  可這最后換來的是什么,不還是他視若無睹的輕視。

  現在潯陽王府的例行商議夜會,他也是片刻都不等待,將其排除在外,似是覺得有她沒她并不重要。

  合著,她父兄的親信,不是她的親信唄。

  父兄、阿母都還沒把她當外人,他倒好,直接把她當外人了。

  離裹兒一雙狹長秋眸狐貍般瞇起,香腮下意識的鼓起。

  難不成這家伙是當初直諫了長樂公主,對于這種盛寵跋扈的公主深惡痛絕,

  覺得她也會變得與姑姑長樂公主一樣嬌蠻跋扈?

  除了這個勉強能說通一點的理由,離裹兒實在想不出歐陽戎為何如此行事了。

  至于另一種可能,謝家姐姐。

  離裹兒不認為這位謝家姐姐會在背后說人壞話,雖然隱隱是一個護食的大醋壇子。

  “共患難,共富貴,歐陽良翰,你這么行事,本公主實在想不出,咱們還能有什么共患難共富貴之法了。”

  好像是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好,彩綬等丫鬟不敢跟來,被離裹兒甩開。

  不一會兒,離裹兒回到花園內的熟悉湖畔。

  她板臉穿過謝令姜的院子,徑自走進了右側閨院,推門而入,穿過一片新種的菊花叢,準備推門入樓。

  下一霎那,離裹兒動作頓住,轉頭看了眼大門邊,倚靠著的一把紅紙傘。

  她四顧一圈寂靜無人的院子。

  梅花妝小女郎微微歪頭,提起紅傘,撐開打量。

  傘面上似乎有字。

  借著門前燈籠灑下的朦朧光暈,她垂眸看去:

  “卿甚美,吾難忘…”

  門前的空氣寂靜無比。

  離裹兒低頭看不清神情,耳根子卻漸漸爬滿胭脂般的暈紅。

  是歐陽良翰的熟悉字跡。

咳咳,現在好像是雙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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