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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五、兩根紅簽

  “阿彌陀佛,貧僧觀兩位女菩薩面相,驚為天人,絕非俗人,富貴至極,妙不可言啊!”

  清晨佛殿前,善導大師姍姍走來,仙風道骨,撫須微笑說。

  除了清秀啞女微微彎腰,禮貌回禮外。

  雪中燭與孫老怪皆無表示。

  善導大師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下這古怪搭配的三人,轉頭朝似是心情低落的清秀少女善意一笑,說道:

  “吾觀女菩薩您有一副旺夫之相,花容相貌十分惹人憐愛,八成也是情愛之中的多舛命格,眼下,愁眉不展,似否是為情所傷?難以兩全?

  “還有這位女菩薩,雖面色冷峭清寒,卻陡生桃花,似是有冤家劫數…”

  趙清秀側身回頭,聽的一愣一愣的。

  背對老僧的雪中燭,四周的空氣驀然降溫。

  善導大師仍不自知。

  孫老怪樂呵呵,拱火道:“禿驢說得好,會說就再多說點。”

  善導大師瞥了眼鶴氅裘老道,不理這疑似搶飯碗的同行。

  “正巧,本寺求姻緣十分靈驗。”老僧自顧自說話,轉身示意了下他身后的佛殿:

  “山下不少迷途施主,前來此殿求問姻緣…還愿者云云,兩位女菩薩可愿入殿一試?”

  孫老怪兩手籠袖,含笑斜視善導大師,目光期待鼓勵,還夾雜著一絲看未來獄友的眼神。

  可雪中燭似是有心思,不理,徑自朝前方走去。

  趙清秀等人跟上。

  善導大師鍥而不舍,追上前去,從袈裟袖子里翻找了下,掏出一盒竹筒。

  “兩位女菩薩請留步,若是趕時間,本寺也有求姻緣的簡易服務,只需虔誠搖兩下姻緣簽筒,飛出一簽即可,專為下山趕時間的菩薩施主們準備…”

  似是又想起剛剛善導大師的話語,趙清秀不禁多看老僧,腳步略微遲疑。

  善導大師趕忙把竹筒遞上。

  趙清秀不好拒絕,手指剛碰到簽筒,身旁的雪中燭忽然大手一揮。

  同樣觸碰到了簽筒,拍飛了姻緣簽筒。

  善導大師愕然。

  “嘩啦嘩啦——!”筒內竹簽撞擊作響。

  可旋即,發生了頗為古怪的一幕。

  只見竹筒落地滾動,大多數竹簽安然無恙停在筒中,但卻獨獨飛出了兩根裹紅紙的竹簽。

  又好巧不巧,一根飛旋砸在趙清秀裙擺上,一根飛落到雪中燭腳邊。

  氣氛登時靜了靜。

  四人動作全部頓住。

  趙清秀低頭看了看,撿起了紅簽,小臉認真的打開紅紙。

  她身旁的孫老怪嘖嘖稱奇,好事的老道士,尖腦袋湊近一瞧,代替啞巴念了出來: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阿彌陀佛!這位女菩薩果然旺夫之相沒錯,上上之簽。”

  善導大師迅速整頓儀容,雙十合十,一副高人模樣,板臉肅穆,解簽道:

  “情路雖艱,切莫辭勞,只要心堅,前有歸宿,槐根夢覺,苦盡甘來,切記切記。”

  趙清秀身子頓住,輕咬下唇,凝視紅色簽紙上的文字,“啊啊咿呀…”

  苦盡甘來…

  孫老怪瞅了眼臉色十分不好的雪中燭,忍住了笑,看熱鬧不嫌事大道:

  “咦,那大女君這根呢?”

  老道士與趙清秀、善導大師三人齊齊轉頭看去。

  只見此刻,金發及腰的狐白裘女子靜立原地,一根竹簽落在她高筒靴子前,絲毫沒有撿起的意思。

  鶴氅裘老道一臉好奇,彎腰去撿地上竹簽,可下一秒,他視野中,竹簽消失。

  雪中燭腳邊,一根姻緣竹簽被劍氣化為齏粉,消失人間。

  “牛鼻子老禿驢,找死?”她寒眸斜睨。

  “…”孫老怪。

  “你看什么看?”對于傻乎乎望過來的自家七師妹,雪中燭也沒好氣:“走!”

  雪中燭牽住趙清秀手腕,冷臉離去。

  孫老怪乖乖跟上,臨走前,他一臉正氣回頭:

  “你可知她是誰?算姻緣算到給這位主頭上來了,欸,也不知該說你這老禿驢是眼力好呢,還是差呢。

  “這點騙術道行,哄哄啞丫頭差不多就得了,以為這位主也和啞丫頭一樣,會去任性?”

  老道士嗤笑。

  搭配古怪的三人很快離去。

  只留下善導大師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看著地上,揉了揉眼。

  少頃,左右四望,瞧見沒人,老僧愁眉苦臉,嘀咕什么“外地的女施主都太沒禮貌了”、“欸大清早的還沒開張就白白賠上一筒簽”之類的話。

  善導大師嘆息一陣,抬手摸了摸他的光禿禿腦袋,訕然回殿,恰好碰到活蹦亂跳、抱著簽筒經過的秀發小沙彌。

  后者似是準備跑回殿里,撞到善導大師,乖巧行禮:

  “師父。”

  善導大師嚴肅點點頭,莊嚴肅穆問:“嗯,汝這是作何?”

  “殿里有新來的女施主找徒兒求簽…”

  秀發興高采烈道,可話還沒說完,懷里的新簽筒就消失不見,小沙彌小臉一愣,低頭看了看,又抬頭看去,只見是師父拿走了新簽筒。

  善導大師整理了下袈裟,一臉慈悲,邁步進殿,頭不回說:

  “嗯,為師去吧,伱休息一下,順便…”

  走之前,善導大師又遞出一枚染灰、有摔痕的舊簽筒,叮囑道:

  “掉了根簽,你去后殿削根竹子補一下。”

  秀發干瞪眼的看著師傅施施然離去的背影,說不出話。

  少頃,帶著舊損簽筒,垂頭喪氣的去往后殿。

  小沙彌倒是動作勤快,很快削了根新竹簽,又從佛典里取了一張夾做書簽的新紅紙,沾墨提筆。

  “咦。”

  全部簽詞熟背于心的小沙彌,用毛筆筆根撓了撓腦袋,嘀咕一聲:

  “少了哪一根簽來著。”

  秀發翻找了下已有的簽,似覺太麻煩,轉頭取來一本姻緣簽圖書,倒出全部竹簽,一一對照圖例,做排除法。

  俄頃,他一臉恍然的點頭:“找到了。”

  無人大殿內,小沙彌落筆紅紙,一邊書寫一邊輕念:

  “風弄竹聲,只道金佩響;月移花影,疑是玉人來。

  “唔,是根上簽,花前月下,雞犬相聞,月老相送,好事將近…這是有‘如玉良人’臨近,已見過面,可搖簽者卻猶不自知啊。”

  秀發嘀咕一聲:“根本難不倒小僧,可為何師父還是不讓小僧出師呢,難道還有訣竅未掌握?”

  小沙彌撓了撓澄亮的小光頭,嘆息之間,把一根上簽擲入竹筒,再次補齊。

  “這么多簽,這紅塵因果真是復雜,愁也愁也。”

  空曠大殿,無人回應。

  一座寂靜的地宮中。

  白日,光線稍微亮了一些,卻依舊幽閉寂靜。

  只見,有一位枯槁僧人遠離正中央的蓮花臺座,枯坐黑暗中。

  眼下,歐陽戎、趙清秀、孫老怪等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諸事似是因果了斷,塵埃落定,再無人來。

  被所有人遺忘在地宮的枯槁僧人,手掌捧有一包用油紙包裹的綠豆糕,正在低頭津津有味的咀嚼品嘗。

  這是那位滿身靈氣、與佛有緣的背劍啞女走之前頓足,彎腰遞給秀真的。

  為感謝她,秀真在她與鶴氅裘老道執意要入無間地獄后,滿面痛惜,多念了好一陣經文祈福。

  連某個不要命的年輕縣令爬上兩次,秀真都沒給他念過這么長的經文祈福。

  嗯,也不知秀真的這一副“嘴臉”是跟誰學的…

  糕點吃完,秀真呆坐原地,空對偌大一座地宮。

  形單影只。

  可此刻若是有人走近細瞧,會發現這位枯槁僧人并不是在呆滯出神。

  他枯坐原地,雙手合十,竟在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正前方地宮墻壁上的佛本生畫。

  似是有什么東西在深深吸引著他。

  但準確的說,是除了東側墻壁的“薩埵太子舍身飼虎”佛本生畫、與南側墻壁的“尸毗王割肉貿鴿”佛本生畫以外,其它的兩幅佛本生畫,吸引著僧人秀真的目光。

  東側的“薩埵太子舍身飼虎”壁畫,在某位年輕縣令第一次拯救狄公閘事件后,秀真就已經不再觀摩。

  至于南側的“尸毗王割肉貿鴿”壁畫…

  在七月十五那日,又是某位年輕縣令,代替了阿青被柳家三少等人劫持來了地宮。

  秀真人在家中住,鍋從天上來,禍及殃池,被柳家三少一拳放倒,然后他于一片血腥碎尸場景中緩緩醒來后,便已不再觀摩南側壁畫了。

  現如今,枯槁僧人眼中,還剩下兩幅佛本生壁畫。

  寂靜地宮內,秀真背對東側墻壁,眼神呆滯無光的望著西側“快目王舍眼”的佛本生壁畫。

  不久前目睹癡情啞女救治情郎一幕的秀真遽然起身。

  他行至地宮西側壁畫面前。

  黑暗中,枯槁僧人微笑點頭:

  “小僧望到‘氣’了,無間地獄,原來也有光明之‘氣’,施主們都從畫里走出,阿彌陀佛。”

  僧容漸漸肅穆,驀地回頭:

  “咦,還有副畫,里面為何無人?”

  多年枯坐、靜靜望氣的他滿眼困惑,望向正北方的最后一幅壁畫“月光王施首”。

  俄頃,枯槁僧人摔坐地面,再度陷入癡癲。

  歐陽戎忽然發現,它原來不是簡單一條“弧”。

  準確的說…它是一片弧面。

  非點,也非線。

  而是面。

  它長約半尺有余。

  形狀硬要形容,便是宛若藍蝴蝶花——也就是后世所稱鳶尾花——的一片花瓣。

  “花瓣”比紙纖薄,如水透明,還有著如同萬里晴空的澄藍流光,緩緩流淌其上。

  此刻,它被歐陽戎兩指捻住,從虛無中緩緩抽了出來,捏于指間。

  歐陽戎眼睛不眨,凝視這一片世間獨一無二的“花瓣”。

  它叫“匠作”,出自老鑄劍師之手,是他此生最為得意之作。

  歐陽戎第一次細細觀摩,也成為了世間第一個觀摩它真容之人。

  打量了會兒,他又覺熟悉,又覺陌生。

  熟悉來自于這一片“花瓣”上的弧度。

  它的這一道弧度,也最具代表性,也是此前落在眾人眼里主觀的印象與誤會的形狀。

  可歐陽戎早就覺得熟悉了,眼下近距離觀劍,道了聲“果然如此”。

  這一道完美的弧度正是采用了,他此前用硬紙折疊的藍蝴蝶紙花的手法:

  弧度是由勾股三角形拼湊而成。

  歐陽戎忽然隨手擲出了一片“弧”。

  “匠作”飛舞一圈,靜懸空中。

  歐陽戎背手繞它旋轉一圈,目光打量。

  他眼睛閃過驚奇,本體為一片花瓣般弧面的“匠作”,在脫離手掌后,宛若遁入虛空,切換了狀態。

  不管從何角度看去,他都是一條澄藍的“弧”線。

  “被人執劍人觸摸到,才回歸現實嗎…布劍之時,懸浮空中,又是另一種狀態?”

  歐陽戎若有所思。

  “學了我的鳶尾折紙法…”歐陽戎自語:“勾股三角形本身就是最穩定的結構,用勾股三角形疊出的‘弧’,無比穩固,是世間第一等鋒利…”

  他搖搖頭:

  “這算學幾何的知識,這方世界此前應當沒有,不愧是頂尖鑄劍師,如此頂級的審美,并且一眼就洞察了精髓,化用的神乎其技…

  “不是審美大師的鑄劍師不是一個好數學家對?”

  歐陽戎忍不住吐槽。

  他身前靜靜懸浮的澄藍“弧”線,確實是美輪美奐,美到他不禁產生出一種立馬去試驗它鋒利的沖動。

  不知不覺勾起了心中原始的殺意。

  歐陽戎深呼吸一口氣,壓住欲念。

  “大師兄!”

  就在這時,院子外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呼喊,有女子風風火火撞開院門。

  小師妹?歐陽戎回神。

  他當即閉目,收斂靈氣。

  可旋即卻發現,失去靈氣供應的“匠作”,并沒有像往日那樣虛化。

  它于空中孤零零的掉落。

  似是被他拉回現實后,便不能再隨意虛化。

  或是說…它終于擺脫了龍城這一座劍爐。

  往后,只能依靠執劍人的人身小天地,充當新劍爐提供養分。

  墜落的“匠作”,將下方的木凳削鐵如泥般一分為二。

  “叮——!”清脆悠揚的一聲響,它已靜躺地上。

  劍身上的澄藍色彩褪去大半,此刻宛若一片鳶尾花瓣的形狀的、帶有淡淡藍色的琉璃片。

  神話走入現實,遂變平平無奇。

  就算是將這一口鼎劍,佩戴在女子的青絲發鬢上充當發夾,估計也無人注意。

  歐陽戎手忙腳亂,眼下墨家劍匣不在,他靈機一動,將這片發夾…不對,是鼎劍,夾在一本厚厚佛經中。

  年輕縣令單臂抱書,轉身迎接小師妹…

  暖陽是真大佬嗚嗚嗚,這次銀趴(指批發般打賞)終于叫我了!開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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