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路上。
歐陽戎無奈嘆氣,回頭道:
“你放心,我不會再不辭而別了,況且,你刀還在我這呢,總不能不還給你吧。”
他手掌輕輕拍了拍腰間裙刀示意。
“嗯,就算…就算萬一要走,也一定會和伱說一聲,我保證。不過咱們現在先解決眼前的事情。”
謝令姜瞅了眼他。
歐陽戎輕推了下謝令姜的胳膊,努力讓聲音軟了點,哄了下。
“喂你情緒高漲點好不好,多大點事,抬頭笑笑,放寬心…”
謝令姜立馬抬頭,皺了皺小瓊鼻:
“我不是擔心這個,大師兄別把我當小孩子,我當然知道大師兄不會再不辭而別,當然知道正事當頭…”
說到這兒,昨夜憔悴尋人、眾里尋他千百度的紅裳小女郎話語頓了下,別過俏臉,袖下伸出一根小拇指,忍不住小聲說:“你發誓。”
歐陽戎:…
嗯,你不是小孩子,但你也沒大多少,除了發育。
在某人無語之際,謝令姜微微臉紅,小拇指收回袖子,趕忙解釋道:
“我是想說,大師兄要當心柳子安、當心柳家!”
“什么意思?”
謝令姜頷首,臉色轉為嚴肅:
“玉卮女仙供出,她私下傳授給了柳子安一套自家的師門煉氣術。
“據她所說,師門傳承來自海外仙山,隸屬方術士道脈,是其中一條分支,煉氣術法門與晉升條件都十分奇詭。”
歐陽戎點點頭,不動聲色,應和了一句:
“奇詭嗎,也是,比如那青銅面具就挺邪門的,叫什么來著…”
謝令姜沒發現某人的不對勁,接話道:
“蜃獸假面。此物是與這條方術士道脈的晉升方式相互配套的。
“這套晉升方式,需要當眾殺死具有靈性的活人,進行祭獻,身份血脈越特殊越好,觀眾越多越好,如此,可以獲得修為大幅提升,或者晉升品秩。”
此刻二人還未分開,正一齊朝山下飛速趕去。
歐陽戎聞言,皺眉回頭:“祭獻活人?特殊?比如?”
“比如大師兄。”謝令姜瞇眼,語氣不善:“玉卮女仙說,當初師兄當眾溺水就是她悄悄所為。”
歐陽戎抿嘴,忽然轉頭問:
“等等,我很好奇,玉卮女仙到底為何要這么幫柳子安和柳家,連師門煉氣術都交出來了,難道只為了攀附柳家得些榮華富貴?”
謝令姜攥拳,咬牙切齒道:
“這柳家,曾答應劍成之后,將離伯父一家人交給玉卮女仙處理,讓其祭獻升品,離伯父一家的血脈特殊,又身份高貴,十分符合玉卮女仙的獻祭要求。
“并且柳家還答應玉卮女仙,事成之后,以后還有更多的合作,幫她找尋祭品。”
“等等。”歐陽戎打斷道:“不對勁。”
“什么不對勁?”
歐陽戎冷靜指出:
“柳家哪來的膽子,動離閑一家?哪怕給衛氏鑄了一口獻上鼎劍,那也沒必要去動離閑一家人。
“這不是叫投名狀,這是自討苦吃,柳家是投機客,一心只想搏富貴,沒必要如此得罪保離派,好好安享獻出鼎劍的榮耀獎勵即可。”
“有道理。”謝令姜欲言又止,“那大師兄的意思是?”
歐陽戎沉默片刻,迅速轉頭:
“不好,小師妹,你趕緊返回鹿鳴街蘇府,護住離閑一家人!”
謝令姜:“這是為何?”
“柳家敢對被廢的潯陽王離閑一家動手腳,敢許諾他人,一定是有衛氏在背后撐腰,柳家才敢如此干,這是衛氏有殺心!要攜鼎劍之威,斬草除根!”
歐陽戎冷靜點頭:
“現在距離正午洗劍完成,還有一兩個時辰的時間。
“若是我阻止失敗,鼎劍最后鑄成,衛氏與柳家,定然會對離閑一家下手。
“若是成功了,鼎劍沒有鑄成,也很難說,會不會有人狗急跳墻,特別是柳子安還修煉了特殊煉氣術的情況下,鋌而走險的風險不小。
“小師妹快回去,守在離閑一家身邊,最好把他們提前轉移來大孤山東林寺。我們兵分兩路。”
此時,二人正好趕到半山腰的遮目亭處。
謝令姜聞言停步,蛾眉微蹙,沉吟片刻,看了眼歐陽戎,她伸手從袖中取出一枚潔白玉環,刻有鹿形圖案。
謝令姜低頭,走進遮目亭,來到視野開闊處,默默渡送靈氣。
她頭不回,朝身后臉色好奇的歐陽戎解釋道:
“之前我離開龍城縣去龍虎山求丹,途經江州城,阿父得知我有事離開龍城,正好又有一位白鹿洞書院的師叔路過潯陽渡。
“于是阿父就托這位陳姓師叔前來龍城縣,我不在時,暗中照看下離伯父一家…我昨日匆匆歸來,忘了敘舊,我現在聯系下陳師叔。
“這位陳師叔,我認識,恪盡職守、警惕心強,應該還在蘇府那兒。”
亭內,謝令姜手持鹿形玉環,稍息,溫潤玉身浮現淡淡青光。
周遭山風忽停,有一陣清風拂卷而過,不知去向何方。
亭中亦是一位翻書人。
“陳師叔?”
歐陽戎垂目瞧了一眼。
小師妹手中玉環,雕刻有白鹿紋案,他頗覺眼熟。
記憶中,求學時曾在白鹿洞書院一些建筑物上見到過。
不過當時只道是尋常。
想來,天下的儒門書院,其實還是無法練氣的求學士子占大多數,練氣術的傳播并不廣泛,門檻極高。
就像歐陽戎,此前便是漏氣之體,無法練氣,更無此類接觸,哪怕他是替書院爭光的讀書種子。
而儒門還算是練氣士們嘴中的顯世上宗,也算是大隱隱于市了。
眼下這枚鹿形玉環,歐陽戎猜測應該是每一位白鹿洞書院出身的練氣士都會佩戴的。
且看小師妹這副瞇眼凝眉的模樣,似乎還可以借此感應聯系同門?也不知道是否有距離限制…
歐陽戎收起思緒,出聲問:
“怎么樣,那邊情況如何?”
小師妹靜立了會兒,轉臉,一副不解愁眉:
“沒有反應,了無聲息…這是怎么回事,難道陳師叔見我回來后,就默默離開了龍城縣,現在不在蘇府那邊?”
歐陽戎沉默,無人回答。
師兄妹二人默契對視了一眼。
謝令姜深呼吸一口氣。
歐陽戎面色出奇的嚴肅:
“小師妹,快去,別忘了你最初來龍城縣的職責。”
“大師兄。”
“我也有我的職責。你回到鹿鳴街,記得順路替我通知下縣衙同僚,說我馬上到。”
謝令姜重重點頭,轉過身,飛速離開。
“大師兄保重!一定要注意安全,若有危險,裙刀聯系我。
“若離伯父他們無事,我把他們轉移到安全位置后,立馬去找你!”
歐陽戎點點頭,嘴里說:“去吧,我等你。”
一陣清風拂過,謝令姜人影消失原地,翩若驚鴻般遠去,一騎絕塵。
果然,剛剛是在遷就他的速度。
歐陽戎嘆息搖頭,目送她背影徹底遠去。
他繼續朝山下狂奔,偶爾撐著膝蓋喘氣時,他揉了一把臉,呢喃自語:
“先趕去折翼渠的開渠典禮,召集刁縣丞他們,再乘船回龍城,組織百姓避難…”
歐陽戎只恨自己一雙肉腿跑路太慢,恨時間不夠用,你說全天下的和尚怎么都喜歡把寺廟建在野外高山上?
終于,歐陽戎眼看來到了山腳的牌坊處,準備找找馬車征用,結果前方官道上,有一大片烏泱泱的人影涌來,帶頭之人,十分眼熟。
他臉色一愣:“六郎,你們怎么來了?你們這是…”
燕六郎與一眾捕快正帶領一大批龍城百姓們匆匆趕至。
百姓人群井然有序,和趕集似的,輕車熟路跑來大孤山避難。
“明府!”看見歐陽戎站在路中央,燕六郎脫口而出。
“你們…你們都準備好了?”
歐陽戎伸頭看了看燕六郎身后、提著大包小包等各種物資行禮上山的老百姓們。
他忽覺自己似乎瞎操心了。
燕六郎表情驚喜,可轉而,面色復雜,欲言又止。
而身后人群中的捕快官吏們,看見歐陽戎后,大多露出驚奇表情,似是有點懵逼。
不少人甚至詫異回頭,張望龍城縣衙方向。
“縣令怎么在咱們前面?明明咱們第一批…”有人泛起嘀咕。
歐陽戎身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