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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四、紅豆最相思,紅衣最癡情

  “難道是女君殿的一位隱名女君?可年紀如此之小…”

  老鑄劍師倒飲一口酒,呢喃。

  “隱名女君?”柳子安奇道,臉上露出感興趣之色。

  老鑄劍師瞥了眼他:

  “女君殿是云夢劍澤的祖師堂,進入其中的越女,被外人稱為女君,全稱為隱名女君,因為一旦進入女君殿,就得拋棄凡俗身份與過往一切,包括名字。

  “然后在祖師堂內摘下一枚祖師牌,擇一稱號,頂替原名。

  “每一代女君殿成員皆是如此,所以其中有一些特殊的稱號,已經在殿內流傳近千年,被不少代的隱名女君摘過。

  “而能進入女君殿的越女,都不是好惹的,要不是上一代女君嫡傳,要不是天資妖孽之輩,要不就是在吳越之地尋到的本代越處子。

  “對于最后一種,無條件進入女君殿,繼承殿內稱號為‘越處子’的祖師牌,地位超然,是云夢劍澤元君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至于其它隱名女君,在女君殿內,都各有各的稱號。

  “江湖上曾有些無聊好閑之輩,總結過從女君殿內流傳出來過的歷代女君稱號,新舊都有收錄,歸納成了一本冊子,還記有一些隱名女君的入世事跡,倒是在江湖茶館頗為暢賣…

  “呵,主要是云夢劍澤的越女們本就深居九百里云夢大澤,離群索居,其中的女君殿太過神秘,那些數目寥寥、身份尊貴的云夢女君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此宗又還是公認的天下劍術祖庭,劍道長期被一小撮女修奪魁,江湖之人大多好奇,自然想窺之一二。

  “不然你以為,每五年一屆的桃谷問劍,真有這么多練氣士大老遠的跑來這最南端的鳥不拉屎的偏僻世外,磨練劍道,精進劍術?

  “江湖上練氣士本就稀少,劍修更是稀有,哪里會有這么多人?不都是跑來湊熱鬧,想瞧一瞧這新一代的越處子與隱名女君們。”

  老鑄劍師嗤笑一聲,搖頭飲酒。

  “這一代女君殿,聽說出現了點斷層,元君還懸而未決,新女君們都挺年輕,老夫目前只耳聞過一個,叫雪中燭的女君殿大女君,好一個雪中燭,這個稱號上一次出現在女君殿,還是三百年前,摘牌的那位隱名女君也是個狠人。”

  柳子安微微皺眉,“但愿此女名不虛傳。”

  老鑄劍師忽問:

  “這一代的越處子可有現身?可有具體情況?”

  柳子安凝眉回憶了下:

  “桃谷問劍出現過,好像俗名叫趙清秀,其它的倒是不知,聽說過性情極冷,不與外人言,和外界沒多少接觸…這種修道種子一貫高傲,倒也正常。”

  柳子安搖搖頭。

  “還沒成長起來嗎。”老鑄劍師若有所思,“引來一個雪中燭應該夠了…”

  二人又聊了幾句,柳子安忽道:

  “那位栗老板派人帶話,衛氏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老鑄劍師面色如常,點點頭,“倒是準時。”

  二人對視了一眼。

  “那么老先生的劍呢?”

  “自然也準。”老鑄劍師頓了頓,“折翼渠那邊,不要再出幺蛾子。”

  柳子安如釋重負。

  “放心,歐陽良翰那邊我已經穩住。”

  似是想起什么,柳子安臉色有點難看,勉強道:“折翼渠已經堵好,第二期已經在修繕了,短時間內,除非姓歐陽的發癲,否則影響不到蝴蝶溪的水位。”

  “如此最好。”

  半盞茶后。

  劍爐門前,老鑄劍師目送柳子安放輕松的背影遠去。

  老人看了一眼即將放亮的黎明天際,轉身拎起酒壺,晃了晃,仰頭將余酒飲吞。

  渾濁酒水打濕了他的胡須與匠作麻衣。

  空蕩無人的劍爐房內,老鑄劍師忽放下酒壺,朝緊閉的鑄劍爐莫名其妙道:

  “你也渴了,想要嘗嘗?”

  屋內寂靜。

  只有老鑄劍師自言自語的聲音:

  “差點忘了,你這小家伙飲不了酒,喜歡飲些虛無縹緲之物…行,總不能光是老夫飽了口福,把伱給憋著。”

  說完,拎酒老人走到鑄劍爐前,隨開鑄劍爐的圓形鐵門,朝整座屋子露出空蕩蕩的內爐。

  “小家伙,去吧,既然那么喜歡他身上的氣,趁著陳郡謝氏那個小女娃不在,就多吸點…不過記得水別漲得太高,又把縣城給淹了…”

  老鑄劍師打了個酒嗝,丟下幾句嘟囔話語。

  他拎酒出門,踩著朝陽下的草坪,下山打酒去了。

  閣皂山位于江南道袁州。

  自古便是道門昌盛之地。

  也曾在二十多年前,被大乾高宗皇帝封為“天下第三十三福地”。

  當今天下道門格局,是北樓觀,南三清。

  三清之一的玉清宗祖庭,便位于這閣皂山上。

  玉清道士們也因采藥煉丹、布道行醫,而名播天下。

  今日這樣的晴日,前來尋醫問病、求藥求丹之人絡繹不絕。

  豪擲千金的江南道富貴官宦們,亦是時有大張旗鼓的前來聘請玉清道士作法,主持齋醮。

  若從高處往下望去。

  從山腳山門到山頂道觀前,居士人流宛若流水般源源不斷。

  接待居士、行走在殿宇宮觀之間的玉清弟子們口唱“福生無量天尊”,身穿藍色道袍,頭戴南華巾,不蓄發。

  瞧著精氣神十足,且身上道袍衣物皆是上等絲綢布料,望之便富貴氣十足。

  難怪有人說,三山滴血字派中,最富裕入世的便是這閣皂山玉清宗,如此一見,便可知曉一二。

  此刻,陽光下的半山腰廣場上,布滿人流。

  雖然閣皂山廣開山門,迎接四方來客,玉清弟子們也小笑臉相迎,一副熱情好客模樣。

  可是上山的居士人流,依舊大部分被阻斷在玉清觀宮殿群的前半段。

  越往后靠近山頂,宮殿便越是宏偉,也越是靜謐安詳。

  玉清宗的在籍道士極多,但大多數都是世俗掛名弟子,或者業余弟子。

  除非是核心嫡系的玉清弟子,或者與玉清宗長期交好、又豪擲千金的江南大族的貴人們。

  否則外人無法進入這玉清觀深處的幾座寂靜宮殿。

  其中,特別是位于山頂的玉清宮,飛檐翹角,莊嚴肅穆。

  且玉清宮屋頂上方隱隱繚繞有紫色煙霧。

  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十分顯眼。

  每到今日這樣的煉丹吉日,一有居士準備上山,只要站在閣皂山腳下的第一級臺階前,一抬頭,就能遙遙望見山頂這座主宮,與上方緩緩繚繞的奇異紫氣。

  這紫氣盛騰的異景,也不知是自然生成,還是下方那座玉清宮內,玉清道士在作何法事。

  每當第一次來閣皂山的居士們露出驚異神色之時,旁邊山門前引路的知客道士都會一臉驕傲的微笑告訴,這是觀內某位輩分極高的老前輩在閉門淬煉仙丹,這上方升騰的紫氣,乃丹霧也,無需大驚小怪。

  如此這般,居士們臉上的虔誠肅穆之色,還能有少,這閣皂山玉清宗的香火,自然更加旺盛了。

  只不過,每日上山求丹的居士,大多數都會被攔在道觀前面,無法深入最靠近山頂的幾座道宮。

  至于有紫色丹氣繚繞升騰的頂峰玉清宮,更是無人可以靠近,即使前幾天一位長安貴人派來的使者,都只能在前殿束手等候。

  不過這些事情,落在途徑的玉清道士們眼里都習以為常,目無波瀾。

  然而此刻,玉清觀前殿的眾多居士們所不知道的是,此時山頂,靠近玉清宮大殿的一處雅致獨特的池塘邊,正有一道紅衣倩影獨坐水畔。

  這紅衣女郎,及笄年華,女扮男裝,鬢綰起,束有一頂儒冠,不施粉黛,素面朝天。

  然而即使是穿著一身火紅純色的柔順衣裳,依舊無法遮掩住某處胸脯對于布料嚴重可恥的浪費。

  只是也不知,是色彩深沉單調的一眾殿宇中,這一襲紅衣太過顯眼了點。

  還是風景這邊獨好,天下男子大多嫌貧愛F。

  這處池塘明明位于玉清宮右側長廊邊,而左右兩側也明明都有長廊可以離開玉清宮下山,可是大多數穿著玉清宗嫡系弟子服飾的道士們闖過玉清宮后,腳步都不知覺的拐向了右側長廊這條道。

  路過時,不少青年玉清道士們的眼神,都下意識的飄向了長廊外的某處池塘風景。

  而這位新來玉清觀不久的紅衣女郎置若罔聞,似是并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成為了廊上行人們的風景。

  她亦在看風景。

  路過的一眾玉清道士們的余光視野里。

  藍天,白云,池塘,游鯉。

  紅衣女郎側身獨坐,雪白皓腕環繞交疊懷抱一只小瓷罐,微微歪頭,眸子倒映池中魚。

  天是藍的,她是紅的。

  游鯉是動的,她是靜的。

  遠處山是如黛的,她眉眼是如畫的。

  也不知這位陌生紅衣女郎是在此地等待什么,不知不覺,頭頂的日頭爬上高天,她已是獨坐了一上午。

  或說在池塘邊發呆了一上午。

  謝令姜從沒轉頭看過周圍長廊上側目經過的道士們,那副素容似是更美的花顏有些怔怔出神,心兒像是掉入了池中,化為一尾游鯉緩緩攪動澄藍的天空。

  她時而抬頭看一眼白云,黛眉微蹙,愁躍眉頭。

  時而小指撩起耳畔鬢發,悄俏低下腦袋,唇角彎出一道淺淺弧度,將懷中裝有玉清宮早膳堂腌蘿卜的瓷罐抱的愈發緊了點,那苦尋某位良人投入的寬廣大食堂都被壓的變形不少。

  也不知這大白天的,是想到了什么,偷笑的這么甜。

  難道是想到了,馬上就能夠回去,又能用腌蘿卜投喂某位饞嘴的榆木腦袋?

  只是嘴角才朝上了一小會兒,謝令姜又突然垮肩,嘴角朝下,悵然埋首胸前。

  也不知道又是哪個混蛋小子惹了她…凈做一些該扣功德的事,只不過謝令姜哪里舍得會讓他扣。

  而遠在天邊的某人,其實也忽略了已經很久沒有在小師妹身上扣過功德這件事,哪怕是有時候顛簸馬車內二人面對面時忍不住偷瞄幾眼,自以為隱藏的極好,耳畔也沒沉悶木魚聲…

  然而卻不知身為七品練氣士的她洞若觀火,只是假裝轉頭被窗外路過的風景吸引,其實袖子下的蔥指揪攥成了麻花,布滿紅痕,某顆芳心早就哀羞不已。

  謝令姜也不知是該怨路不平,還是惱他不正經,亦或是…外面那個叫柳阿山的漢子,駕馬車的技術不行?

  同樣的,在她這位小師妹身上,某人功德也沒漲過什么。

  畢竟,和人沾邊的事他是一點也不干…

  上午的時間一下子就過去。

  到了午膳時間,路過玉清宮外右側長廊的人更多了,只是不知為何,細看之下,有些行人的身影還有些熟悉,似是都路過好幾次了…經過的人影中,也有稍年輕氣盛一些的道士腳步微頓,似是猶豫要不要搭話,熱心幫助迷路女居士。

  可就在這時,玉清宮上方天空,繚繞的紫煙丹氣被一陣狂風驟掃而空,重歸藍天白云。

  而下方宮殿的朱色大門突然從內推開。

  玉清宮附近的道士們齊齊停步,好奇張望。

  “有新丹出爐?這回又是成丹幾何,寶爐最近是哪位道長在用?”

  “是沖虛師叔。”

  “原來是三師叔,難怪這丹香四溢,這一爐新丹起碼成了小半,不是顆粒無收…”

  有青年道士感嘆。

  沖虛子是玉清宗老掌門的師弟,在觀中的地位僅僅稍低于老掌門,沉迷煉丹,外丹術縱觀全宗都是名列前茅,只是不喜與山下權貴富人們打交道,脾氣是出的名的臭。

  一眾玉清嫡系道士們聚在洞開的朱紅大門前,翹首以盼。

  池塘邊,謝令姜也微微側目。

  “恭喜三師叔…”

  “閃開。”

  還沒等門口這些身穿錦繡羅衣、典雅富貴的玉清道士們來得及祝賀,殿內大步走出一個南華冠老道長,隨手拂開堵在門口的一眾道士。

  在側身后退的后者們驚詫目光中,南華冠老道長腳步一拐,朝不遠處池塘邊的紅衣美人走去。

  “老前輩,解藥如何了?”

  謝令姜似是松了口氣,俏麗起身,禮貌迎接。

  “這回替龍虎山老友煉這爐金丹,正好順手而為,倒也不難,賢侄女久等了…”

  玉清宮前的嫡系道士們臉色驚奇,發現一向脾氣煩躁的沖虛師叔竟然對這位山下新來的陌生女郎露出了罕見的微笑。

  南華冠老道與紅衣女郎邊走邊聊行遠。

  只留下一眾玉清道士在原地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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