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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只談風月,莫談國事

  蘇裹兒低語過后。

  歐陽戎敏銳發覺亭內的氣氛都有些不一樣了。

  別說面前蘇家小妹投來夾雜欣賞的復雜眼神。

  連后方影壁侍立望風的那個包子臉小侍女都把小腦袋從壁墻后悄悄探出,眼神仰慕崇敬的看著他。

  小丫頭眼底還有一抹愧疚,似是對不久前對于歐陽公子所留詩句的膚淺理解而深感內疚,眼下在小姐的刨析之下,她恍然大悟,愈發傾慕。

  此刻,面對二女的不對勁反應,某人腦門有些冒黑線。

  “咚”一聲。

  他擱下茶杯,正襟危坐,正色道:

  “蘇小娘子請自重。

  “在下乃大周士人,陛下特賜七品官身,對于女皇陛下與朝廷諸公的決策堅決擁護,對于朝廷公文也無任何異議。

  “未曾參與任何私下討論,也不理解這類話題含義。

  “朝廷支持的在下支持,朝廷反對的在下反對,朝廷不支持不反對的在下不支持不反對,緊緊圍繞在……

  “除此之外,在下只關注龍城縣境內事務,任上一心謀求百姓福祉,治理蝴蝶溪水患。

  “其它國事,一概不懂。”

  歐陽戎萬萬沒想到都重生了還有人拐著彎來找他鍵政。

  難道他看起來很像同道中人?都找他干嘛。

  前世鍵政把某考研群都給整沒了的事,他現在都還歷歷在目呢。

  歐陽戎覺得,人不能在同一個坑里掉兩次。

  特別還是在這個封建皇權才是最大的政治正確的時代。

  還以為在賽博群里呢?線下骨灰都能給你揚嘍…

  年輕縣令求生欲極強的鄭重聲明一番。

  蘇裹兒與彩綬不禁對視了一眼。

  蘇裹兒略微意外的看了看義正言辭的歐陽戎,又看了看他沒喝多少的茶杯。

  她嘴角露出典雅的微笑,點點頭:

  “金鑾殿上,冒死直諫,公子之名,傳揚天下,小女子雖在深閨,卻也略有耳聞,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只有親眼目睹,才方知良翰不單單是君子這么簡單。

  “高中金榜,杏園賜官,春風得意之際,橫遭挫折,如此際遇,大起大落,公子如何謹慎,小女子都理解。”

  歐陽戎置若罔聞,目不斜視,手指了一圈四周,語氣淡淡:

  “蘇小娘子,良辰配美景,露水煎新茶,此間風月,勿要辜負。”

  “行,不談國事,只談風月,共飲一杯。”

  蘇裹兒又露出令歐陽戎嘴角微抽的典雅笑容,舉杯示意。

  歐陽戎垂目抿茶,側頭遙望夕陽。

  二人閑聊幾句。

  大多圍繞謝令姜與蘇大郎的事情。

  畢竟二人共同認識,倒是適合找些話題。

  少頃,似是瞧見歐陽戎茶杯見底,回望夜景。

  蘇裹兒忽而起身,俏臉神色澹澹,主動告辭。

  帶著彩綬,抱琴而去。

  毫不拖泥帶水。

  歐陽戎瞧著她修長纖柔的朱色道袍身影,輕輕點頭,起身背離,提傘而歸。

  往后幾日,歐陽戎早出晚歸,偶爾蝴蝶溪上游水位告警,便夜宿越女峽不回。

  不過只要傍晚下值歸來,聽到梅林間有琴聲響起,手頭又無事,他大都會欣然前往,入林間雅亭小聚。

  有時他會手提二三糕盒,有時又攜黃酒一壺,于暮色中買醉。

  拋開時常露出令歐陽戎啞然無語的典雅微笑,與總愛把話題拐向鍵政趨勢的小毛病不談。

  這位蘇家小妹倒也是個妙人兒。

  首先,肯定是個才女無疑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若不是歐陽戎前世考研要考的是相應的古漢語專業,同時又融匯這一世的記憶與學問,差點都難接招。

  幸好他也是個會聊天的,結合“什么都懂一點”的兩世知識儲備,倒是什么話題都能給她接住。

  若只是這些閨中學識也就算了,大家閨秀、又是名門女郎,成天錦衣玉食的憋在閨房里,學一些琴棋書畫等女兒家的技藝倒也正常,包括玄學清談也是,嗯,哪天枕頭下不小心丟出個類似雙頭龍的玉制物也不奇怪…

  但是歐陽戎偶爾想降維打擊小裝一下的聊一聊賑災治水的先進理論。

  或是用一些前世的方法論,闡釋下這位蘇小妹猶不死心提出的治國理政問題——當然了,對于遠在洛京的集權中央朝堂的問題,歐陽戎是繞過避免,但是對于地方州縣官府的問題倒是能小談一嘴,畢竟中央與地方的矛盾,本就由來已久,是各個朝代統治者都關心的問題——可他沒想到,蘇小妹竟然都能大體接住話題。

  且還和歐陽戎聊的有來有回。

  雖然對于歐陽戎拋出的有些碾壓這個時代經驗論的治水理論,蘇小妹大都只是苦思冥想的引用一些古籍經書上的名人治水例子。

  但是猶然彰顯出此女閱讀面之廣。

  這已經不是一句簡單的大家閨秀打發時間,所以學習并精通些閨中學識,能夠解釋的了。

  不光是煙柳風月,這位蘇家小妹肯定愛讀青史,也細嚼過天下各地的風物縣志。

  這是尋常閨中小娘能整出來的活?

  難怪敢和他鍵政,表現的躍躍欲試…

  于是偶爾梅林雅亭聚聊,二人時常聊的茶涼腳冷、月上枝頭,才依依不舍的告別,兩個方向背對走出亭子,雙方都是臉色珊珊而歸,似是都不夠盡興。

  歐陽戎開始有點理解為何古人有促膝長談、秉燭夜談的成語了。

  這位蘇小妹確實是位妙人。

  歐陽戎倒是頗生好感。

  只是他有些替蘇大郎這個兄長感到羞愧。

  看看你同母親妹,再看看你。

  還擱這硬讀呢。

  若不是歐陽戎明確無誤的目測過,蘇裹兒是真的女兒家身段,不是什么有喉結的中性“美人”,差點都還以為,這位才是蘇府悉心培養的二代。

  等等,這當真是同一個府內學塾教出來的?

  怎么看著蘇小妹一身輕松了無學業到處鍵政,難道是已經從私塾提前畢業了?就留下蘇大郎還在苦逼沖刺?

  隱隱摸到了事情真相。

  歐陽戎笑不出來了。

  眼前浮現蘇大郎年紀輕輕就胡子拉渣的憨厚臉龐…欸,大郎其實也怪難的。

  另外,蘇大郎與蘇小妹性格不同。

  寬厚仁慈,待人以誠。

  歐陽戎倒是覺得,若要挑出其中一個,來當真心好友,肯定是前者。

  蘇小妹雖然智高,但性格強勢,爭強好勝。

  聊得來歸聊得來,當隊友也可以,但若是長期相處必不輕松。

  因為一旦關于某事發現觀念沖突,得有一方遷就,低下高昂頭顱,否則八成爭得頭破血流。

  而且,歐陽戎真心覺得,蘇小妹雖然容顏絕色,但決不是花瓶,更不能視為尋常女兒家,交友可以,交心極難。

  如此,便也少了像小師妹那樣反差萌與天然呆。

  不夠可愛。

  還是跟在他后面喊“師兄師兄”的小師妹與蘇大郎更適合做知己好友。

  這位蘇小妹的話…像這樣偶爾梅林暢聊,相互裝逼,盡興而歸,保持若遠若近的距離,倒挺合適。

  嗯,就和以前某正人君子考研群的鍵政群友一樣唄。

  眼下,歐陽戎心中預想的龍城治水程度,已經接近尾聲,對于身邊這些交際與人物。

  歐陽戎都心有分寸。

  且他愈發覺得,隔壁這蘇府一家人,很大可能真是出自五姓七望的某一支。

  就算不是五姓,那也是同等清望規格的高門大族,只是不知為何,這一脈遷到了這江南道一隅的小縣城,難道是犯了事,隱姓埋名?

  那這故事不少,水不淺啊。

  但無所謂,歐陽戎會出手…裝做不知,避開深水。

  當然,對于蝴蝶溪治水之外的事情已經開始咸魚擺爛的歐陽戎并不知道,這幾日在梅林雅亭的聊天,也令蘇小妹對他愈發驚詫,經常在閨房徘徊,咀嚼他拋出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觀點,徘徊的腳步愈快…

  這些私下之事與態度變化暫且不提。

  這日,夜深。

  歐陽戎從梅林雅亭乘興而歸,嘴里嘀咕,似是猶在回味。

  推門而入,走進梅林小院。

  坐在秋千上發呆守候許久的白毛丫鬟跳下秋千,提著燈籠,快步迎上:

  “主人主人,又與蘇家小娘子幽會這么晚呀?肚子餓了沒,奴兒下面給伱吃。”

  “不餓,聊飽了,睡覺去。”歐陽戎搖頭,“還有,你瞎說什么呢,什么幽會,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葉薇睞小臉一皺,嘀咕:“都淡如水了嗎…”

  歐陽戎腳步一頓,忍不住回頭,敲了兩下她小腦袋瓜子,“讓你瞎想,討打不是?”

  “唔。”葉薇睞兩手捂住白毛,縮頭小聲:

  “奴婢是說關系,怎么淡如水了還要經常聊呀,白開水不應該沒味嗎。主人忽然打奴兒作何,是奴兒說錯什么了嗎?”

  “…”歐陽戎。

  “咳咳,沒什么,我的錯,下次不用這詞了。”

  說著,歐陽戎轉身,前去洗漱沐浴一番。

  不多時,屋內燈滅,主仆二人入榻休息。

  窗縫中有月光落地。

  床榻外側的被褥內,有一雙灰藍眼眸悄悄睜開,清澈明亮。

  葉薇睞轉頭看了一眼歐陽戎的安詳睡容。

  門口忽傳來一道輕微開門聲。

  少頃,有淡淡檀香飄蕩屋中。

  “繡娘姐姐。”

  葉薇睞壓嗓輕喚,給歐陽戎蓋好被子,穿鞋下床,讓開位置。

  繡娘點點頭,熟練的坐到榻上,柔看了會檀郎,低頭輕撫。

  葉薇睞熟絡的取來筆墨紙張,湊著月光,她發現,繡娘今日臉色有點凝重。

  只見繡娘低頭落筆:

  “妾身再教下那道劍招,你且復習自練,妾身今夜要出門一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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