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戎察覺到銀發蘿莉在一直盯著他看。
銀發蘿莉似是意識到自己即將被這位異國的新主人領走。
她抬起小腦袋,被歐陽戎擦拭得亂糟糟的銀發下,一雙大眼睛微微上翻,一眨不眨鎖定著他。
眸子沒了之前的羞怯畏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歐陽戎瞧不太透的眼神。
西方白人少女的性格,確實是與羞澀靦腆的東方少女不同,明顯大膽了不少。
她的眼睛在陽光中呈現一種朦朧的霧灰藍色,這種顏色,歐陽戎在這個物質匱乏、色彩同樣匱乏的時代找不到,無法比喻。
銀發蘿莉不管是眼眸、銀發還是皮膚,都與這個破落骯臟的奴隸后院的黑沉色調格格不入。
這種銀發蘿莉如果在前世的校園或咖啡店見到,他都并不會怎么驚訝,可是眼下卻是在這個古韻古香的大周朝江南道一隅撞見。
所以歐陽戎剛剛進院第一眼就立馬被吸引,生出一種時空錯入的突兀感,恍惚以為是不是又重生了。
只能說,大周朝的盛世與否或許有待商榷,但萬國來朝的氣象確實不是開玩笑的,南邊那條廣州通海夷道屬實有點東西…
管理口馬行的市令小吏很快在小管事的帶領下,趕到后院,開始為這一樁奴隸買賣締結契約,開具官方市券,這是大周朝奴隸市場必須要走的流程,否則即便是王公貴族也得受罰。
錦嘯口馬行成交的這樁奴隸買賣涉及金額很小,對于業務熟絡的市令小吏而言本該稀疏平常,抽點油水紅包就能快速了結,然而待他進入后院,卻是不禁頓足側目。
首先…這交易的女奴是個什么玩意兒,契約上到底該填幼年奴隸還是老年奴隸?另外,你們確定這玩意兒有人敢買?
其次…
市令小吏臉色驟換,諂媚搓手:“縣令大人,您…您怎么來了?”
院子內,便裝出行的年輕縣令擺擺手:“你做你的,不用管我。”
大食商人李彥與身邊的小管事目瞪口呆,然后在一陣精彩臉色后,之前還沾沾自喜的李掌柜臉色心虛,小聲提議要不要重新議個價,剛剛的米價似乎算錯了,另外再搭配一個今日限時限量的買一贈十活動,皆被歐陽戎平靜婉拒。
交易繼續,很快今日格外稱職的市令小吏擬好文書,畢恭畢敬的遞給歐陽戎確認,填上最后的主仆信息。
歐陽戎朝銀發蘿莉今日第一次開口:
“伱叫什么名字?”
看著他耐心等待的神色,銀發蘿莉沉默了下,嗓音像一口有些干涸的清泉:
“薇拉…奈兒…”
她似是聽的懂大周雅言,但口音屬實有些奇怪,這幾個音節也不知是不是家鄉那邊的語言,還是說是生疏的大周雅言,落在歐陽戎耳朵里,便大致是這四個字的音。
歐陽戎看了一眼她大而有神的灰藍眼睛,低頭稍微思索,替她在契約上,填了兩個字。
“你以后就叫…薇睞吧。”
他頓了頓,又輕聲問:“可有姓氏?”
銀發蘿莉忍不住飛瞅了眼身前這個嗓音磁性溫柔的修長青年,他好像很有耐心,從剛剛到現在說話一直溫聲細氣,而周圍那些很兇很惡的人對他都是畢恭畢敬。
今日發生的一切,銀發蘿莉覺得像是在做一場匪夷所思的美夢,不像是真的。
她低頭手指揪著衣角,嘴里又報了一句話。
歐陽戎只聽見這一長串音節最前面的一個字,好像是發“夜”的音,他便又落筆,隨手填上去。
埋頭的銀發蘿莉瞄了下他的專注臉龐,似是想開口和他主動說幾句話,只不過這時甄氏頭湊了過來。
婦人瞧了眼紙上,微微撇嘴:“葉薇睞?有個能喊的名就行,一個奴隸要什么姓,檀郎真是心善,費這種心。”
歐陽戎搖頭不語,低頭填完,讓薇睞與李彥相續在上面按了個手印,隨后在市令小吏的見證下,契約完成,毫無波折。
歐陽戎領了市券,在大食商人的熱情歡送下,帶著薇睞與甄氏一行人離開口馬行。
目送貴客離去,小管事忍不住小聲說:“這位縣太爺是不是有點傻,怎么買了個…”
“你懂個屁!”李彥板臉訓斥,轉頭看著歐陽戎的背影,感嘆:
“剛剛是我誤會了,難怪咱們口馬行的那些細婢,他都看不上,不只是價錢原因,這位歐陽縣令果然如傳聞所說,是不近女色真君子啊,連買個暖床婢女都不看色相,只挑最難看最可憐的。”
西市鬧街上。
歐陽戎一行人帶出來的銀發少女,瞬間引起路人的頻頻側目與回頭首。
走到哪都是如此,一行人頓時成為整座西市的焦點。
不過津津有味旁觀的龍城百姓與商賈小販們,并不是被某種美貌吸引,而是睜大眼睛,似是看著一種很奇異的丑物,好奇又不敢靠近。
因為端午節當天歐陽戎在主觀賽臺上露過面,也有不少人認出了年輕縣令身份,于是歐陽戎一行人引起的震動更大了。
不過歐陽戎對此置若罔聞,雖然還是不太理解他與大周朝其他人的審美到底差異在何處,但這并不影響他頗好的心情,走路都輕松帶風。
主要是撿漏這件事本身就挺爽的。
“原來我的一千功德是花在了這里啊…福報鐘還是懂福報的。”
歐陽戎突然惡趣味的覺得,若是此時他有一部手機,把喊他老爺的銀發少女拍下來發到以前那個正人君子考研群里,再配上一行十分欠揍的撿漏解釋,估計全群牲口們今年都沒法考研了…
“檀郎!”
身后忽然傳來嬸娘的嗔語,正走神的歐陽戎一愣,回頭,發現他剛剛腳步太快,除了低頭牽住他衣角亦步亦趨緊貼的銀發婢女,還有柳阿山外,甄氏一行人都被遠遠甩在了身后。
歐陽戎捂嘴咳嗽了聲,原地等待了下甄氏等人。
羅裙婦人有些忍不住了,若不是眼下在街上,真得去扭這臭小子耳朵了。
甄氏輕哼上前,玉手一伸,捏住薇睞下巴,把她小臉板正,后者身子一顫,不敢亂動與反抗身前這個高大美婦。
甄氏皺眉,上下打量了會兒,至于少女被繩子婠起的銀發,她更是不愿手指去碰,怕沾晦氣,婦人嘆氣:
“檀郎怎么對這種高鼻深目感興趣?就和廟里的羅剎惡鬼一樣;這眼眸也是,像只貍貓,晚上萬一嚇到你怎么辦。還有這一頭白毛…要不回去剃了吧,以后戴個尼姑帽子…
“而且檀郎,咱們把她領回去能做什么,洗衣拖地嗎,這有得是仆人干,梅鹿苑什么都不缺,就缺個你的貼身丫鬟,今天算是白跑一趟,嬸娘覺得剛剛那兒高句麗的落魄小姐不錯,讀書識字還可以管帳…”
被捏住小臉,薇睞開始渾身小幅度顫栗起來,不只是甄氏銳利挑剔的眼神,還有周圍旁觀路人們對她“奇異模樣”的指指點點,為什么就她長這副模樣…少女無比自卑,甚至顫抖閉目,不敢去看那個幫她打開鐵籠牽她出來的溫柔青年。
他…他肯定會后悔吧,第一眼的新奇,結果買了一個賠錢貨,然后他眼里也會慢慢露出那種熟悉的厭惡神色,覺得晦氣,避之不及…肯定會的,從小到大遇到的所有人不都是這樣嗎…
“沒白跑,就她了,侄兒的貼身丫鬟。”
歐陽戎輕按下甄氏的手臂,忽牽起銀發婢女的冰涼小手,他默默從懷中掏出兩枚銅板,直接塞進她手里,對她認真說:
“拿著,薇睞先幫我管錢。這倆銅板是咱們目前全部身家了,少是少了點,可也是個奔頭不是,要好好保管。”
歐陽戎轉身,背手前進,只丟下一句笑語:“嬸娘,薇睞哪里難看了?侄兒很喜歡她的頭發,不準剃,我的貼身丫鬟,我喜歡就行。”
甄氏無奈點頭,嘆氣跟去。
薇睞低頭,怔怔盯著手心里平靜躺著的兩枚小銅板。
這是…她與主人的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