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顧樂的狀況,陳唐與詹陽春看在眼里,心里基本已判了死刑。不料一夜過去,這位顧家小姐居然自個醒了。雖然看著神智不甚清楚,但人算是活過來了,實在叫人驚詫莫名。
術業有專攻,先前黃大夫瞧的是顧樂的身體健康問題,所以給出“并無大礙,受驚過度”的結論;而詹陽春看的,則是另一回事。陳唐不用上前,直接就能感受到顧樂身上陰氣依然很重,不過這個“重”與昨天的“濃郁”是兩碼事。
等在旁邊的顧珩憂心忡忡,忍不住低聲問:“詹道長,你看?”
詹陽春神色不動,做個手勢:“我們到外面說。”
“好好。”
離開閨房時,陳唐驀然對丫鬟道:“你們把窗戶都打開了,讓小姐透透氣,見著陽光,心情會好很多。”
那丫鬟自然應允,去把窗戶都打開。人走得差不多了,此時房間安靜下來,她一回身,忽而見到自家小姐直愣愣地在床上坐起來,不禁被嚇得一跳,忙問:“小姐,你怎么起來了?”
顧樂一雙眼睛,目光幽幽,扭了扭脖子,有點僵硬的樣子,突然開口:“把窗戶都關了,不得我吩咐,不許打開。”
語氣清冷,渾然不同以往,丫鬟不敢違拗,連忙又去關窗,心里嘀咕:不知小姐怎么變成這樣了…
轉念又一想:謝天謝地,小姐總算活過來了,院子的下人丫鬟們,懸著的心能放下,不用另謀出路…
出到大廳上,喝了口茶,詹陽春開口:“顧大人,令千金活了。”
聞言,顧珩大喜,但仍感疑惑地問:“那之前…”
他并非懷疑詹陽春,能夠成為浮山觀弟子,本身就足以證明,不是那些坑蒙拐騙的野道人,而是真正的奇人異士。
詹陽春微微頷首:“這個,我也覺得奇怪。”
顧珩壓低了聲音:“道長,會不會有邪祟附身奪舍,而或借尸還魂什么的?”
詹陽春解釋道:“借尸還魂不像,鬼物奪舍則條件苛刻,哪里會那么容易?不過令千金魂魄消散,等于門戶大開,容易被趁虛而入,倒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旁邊陳唐聽得認真,這些屬于不錯的修行見識,能拓寬知識面。
顧珩則關心而亂,神態緊張:“那我女兒這個樣子?”
詹陽春皺著眉頭:“實不相瞞,貧道看不透,似是而非…按理說,有大人在府中坐鎮,等閑鬼物根本不敢靠近。再說了,鬼物附身奪舍,必然要有目的和需求,而且忌諱甚多,一旦失敗,便會魂飛魄散,鬼都做不成。”
一旁陳唐插口道:“我曾見過人中邪,會胡言亂語,行為異常等。”
詹陽春擺手道:“所謂中邪,只是其人被鬼物迷了心竅,暫時喪了心智,與顧小姐的情況不同。”
說到這,頓一頓,問陳唐:“你也觀察過了,覺得如何?”
陳唐慢慢道:“陰氣依然很重,但處于一種漸漸融洽的狀態,換句話說,正在被顧小姐吸收,化為己用。我想,這一點正是她能醒過來的重要原因。”
詹陽春贊道:“一言中的,這個正是蹊蹺之處。其實也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她的魂魄并未真正消散,而是之前被陰氣給鎮壓住了,由于某些緣故,忽而掙扎蘇醒過來。”
他修為不到境界,看走眼是有概率的事。當著顧珩的面,也不隱瞞,坦白說了出來。
顧珩就聽得有點糊里糊涂,不甚明白。
詹陽春接著道:“顧小姐的情形,算是少見,不過天下之事,奇聞異錄,不勝枚舉,也不用大驚小怪。依貧道之見,當下先觀察一段時日,看看再說。顧大人,你大可放心,邪祟附身諸多限制,不是那么好成的,否則的話,那不亂套了?陰陽有別,乃是天地規則,不會輕易被打破。有那大神通本事,也根本不用附身來,對于邪祟而言,進入到一個陌生而弱小的身軀,反而是一種束縛,等于囚籠,進來就不好出去了。”
顧珩聽著連連點頭:“那就好。”
又說了一會,詹陽春與陳唐告辭出去。他們有著更重要的事,本來正在道觀商量,泉叔跑來說顧樂醒了,兩人立刻就趕來。
出到府外,詹陽春臉色凝重地道:“陳老弟,你說那宋司命要把整座城府煉化為鬼蜮,要從軍營下手,此事牽涉太大,駭人聽聞,我都不知該怎么辦了。”
陳唐道:“你曾說過城中如有大事,浮山觀會抽身離去。”
詹陽春慨然道:“人事難為,但現在的,是鬼事,身為修者,貧道絕不甘心袖手旁觀。再說了,這未必不是一個機會,我閑云野鶴多年,碌碌無為。若是能搗騰出些動靜來,一定能讓師叔伯們刮目相看。但譚氏那邊,我沒門路,我只能聯絡各路修者,哎,金禪寺那邊,恐怕也得走一遭。”
自古以來,道釋兩家有著香火之爭,門戶之見,少有來往。
陳唐道:“好,那我們便分頭行事。”
很快,詹陽春就匆匆走了。
陳唐目送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忽而聽到一聲干咳,回頭見到是寧弈。
寧弈穿著的居然還是昨天的衣裳,臉色憔悴,雙眼都有黑眼圈了,似乎一夜沒睡的樣子。
“品臣,你初來顧府做事,很不慣?”
寧弈吞了口口水,低聲道:“公子,我有一事稟告,小環不見了。”
陳唐一怔:“怎么回事?”
寧弈當即把昨夜小環要出來,四下走動,打探情況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她一夜不歸,不知去了哪兒,我很擔心。”
說到最后,幾乎帶著哭音了。
陳唐一箭步上前,抓住寧弈的手,擼起衣袖,見他手腕那道身形婉約的印記變得模糊了。
寧弈看見,如受雷擊,失聲道:“怎么會這樣?小環出了什么事?”
陳唐就想到一個可能性,目光變得冷冽起來,沒預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怪不得在顧樂身上感受到的陰氣,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某種程度上看,女鬼小環潛伏到寧弈身上,就是一種執怨,跟阿菱母親的形式異曲同工,就是更加特殊,產生了共生性。一人一鬼,糾纏已久,哪怕小環對寧弈百般呵護,但久而久之,寧弈也受到陰氣侵蝕,慢慢產生了不好的影響。
這個問題棘手,陳唐曾問過王六郎等,看有無辦法解決,苦無對策,不想如今居然以這么一種方式分開了。顧樂魂魄消散,空得軀殼,時日無多,小環趁虛而入,雀占鳩巢,雖然不光彩,但也等于把壞事變成了好事。話說回來,自己穿越時空,來到這方世界,不也是這么一種方式嗎?
想到這,一拍寧弈肩膀:“品臣,小環沒事,不出意外的話,她可能很快就會來找你的。”
“找我?”
寧弈一臉茫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