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望春的尸身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從背后看,根本瞧不出端倪;但到了跟前,就一目了然了。
陳唐曾見過不少死人,死法各異,有可怖的,有可憫的,有可悲的…
當司空見慣,人的心性自然會變得堅韌。
陳唐很明白,亂世在即。屆時會見到更多的死亡。甚至有可能出現人間如獄,鬼蜮橫行的末日景象來。
面對徐徐拉開帳幕的亂世,一直以來,他都在努力而積極地應對著,練武、養氣、包括考功名、來當官…
俗話有說“人微言輕”,所以想要改變什么,首先得改變自己,讓自己變得有分量。否則的話,一切皆為空談。
陳唐秉性,其實并不適合當官。官場是個大染缸,更是一張巨網。當人置身其中,往往就意味著“身不由己”,比江湖還要江湖。不過這一仕途,他終究是踏上來了。
人生總是充滿矛盾,有羈絆,有欲望。天地之間,誰又能真正逍遙自在,我行我素?
來赴任之時,陳唐也曾幾番思慮,該怎么做一個官,能否像圣人所說的那樣:修身齊家,平天下!
然而所有的想法,在見到葉望春的尸身時,便如同一面遭受重錘錘擊的脆弱鏡子,嘩啦一聲,化為無數碎片。
“砰!”
茶壺茶杯摔落在地,砸個破碎,那師爺站在門口處,手指陳唐,尖聲叫起來:“來人!救命!”
陳唐轉身看著他,目光漸冷。如果說葉望春的死,是一個局,那自然會有設局之人。
此人不會是這個貌似忠厚的師爺,但其也脫不開關系。正是他先前口口聲聲說葉望春起來吃早飯,在房間等候陳唐來述職的。而事實上,葉望春早已死去多時。
其實整個局,都充滿了破綻和疑點。首先對方要陷害陳唐,但陳唐本身就沒有任何殺人的動機;如果仵作驗尸,更會查出諸多端倪。
問題是,這個世界的很多事情,從來都不需要什么確鑿無疑的證據。
在一剎那間,陳唐莫名想起誤闖白虎堂的林沖,不過那個“誤”字,用得并不準確。
隨著師爺的尖叫,嘩啦啦的,一隊兵甲沖了進來,披堅執銳,對著陳唐。
陳唐態度自若,開口說道:“我進來的時候,就發現葉大人遇害了。由始至終,我都沒碰過他。”
雖然這世界沒有指紋的說法,但身體接觸屬于命案偵辦的關鍵,必須防著一手。
師爺雙眼通紅,神情悲戚,咬牙道:“陳縣令,我家大人遇害,你在現場,你可脫不開關系!”
見著如此浮夸的表演,陳唐目光帶著譏諷之意。他不知對方因為什么緣故,把自家主人賣掉。現在并非是爭辯這個的時候,也根本分辯不清。陳唐倒想動手,直接將師爺拿下,審訊一番。然而那樣做的話,諸多兵甲肯定不會同意。若是雙方發生激烈沖突,此事就更無法解釋得明白。
也許,這正是對方所期望看到的局面。
師爺是葉望春的心腹,現在葉望春死了,隨行的兵甲人等,肯定都站在這師爺那邊。
想了想,陳唐說道:“師爺,葉巡按在南服縣出事。我身為縣令,理當負責。所以要立刻封鎖現場,請仵作驗尸。”
那師爺聞言,立刻道:“不行,你本身就有嫌疑,如何能過問此事?”
陳唐眉頭一挑:“你要怎么做?”
師爺咬牙切齒道:“我會立刻派人前往寧州府,請知州大人定奪,派人下來偵查辦案。”
陳唐喝道:“此去州府,一來一回,便要多日路程,耽誤了查案,你擔當不起!”
師爺冷笑一聲:“陳縣令,你還是回去衙門,等候審訊吧。”
聞言,陳唐忽然明白過來。對方的行事,顯然是要利用官場上的規矩,將自己撇到一邊,然后再徐徐圖之。
整件事,與其說是陰謀詭計,不如說是直接以勢壓人。顯而易見,葉望春的死,不過是開端。后面的文章,將圍繞一名遇害的巡按大人做起來,可以做得花團錦簇般,要多漂亮就多漂亮。
陳唐甚至懷疑,此乃一箭雙雕。有人對于葉望春早心懷不滿,正好借機下手除掉。
權謀之爭,本就是犬牙交錯,云詭波譎的。而且殺人,從來不用見血。
涉及到官場上的傾軋齷蹉,陳唐便有一種深深的厭惡感。只是此事牽扯到己身,便必須要肅然應對。當下緩緩說道:“正因為此事關乎本官名譽,所以我不能坐視不理,任由爾等胡來。”
師爺跳起來:“陳縣令,你要如何?”
“我說了,封鎖現場,請仵作驗尸。”
陳唐一字字道。
“如果我不同意呢?”
師爺面目變得猙獰。
陳唐呵呵一笑:“你不同意?你有什么資格不同意?葉巡按遇害,在此地,在南服縣,我就是最大的官!”
聲氣振然,氣勢自生。
“你!”
師爺為之氣結,沒想到陳唐的態度如此強硬,居然還抖出官威來壓自己。
他是葉望春心腹,但本身沒有任何官階,在這一點上,被陳唐毫無懸念地碾壓。而那些兵甲并非私兵,在原則上,卻是要聽官命調遣的。
這番動靜,驚動開來。王默與兩名衙役跑上來看,見到死去的葉望春,一個個驚得手足冰涼,許久說不出話來。
陳唐沉著吩咐:“王默,你快去找經驗最為豐富的老仵作過來驗尸。”
頓一頓,對著那師爺道:“師爺,為表清白,你得留在現場監督,作為見證。”
“那是當然。”
師爺朗聲說道,轉身吩咐兵甲,卻是要派人快馬加鞭,前往州府稟告。
陳唐不理他,再度叫道:“王默,還不快去?”
王默這才醒過神,連忙出去了。過了一陣,老仵作來了,還有杜望云和吳云悠兩個,聽聞訊息,驚得面如土色,也第一時間趕來。
“大人,這個,這是…”
杜望云都不知該說什么了。
陳唐臉色也不好看:“杜縣尉,你立刻返回衙門,把捕快衙役統統調遣過來,全城巡邏戒備。”
“哎!”
杜望云嘆息一聲,領命而去。發生了這般大事,不但陳唐的仕途蒙上陰影,他們這些副手同樣會受到牽連,烏紗帽難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