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塞勒姆,空氣清爽。
所以艾德里安將車窗搖下,任由冰涼的夜風灌入,也能令他頭腦清醒。
今晚是一次巨大的成功。
但他不能就此驕傲。
艾肯的信任是暫時性的,只有他拿出‘成績’后,才能讓暫時性得到延續。
所以,‘線人計劃’不只是說說而已。
他要落于實處,這其中少不了李的支持,但只要將這件事告訴李,他肯定樂意配合。
畢竟,他們現在是真正的自己人。
只不過當下,艾德里安不打算聯系李欽。
史密斯帶人乘機離開尤金,與羅文的事情逃不了干系,這時候他一定在忙。
所幸艾肯的人并沒能跟上去,艾德里安也就不用過多提醒。
他要去州立監獄,做最后的‘確認’。
‘線人計劃’只是托詞,提供一個正當理由,讓他能去見度西斯而不讓別人產生過多聯想。
因此,今晚的收獲都是一場意外。
車內散發著人造皮革的氣息,灌入的冷風也無法吹散這股味道。
得到艾肯的信任后,艾德里安開走了分局內前段時間才裝配的新款雪佛蘭。
艾德里安很喜歡這種刺鼻的皮革味——
因為,這代表著權利的味道。
只有不得勢的探員才會開充滿屎尿味的舊車。
當然在他心中也存在憂慮。
這也是為什么,他要吹吹風讓頭腦冷靜。
作為雙料間諜,稍有不慎就是悲慘結局。
艾肯以為他是自己人,這種以為是李欽讓他以為的以為。
那天在農場的‘酒醉’并不能讓艾德里安徹底堅定站隊,可在今晚…
他所有的猶豫,都被粉碎。
這正是他現在要做的最后確認——
確認,那只狗!!
會客室外。
度西斯被戴上了手銬腳鐐。
他是重型犯,會客室的‘親密探視’需要有防護措施,但與之相悖的是…
五年內,重型犯沒有‘親密探視權’,就是面對面與家人同坐在一起,吃著從外面帶來的美食,或是享用半包香煙,甚至于在某些州的州法中…
愿意支付高額‘房費’的話,還能與妻子共度四十五分鐘的美妙時光。
但度西斯沒有家人。
并且,現在早已過了熄燈時間,不屬于開放日與探視時間。
度西斯狐疑的看向獄警…
“別看我,鬼知道怎么回事?度西斯,如果你在外面有什么背景人脈,現在就該利用起來了,上個月你總共進了十三次醫務室,再這樣下去,我們只能給開單間了,你應該知道單間的滋味不好受。”
看似是獄警的吐槽,卻也是善意提醒。
被集體排擠的人會遭遇隔離,監獄方可不會跟警察一樣調查案件本身,只會用最簡單高效的辦法處理——
別人只打你,為什么不打別人?
那肯定就是你的問題。
所以,冷處理就是關小黑屋,既保護了‘受害人’,也讓時間沖淡仇恨,這個過程會長達一個月以上。
而現在獄警很疑惑,這家伙怎么三天兩頭有大人物探訪?雖然不知對方身份,但能在這個點鐘進來的人,不是大人物還是什么?
因此,獄警不介意留一個善緣,萬一這家伙有一天咸魚翻身了呢?倒不是說能出獄,如果外面有人愿意花錢,獄警的油水會很足…
監獄與世隔絕,但其實也是社會體系的一部分,那么就必然存在交互。
囚犯的家人不只會給獄警帶來油水,也會獲得其他方面的幫助,例如上個月典獄長的兒子想要進入一所私立高中,一位囚犯的家屬就提供了校董委員會的幫助,那么在一段時間內,這位老兄弟日子會很滋潤。
度西斯聽出了對方的善意,自嘲笑了一下…
他能有什么背景?
在獄中被排擠的根本,原本就來自監獄外,保留地將他視為叛徒。
真要說能幫他的…
‘外面又出事了?’度西斯回憶起半個多月前,李和瑞提亞曾來過一次。
當他沉默時,會客室大門已經打開了。
“進去吧,想想我說的,珍惜機會。”獄警將他推了進去,隨手鎖上了大門。
空曠的會客廳四周,沒有其他獄警駐守,就連訪客通道的大門窗戶外,也沒有獄警監視。
背后,傳來了送他來的那位獄警離開的腳步。
到了這時,度西斯才抬頭,看到了居中的餐桌上坐著一個熟悉的人。
“嗨。”那人站了起來,微笑道:“我,你還記得嗎?艾德里安。”
度西斯皺眉,踱步過去,點頭。
艾德里安對此并沒有惱怒,而是解釋道:“抱歉,來得比較匆忙,沒給你帶什么禮物,香煙要嗎?”他丟出半包煙和火機。
度西斯搖了搖頭,他不抽煙。
“這不是審訊,而是朋友的見面,你不用擔心米蘭達警告,而且你的案子已經結束了。”艾德里安看著他的閉口禪,提醒一句。
“我知道。”度西斯開了口,“但我們不是朋友。”
終于,他忍不住疑惑:“你來干什么?”
艾德里安坐了下來,自顧自點燃香煙,道:“問問之前你的案子,如果你愿意如實回答,我可以幫你解決你現在的煩惱。”
“該說的我都說了,而你說了,我的案子結束了,如果要聊案情,我要申請律師。”度西斯非常警惕。
他不知道外界的情況,如果托亞案出現變故,那么無論是他,托亞,又或者是…魯普的付出,都將白費。
他必須謹言慎行,防止跳入圈套。
艾德里安有些苦惱,他在來的路上就料到了這種情況,但他必須有所收獲,所以只能開門見山——
“我今晚看見了。”
“…”度西斯盯著他,一言不發。
“你不好奇我看到了什么?”
“好吧,呼…”艾德里安吐出一口香煙,“你說得,早晚有一天會有人看見它,那只狗!”
話到此處,度西斯的眼神猛地顫動了一下。
艾德里安捕捉到了這一幕,立刻道:“所以,我們只聊那一晚,我想知道,你到底看見了什么?”
度西斯咬緊牙關:“無可奉告。”
艾德里安嘆道:“你真讓我利用正規渠道,對你進行提審嗎?我只想知道關于那只狗的事情而已,所以沒必要把事情搞復雜。”
度西斯坐立不安起來,不耐煩道:“如果只是那只狗,我說了,那一晚死的人,都是那只狗做的,就這樣。”
“什么樣的狗!”
“狗,就是狗。”
“我是說什么品種…例如,大麥町犬,斑點狗,還是別的什么…”
度西斯站了起來:“到此為止,我沒興趣和你聊,放我走!”
到了此時,兩人見面還不到兩分鐘,艾德里安點燃的香煙,也不過燃燒到了一半。
但實則,艾德里安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
自己今晚所見所想都是正確的,否則對方在聽到大麥町犬時,反應不會如此劇烈。
只不過,艾德里安又有些困惑…
他可以理解度西斯的恐懼,作為事件的親歷者,遠比艾德里安的猜測聯想,更能明白那只狗的恐怖。
但問題是,度西斯如今在監獄里,他為什么要懼怕?他在怕什么?為什么絕口不提這件事?
艾德里安有一種錯覺…
好像,度西斯在為李隱瞞。
在今晚出發前,艾德里安特意去看了卷宗,找到了度西斯那晚的筆錄,當他從飛機上下來時就說過…
他認識那只狗!
所以,他知道狗是誰的。
可他為什么要為李隱瞞?
還是說,只是因為恐懼,讓他心里留下了陰影,不愿再提?
又或者…
艾德里安的眼神陡然綻放神采,他不可置信的抬頭看著度西斯:“你是李的人?”
他沒有期待度西斯的回答,而是繼續道:“否則李不會多次來見你,并且對你似乎沒有多少仇恨…可偏偏,你背叛了托亞的叛徒,更是殺了魯普的兇手…”
“可為什么,李,沒有除掉你???”
在保留地血洗上百條人命的李,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這樣的仇恨下,他都無動于衷,反而——
“他數次來見你。”
“而你還告訴李,關于圣蒂斯醫院的事情?”
“除非…”
艾德里安站了起來,雖然有些關鍵處他還理不清楚,但僅憑現在的仇恨因果,已經可以推理出最終答案——
“你就是李的人?!”
“法克!這到底怎么回事?!”
空蕩蕩的會客廳內,回聲彌漫。
艾德里安臉色愕然。
而度西斯更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這世上除了托亞、李和瑞提亞,應該不會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對方憑什么推理出這一切的?
而且圣蒂斯醫院的事情,怎么會被一個fbi探員得知?
當他呆滯時,艾德里安卻迅速回過了神:“度西斯,老兄…我覺得,我們可能存在什么誤會!”
“可能你現在無法相信,但…我現在也在為李做事!”
fbi探員在為李做事?
什么鬼?!
度西斯極力克制的表情,他不敢流露出太多情緒,因為這有可能是對方的‘釣魚手段’。
“圣蒂斯的秘密我們已經調查出來了,就在今晚,我跟李去了羅文的莊園,李告訴過我,這件事是你給他的消息。”
說到這里,艾德里安哭笑不得,埋怨起來:“該死的,李這家伙,到底還隱藏了多少秘密?”
即便如此,度西斯依舊無動于衷。
艾德里安卻不在意,重新穩穩坐了起來,笑道:“我知道你現在不相信我,不過沒關系,該知道的我已經知道了。”
“但我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包括…”他拿出手機,擺在桌面,“我沒法給李打電話,因為,今晚來找你,是我個人的想法,我想確認那只狗,到底是不是那晚的狗。”
“李應該不希望我探知他太多的秘密,畢竟我才剛剛投靠他不久,這樣會傷害我們之間剛建立的信任關系。”
“而你和李到底做了什么…算了,我也沒必要了解了,保留地早就在李的控制之下,托亞案不可能翻案。”
他像是在聊家常,像是與多年老友的許久,一個人開始了自說自話。
實則,也是在用語言邏輯去復盤他心中的猜測。
隨著話音吐露。
度西斯也重新坐了下來,大腦同樣高速運轉著,推敲著對方言語的真實性。
那只狗不會那么輕易被發現。
而圣蒂斯醫院的事情,李也不會輕易告訴別人。
但也不是沒可能…
李被捕了,fbi掌握了什么罪證,所以這位聯邦探員才會在深夜找到他,打算用一出好戲,從他嘴里套出什么話來。
度西斯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存在巨大的信息差,就無法輕易開口承認任何事情。
說著說著,艾德里安又發現了疑點:“但你既然是李的人,他也沒有殺你,為什么讓你在監獄里過得那么慘?”
他的目光鎖定在度西斯囚服的淤青上。
幾重疑惑似乎都是相悖的。
“還是說,我又誤會了?你不是李的人?”
度西斯再也忍不住了,生硬道:“我沒時間陪你玩推理游戲,我無可奉告。”
“隨便吧。”艾德里安不再糾結,這件事他遲早會搞清楚的,今夜過來只是為了確認他的猜測…
只是沒想到,一個猜測的確認后,引發了更多讓人疑惑的地方。
不過可以確認的是…
李既然讓他活著,肯定有什么目的。
“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艾德里安將香煙收起來,“另外,李最近很忙,我估計他暫時遺忘了你,所以…在他作出決定前,我不會幫你在監獄里獲得什么特權,我會幫你提醒一下李,看看他是否要為你提供幫助。”
艾德里安的目光落在了度西斯囚服下的淤青上。
就如同度西斯不信任他。
他現在也拿捏不準度西斯的立場。
不過還是那句話,李讓他活著,他就一定會保守秘密,不然早就殺了。
說罷。
艾德里安起身,準備離去。
卻不想,背后的度西斯竟然主動開了口:“不必了。”
“嗯?”他愕然轉身,“什么不必了。”
度西斯平靜道:“不必提關于我的存在,我用不著任何人的照顧,這是我應該遭受的磨難。”
艾德里安哭笑不得:“用自殘的方式…贖罪嗎?”
對方沒有回答。
艾德里安搖了搖頭:“那不過是你自己的心理安慰罷了,你的贖罪方式并不具有誠意。”
度西斯沉默了三五秒,凝視著艾德里安:“那你覺得什么具有誠意?”
“你是想說,你能幫李做什么?卻不想表明你們的關系?”艾德里安瞬間看透了他的話術,再次搖頭:“一個囚犯,貌似也幫不上什么忙!”
按響門鈴,稍等片刻。
訪客入口的大門開了,艾德里安揚長而去。
可度西斯仿佛被遺忘了一樣,依舊被留在會客室內。
一直到半個小時后。
方才押送他來的獄警才從后門出來,并與對講機笑談著什么,走進室內才收斂了聲音,來到度西斯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兄,可以啊,有這樣的人脈你早該用了!那位竟然是fbi的五級副主管?他讓典獄長幫你調到e區監倉,那可是我們的‘保健休息室’,每周能吃一次牛排…普通有錢人一個月花五千刀都別想進去,你tm竟然一分花錢不用花!”
“走了,帶你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