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話 父親的散文詩
日落近黃昏的時候，沿江大道下起了小雨，行人、游客以及商販們紛紛撐起了傘，即便是天氣突變，也無法阻止這些為生計而忙碌的人。
從咖啡店出來后的陳沫兒和莫莉兩人心情更遭了，她們沒有自己的心情會變得糟糕，更沒想到會變得更糟。
她們在沿江大道上閑逛著，企圖以食欲撲滅悲憤，卻沒有料到會被一場雨燃起更盛的怒火。
此刻她們正坐在一家甜品店躲著雨，一口兩口的將面前的甜品往嘴里送，只是她們的表情說明了心情依舊不怎么好。
就在她們咬牙切齒的時候，一抹紅色的身影走近了她們的視野，不，或者說是走近了大家的視野，路上的行人紛紛注視著。
大紅色大衣裹著嬌小的身子，皓白的手上撐著一把透明的傘，黑色的墨鏡遮擋著了她的容顏，只是在下雨天的氛圍下，顯得格外亮眼，這樣的場景就好像是，詩人戴舒望筆下所寫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獨自彷徨在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
不同的是，那不是丁香一樣的姑娘，反倒是嬌艷的紅玫瑰，而且他彷徨的也不是小小的雨巷，反而是行人臃腫的大街，不過她們都看呆了。
“這是一朵嬌艷而又經歷著風霜的紅玫瑰。”
“沫兒，她......”
“嗯，應該就是她了。”
陳沫兒看著女人去往的方向，她有預感，她們會再次見面的。
霎時間桌上的甜品失去了它本該有的味道。
咖啡店。
屋里和屋外截然不同的色調，大街上因為下雨而顯得有些黑白，咖啡店里則因為昏黃的燈光鍍上了歲月色彩。
李天豪坐在吧臺前心神不定，他看著對面那個一言不發的人，此刻他才發現，原來那個人的眼睛不能直視，就剛才他仿佛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他緊張了，在江萊的注視下，緊張起來了。
“李大叔，你想回到什么時候。”
富有磁性的男性聲音在耳邊乍響，李天豪這才回過神來，他在思索著，之前所想的那些，好像突然沒有了，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回到什么時候？
其余人都在看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穿越過去這樣的時候，放在任何時候都是吹牛一樣的大話，但是來過咖啡店的人才知道，有些事情，信則有，不信依然有。
除非你在的世界，名字叫現實。
李天豪想要回去的時候很多，人生所有的遺憾，真的很多，但現在只有一次機會，而他其實也早有所決了，只是剛才不知怎么的有些松動了。
“呼~”李大叔深呼了一口氣，他抬起頭，眼中透著一絲絲決然，他說道：“我想見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這恐怕是最大的遺憾了吧，他曾深深自責自己為什么要那么慪氣，為什么連那最后一通電話也不接。
而現在，他想要的就是這個，他要見他最后一面，帶著遺憾而走的人生，不算完美。
江萊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只是擼貓的動作停了下來，這惹得老薛好一陣不滿，不過它也不是不通人情的貓，它從江萊的懷中跳上吧臺，往前走了兩步，然后趴伏著。
[老薛：你們想干嘛干嘛，我打個盹。]
它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隨著熱氣的升騰，一場穿梭過去的旅程就此展開了。
“從現在開始，你只有一炷香的時間，當香燃燼的時候，你必須回到這里......打開門，走出去，就是你想要回到的時間和地點，老薛會跟著你，當時間快要到的時候，它會提醒你的。”
李天豪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咖啡店里，只是店里空無一人，只有吧臺上看著他的老薛，不過他沒有多當回事，當看到那根燃起的香時，他知道開始計時了。
他站起身，快步朝著門口走去，老薛見此跟了上去。
李天豪站在門前，深呼了一口氣，他這時候有些緊張了，倒不如說，他有些害怕了，他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那個躺在病床上的人。
懊悔嗎？還是愧疚?
都有吧，他感嘆著，遲遲不敢邁出那一步。
“喵。”
李天豪扭過頭看著腳下的老薛，金黃的瞳孔里倒映著他的身影，迷茫而又內疚。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老薛，謝謝你。”
他想到了之前咖啡店里，和老薛對視的那一幕，那白色為基調的房間，簡單的布置，還有病床以及上面躺著的那個人......
那是他未來得及趕上的遺憾。
“叮鈴鈴~”
木門被打開了，一整強光籠罩著他，隨后光散去，他出現在了一個眼熟的房間里，前面有個人躺在那里，用著渾濁不清的眼睛看著他。
“......爸......”
一聲充滿愧疚和悔恨的叫喚由此產生，啪嗒啪嗒的淚水開始往下落，李天豪知道在這一刻，他認輸了。
長達二十年之久的賭氣小孩，在這一刻拋下了所有的不平，他認輸了，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贏過。
“對不起，對不起，爸，對不起.....”哽咽的聲音中似乎混雜著什么而變得不清。
李天豪跪坐在病床前，哭得像個小孩子。
他仿佛記起了當年離家出走，在車站丟了盤纏，卻發現行李里面那雙舊鞋子里藏著錢的時候，在車站哭的稀里嘩啦的樣子。
他知道那是眼前這人塞給他的。
而且之后每次都會有一些錢以他母親的名義郵寄給他，他知道那是眼前這人默許的。
世上哪有父母不愛孩子的，只有孩子為了賭氣而恨著父母，這些道理他應該早就懂了，只是他咽不下一口氣。
“別......別哭了，多大的人了，還哭......”病床上的老人這時候似乎充滿了力量，他說話非常清晰，只是因為長時間沒有好好進食，顯得體力不支。
“......”李天豪哽咽著，沒有說話，他想要把淚水憋回去，可這好像并不容易。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家人之間哪里會有所謂的仇，大多是因為不甘，大多因為賭氣。
兩人說的話不多，大都是這些年來的日常生活，家里人從來都不會希望你做什么大事業，他們想到是你能平平安安，想的是你能幸福。
隨著一聲貓叫，李天豪率先驚醒了過來，他知道時間到了。
“小豪，如果在外面累了，就回來吧，家里有床有熱水，有你媽做的菜。”
在李天豪準備離開的時候，床上的那個人這么說道。
“......嗯。”
咖啡店里。
望著離去的李天豪，梁星不由問道，“老板，李大叔他還會回來嗎？”
只不過他的詢問對象回答了句耐人尋味的話。
“賭氣的小孩長大了。”
......
幾天過后，回到老家的李天豪在他父親的床頭柜里發現了一本日記本，他翻開來看，發現里面都是寫滿了日常的瑣事。
有關他的，有關他母親的，還有有關他兄弟姐妹的......
上面寫著的文字，就是他父親一輩子的故事。
也是他用生命印刻在這個世界的散文詩。
在這一刻，沒有什么的對與錯了，只有一個長大了的孩子，他將以他父親為榜樣，在這個世界上好好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