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時間,張煌言等人便在同安鎮呆了下來,在鎮上租了宅院房屋,準備收糧工作。明著收糧的同時,暗中派出人手,查探周圍叛軍情形。
同安鎮隸屬新城縣,新城縣隸屬于建昌府,數日后,便得到了結果,整個建昌府就沒有多少叛軍。建昌府城應該有數千軍隊,至于新城縣,根本就沒什么軍隊。額,也不是沒有,在新城縣和同安鎮之間有一個巡檢司,里面有百十號弓手,這可能是新城縣唯一的武裝了。
其實想想也是,連杉關那么險要的地方,叛軍都沒有派出軍隊駐守,豈會在新城縣這么偏僻的地方留駐軍隊?也許在江西叛軍朝廷看來,建昌府這邊根本就不可能被朝廷軍隊進攻。
“早知道就不用這么小心了,直接進兵便是。”張煌言手下把總鄭恩興奮的道。
“大軍出動,還是謹慎些好。若是這里真的有叛軍守著怎么辦?”張煌言搖頭道。
至于叛軍之所以在杉關建昌府這里不留軍隊守衛,張煌言稍加思索也明白了。山對面的邵武府被造反的士紳控制,這些士紳必然已經派人和江西朝廷聯系,明知道山對面是自己人,再加上南京大軍進攻在即,江西叛軍朝廷不在新城縣布置軍隊也就可以理解了。
接下來時間,往建昌府方向繼續派遣哨探的同時,張煌言把主要精力用在收購糧食上。皇帝出兵命令來的太急,福建根本籌不夠數萬大軍所需糧草,只能在江西就地征集。大軍未動,糧草先行,若是能收到足夠多的糧食,等到李彥直率軍抵達后就會省去很多事。
收糧看似麻煩,其實很簡單,根本不用挨家挨戶上門收購。
從萬歷年間朝廷施行一條鞭法之后,除了江東四府等擔負著往北京運送漕糧的府縣,其他地方繳納田稅都是用的銀子。每次收貨之后,農民們需要把自家糧食賣掉換成銀錢,然后再繳納朝廷賦稅。所以在每一處鄉鎮都建有錢鋪,專門做這樣的買賣,而錢鋪大都是本地鄉紳開設,從百姓手中收購糧食,再轉手賣給糧商,從而賺取利潤。
比如同安鎮的錢鋪便是盧鄉紳所設,所以盧鄉紳才那么爽快的答應賣給“吳家商號”兩千石糧食。靠著錢鋪,盧鄉紳每年能賺到百十兩銀子,利潤雖然不高,但挺安穩。而錢鋪另一個作用便是貸高利貸給百姓。每逢災年,總有百姓日子過不下去,不得不向錢鋪借高利貸,抵押便是家中的田地。然而到了來年,錢鋪必然壓低收購價格,使得百姓無論如何也還不上貸款,于是田地便歸了士紳。靠著這種手段,盧鄉紳兼并了數千畝田地,大半個同安鎮的田地都是他家的。
盧鄉紳作為本地鄉紳,和周圍其他鎮的鄉紳之間也有聯系,在他的幫助下,收糧工作進行的很順利,張煌言親自出馬,吳福負責實際談判,數日時間便談成了三樁買賣,共三千石麥子,兩千石大米。再加上從盧鄉紳手里買的,總數量高達七千石之多。
至此張煌言終于松了口氣,七千石糧食足夠大軍半月所需。半月時間,打到建昌府城肯定沒有問題。建昌府所在是一處面積較大的盆地,土地肥沃,人口繁茂,很輕易便能弄到大軍所需糧食。
然而張煌言卻不知道,“吳家商號”大肆收購糧食的行為,已經妨礙了他人的利益。
新城縣城,一處奢華的宅院中,糧商周坤正摟著新娶小妾嬉戲,突然一個糧號管事匆匆跑了進來,大聲嚷嚷道:“二爺,不好了。”
周坤無奈的放下了懷中的小妾,不滿的看向伙計:“老五,這么慌張做什么,天塌了不成?”
“天倒是沒塌,就是咱們的生意被搶了。”老五說道。
“什么?你說清楚一些,到底怎么回事?”周坤急忙問道。
“咱們商號一個伙計是同安鎮人,前幾日回老家探親,今天回來向屬下報告了一件事,說是有人在同安鎮收糧食,同安鎮錢鋪的糧食都被人收走了。而且聽說不僅同安鎮,便是相鄰的極高鎮昌崗鎮的糧食也被收走了。”管事老五說道。
“他娘的,到底是誰干的?”周坤真的怒了。
他向來把新城縣當做自己地盤,每年從新城縣收購上萬石糧食,然后運到南昌轉賣給大糧商,每年賺取近千兩銀子。現在竟然有人和自己搶著收糧食,這等于在自己碗里搶食!
“那伙計已經打聽清楚了,搶糧的是山那邊邵武的吳家,和同安鎮的盧家勾結一起做的此事。”老五稟告道。
“盧家,該死的盧守本,不就是去年的糧價壓得低了一些嗎,就伙同外人搶老子生意,我饒不了他!”周坤破口大罵道。
然話雖如此,他知道自己拿盧家沒有辦法。盧鄉紳雖然才是一個舉人,家中無人在朝做官,但同年卻是不少,便是縣衙輕易也不敢對其動手。
“東家,還不然咱們找一找馬巡檢?”老五建議道。
“找馬侯?這樣會不會鬧得太大,聽說邵武吳家也挺有勢力。”周坤遲疑道。
“吳家再有實力,也是在福建邵武,和咱們這里隔著大山呢,他們在這里只是過江龍。東家,咱們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話,生意可就讓人家搶光了。”老五慫恿道。
“咱們也立即派人搶收糧食,提高收糧價格便是。”周坤道。做生意都是圖財,講究和氣生財,若非迫不得已周坤也不愿和其他商家撕破臉,因為誰也不知道對方有什么背景,把人家惹急了,說不定什么時候便會壞自己的事。
“搶不過的,他們現在的收購價格比去年高了兩成!”老五搖頭道。
周坤倒吸了口涼氣,不可思議道:“高兩成,他們能賺到錢嗎?”
糧食生意利潤本來就低,毛利也許有兩成利潤,但是加上一路打點和開銷,利潤也就一成。對方一下子把收購價格提高了兩成,這是瘋子才會干的事!
“去找馬侯!”周坤終于怒了,對方不賺錢也要搶生意,自己也不是泥捏的,可以任由對方欺負!
在新城縣和同安鎮之間,有一個蘭田巡檢司,巡檢馬侯是周坤遠方親戚,但即便如此,若非必要,周坤也不愿麻煩馬侯,因為要花錢。
“哎呀,二表哥,有多久沒往我這里來了,怎么,賺了大錢就忘記了你弟弟不成?”看到周坤的到來,蘭田巡檢馬侯頓時眉開眼笑。
“你是官老爺,你這里門檻太高,我沒事怎敢麻煩你呢。”周坤沒好氣道。
“唉,哥哥誒,你這樣說不是打我臉嗎,我這巡檢怎么來的,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嗎?”馬侯根本不生氣,笑呵呵道。
“有人搶我生意,我想讓你帶人狠狠教訓一下對方。”周坤也不廢話,直接說出要求。
“哥哥你能來,便是看得起我,弟弟沒有二話!”馬侯拍著胸脯道,“對了,對方是什么人啊,別是有大背景的,哥哥您也知道,我這小廟可惹不起大神。”
“山那面的商號,算不得什么大背景。”周坤輕描淡寫道。
“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對方在哪里?”聞聽不是本地的,馬侯頓時放了心。他就怕惹了本地鄉紳,惹了不該惹的人丟了官很不劃算。至于外地人,那就無所謂了,他馬侯也不是沒有背景的人。
“他們在同安鎮,馬侯,收糧食季節就這么一段時間,你要快點去。”周坤催促道。
“哥哥誒,出兵總需要名義吧,若是縣尊事后過問怎么辦?”馬侯貌似為難的說。
“借口不是隨便就能找一個嗎,就說接到密報,福建賊匪流竄到了新城境內,作為巡檢司責無旁貸,不得不出兵。”周坤撇嘴道。
“可是”馬侯還是一幅為難的樣子。
“別說了!”周坤直接打斷這廝的話,“我出一百兩銀子,你把那伙人給我抓起來。”
“一百兩啊”馬侯摸了摸下巴,眼睛眨巴著,“哥哥,我冒這么大風險出兵,就這點銀子還不夠兄弟們辛苦錢呢。”
“再加五十兩,就這么多了!你也知道我小本生意,根本賺不了多少錢。若是還不肯的話,我便另想辦法。”周坤斷然道。這馬侯太過貪婪,這也是他一開始不愿來找他的原因。
“不是弟弟我貪錢,實在是沒有銀子的話,我手下那幫小崽子們根本使喚不動,我不是怕耽誤了哥哥的事嗎。好,就一百五十兩。”馬侯笑嘻嘻道。
周坤撇了撇嘴,大家這么熟了,誰還不知道誰,裝什么大尾巴狼。這一百五十兩銀子,能分給手下五十兩已經是馬侯大方了。
“哥哥,什么時候出兵,你直說。”馬侯收了銀子,很是興奮的道。
周坤道:“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好,我今天召集一下手下,明天一早出兵!”馬侯斷然道。
“少東家,有大隊人馬向著同安鎮開過來了。“
上午,張煌言正在清點收購的糧食,突然有哨探飛奔而來。
“大隊人馬,不是說新城縣境內就沒有軍隊嗎?”張煌言大吃一驚。手下帶了百十號人,大部分都去了各鎮負責運送糧食,留在同安鎮的只有二十余人,若是真的有叛軍殺來的話,就憑這點人馬,如何抵擋?
“看衣著打扮,好像是巡檢司的人馬,約有百人,距離同安鎮只有十里了。”哨探稟告道。
巡檢司?張煌言稍微放下心來,巡檢司的弓手什么樣的戰斗力張煌言自然清楚。這些人抓抓盜賊行,根本不敢和軍隊干仗。
“也許是想敲上一筆吧。”張煌言想了想,吩咐道,“去請盧老爺過來。然后召集所有兄弟,準備好火銃刀槍!”
對過來的巡檢司,張煌言決定做兩手準備,若是對方只是為了敲些銀子,為了大事,自己給他們銀子便是,有盧鄉紳在旁打圓場,相信對方不會做的太過分。相反對方若是察覺自己這些人身份,是來圍剿自己的話,張煌言也不懼和對方硬戰一場。也就是百十號弓手而已,雖然手下只有二十人,張煌言也絲毫不懼。
“賢侄,發生了什么事?”盧鄉紳匆匆過來,問道。
“我手下來報,有很多巡檢司弓手正向同安鎮而來,不知道是不是針對我們,若是的話,想請伯父過來幫著說上幾句話。”張煌言道。
“定是那周坤找的巡檢司!”盧鄉紳一聽便明白了。
“周坤?”
“賢侄有所不知,我們同安鎮及周圍各鎮的糧食往年都是那周坤在收購,現在賢侄來了,以高出市場價收糧的,大家自然都愿賣糧給賢侄,但這樣無疑是搶了周坤生意。本縣巡檢司馬巡檢是周坤遠方親戚,定是周坤找巡檢司對付賢侄。”盧鄉紳解釋道。
“原來如此。”張煌言恍然道。既然不是察覺自己身份,那一切都好說,巡檢司不就是想弄些銀子嗎,給他們便是,等到大軍到來之后,再拿巡檢司開刀!
然而張煌言萬萬沒想到,他想息事寧人,有人卻想把事情做絕。
巡檢司弓手到了同安鎮后,徑直向著張煌言屯糧的宅院而來,百十號弓手荷刀拿弓箭,把宅院大門團團圍住。
“敢問諸位有何貴干?”張煌言臉上堆著笑容,上前問道。
“你們可是從山那邊來?”馬侯排眾而出,居高臨下問道。
“正是,我們是來做糧食生意”張煌言解釋道。
“來人,把這些福建來的官軍細作統統拿下!”
沒等張煌言說完,馬侯直接翻臉,命令道,他手下弓手一擁而上,向著張煌言撲了過來。
張煌言都有些懵了,他娘的,這是什么節奏,怎么都不讓人把話說完?
不過到底加入禁衛軍多年,多次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張煌言的警惕性還是很高的。眼看形勢不對,立刻快步抽身回到院門處,避開了弓手們的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