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距離南京就百余里,對南京發生的事情,朱由檢和身邊的臣子們都很清楚。
從袁崇煥帶領二十萬賊軍兵出江西到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多月時間,然而南直隸江南各府,除了朱由檢進行釋奴均田的江東四府以外,其他府縣大都選擇了支持江西反賊。和江西相鄰的池州府暫且不說,畢竟袁崇煥率兵進攻南京要經過池州府,池州官紳投降也有情可原。
然而徽州府、寧國府還有廣德州,根本就不在反賊進軍路線上,袁崇煥也沒有分兵前往攻占。只是張溥等投靠江西的士子們前往勸說,這些州府都選擇了投靠江西。
當然不是所有官員都選擇了投降,比如廣德知州,便不愿投降,而是派衙役去抓捕勸降的士子,然而廣德州的很多士紳卻選擇投靠江西,收留勸說士子不說,還帶家中仆役威逼州衙,州衙的胥吏衙役們也趁機造反,廣德知州走投無路不甘被俘,便選擇了懸梁自盡。
也就是各府的士紳都選擇了投靠江西反賊,地方官員便是不同意也無可奈何,畢竟在江南,士紳們的力量無比龐大,遠遠超過官府。府縣官府甚至連城池都控不住,因為胥吏衙役們很多時候也不聽他們的,衙門被士紳們滲透太過厲害。
徽州等州府如此,其實江東四府也是這樣。江東四府的士紳同樣對皇帝朱由檢十分不滿,若是有選擇,他們也肯定希望朱由檢遜位,換一個皇帝。但朱由檢就在鎮江,就在江東,身邊有著強大的禁衛軍,雖然數量不多,卻足夠精銳,江東四府的士紳們根本不敢亂動,根本不敢像徽州等府士紳那樣公然選擇支持江西反賊。特別是在蘇州白蓮教起事被鎮壓,蘇州沈家等洞庭商幫一系士紳被連根鏟除以后,其他士紳更是不敢亂動。
而朱由檢靠著在鎮江舉行考試,吸納了一大批貧寒讀書人,甚至吸納了不少名聲不錯的胥吏差役,然后以這些人為基礎,在整個江東四府進行均田釋奴。
均田地,把士紳田地無償分給無地雇農佃戶,贏得了江東無數底層農民的熱烈支持。江東土地兼并太嚴重,除了官田以外,幾乎絕大部分田地都被有功名的士紳們兼并,幾乎沒有自耕農的存在。哪怕是有秀才功名的讀書人,往往都是沒有自家田地,只能靠著官府補貼,靠著秀才相公的身份謀生,日子都過的很是凄涼。
整個江東四府,最富裕便是士紳及士紳們的族人家人,其他百姓過的都凄慘無比。現在皇帝無償把田地分給他們,他們如何不支持皇帝?包括很多貧寒秀才在內,整個底層的讀書人都是支持朱由檢的。相對其他省份,江東畢竟相對富裕,普通百姓靠著在士紳工坊做工也能養家,普通百姓有點余糧都會送孩子讀書,故識字率較高,底層讀書人數量眾多。
而獲得底層讀書人的支持,在江東進行改制就有了基礎,就有了大量人手。分田地給普通佃戶雇農奴仆的行為,更是凝聚了最底層百姓之心,然后在江東四府進行官職改革,縣下設立鎮村,設立鎮長村長等底層官吏,在每個村都成吸收青壯為農兵,每個鎮都成立農民建制,派出禁衛軍老兵去各鎮任鎮官,專門負責訓練農兵。如此朱由檢一聲令下,便可以從江東四府征召無數農兵入伍。若是糧食武器供應的上的話,在整個江東征召二十萬農兵都沒有問題!
釋奴的行為,更是讓那些深受士紳奴役沒有身份的奴隸們感恩戴德。均田釋奴令一出,可以說整個江東四府數量廣大的底層百姓讀書人都站在朱由檢這邊。士紳們的土地被分掉,不納稅不服徭役等特權被取消,甚至連科舉都要取消,只保留少量店鋪生意浮財,甚至以后很可能會被清算。這自然讓士紳們惶恐不安。
因為皇帝的存在,因為禁衛軍的威懾,更因為無數百姓都選擇站在了皇帝一邊,江東士紳根本無法反抗,又害怕早晚被清算,甚至失去性命,便選擇了逃離江東,前往浙江、江西等地。
而這也是徽州等府縣士紳選擇背叛皇帝投向江西反賊的主要原因。因為對這些士紳們來說,只有推翻了崇禎皇帝朱由檢,他們才能重新過上以往的日子。若是讓朱由檢繼續做皇帝,早晚會在整個江南,甚至整個天下進行釋奴均田改革,那么他們這些士紳階層再無任何希望,從此恐將泯然眾人矣,這是所有士紳都不希望看到的。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何況斷的不止他們財路,還有他們地位前途和希望,士紳們不造反才怪!
江西士紳如此,徽州等南直隸府縣士紳如此,那么湖廣士紳呢?
畢竟湖廣和江西相鄰,士紳們之間更是同氣連枝,時間過去這么久了,江東江西發生的事情早已傳到了湖廣,甚至傳遍了天下!湖廣的士紳難道就不怕皇帝的人過去均田釋奴,湖廣的官吏們就不怕皇帝的人過去取代他們?
前段時間,在袁崇煥還未和反賊合流之時,朱由檢就已經下旨從湖廣調集軍隊入江西征討反賊,但是那些軍隊最終都選擇了和袁崇煥一起造反,由此可見,便知道湖廣方面的態度。
湖廣現在雖然沒有公然宣布脫離朝廷投奔江西反賊,但恐怕根本就已經指望不上。糧商的背后都是士紳,湖廣的士紳又豈愿意把糧食運到江東,來支持皇帝?
恐怕整個湖廣的官吏士紳,現在都巴不得袁崇煥攻下南京,進而再進攻江東,都巴不得朱由崧能夠取代朱由檢當皇帝吧!還指望湖廣能賣糧給江東,豈不是做夢?
湖廣熟天下足,然湖廣的糧食卻指望不上,江西更不用說。天氣越來越冷,北方各省連年旱災更是自顧不暇。舉目四望,能往江東調糧的幾乎找不到。恐怕來年江東糧荒已經無法避免。
“陛下,也許可以從海外購糧。”一直旁聽的李定國突然道。
“海外?”朱由檢愣了一下。
“比如占城真臘等地,土地肥沃糧食產糧很高,可以通過皇家海貿商行從占城等地購買糧食,運到江東,以緩解來年糧荒。”李定國道。在福建水師呆了這么久,也沒少和皇家海貿商行打交道,李定國現在的眼界比較寬廣,知道海外很多事情。
“思路倒是可以,但海外那些藩國有那么多糧食嗎?”袁可立狐疑道。在袁可立等文人眼中,大明才是天朝上國,物寶天華,占城真臘都是些海外不毛之地,都是一些番邦小國,怎么可能有太多糧食?
“可以一試!”朱由檢拍板道,魂游四百年的他,論見識遠超袁可立等人,自然清楚占城等地都是熱帶氣候,糧食甚至能夠每年三熟,產糧要比大明很多地方高得多。
“不止是占城真臘等地,也可以從倭國朝鮮購糧。傳旨下去,凡是海商運送糧食往江東,可以頒發海運牌照,皇家海貿商行酌情減免其部分出海費用,運送到江東的糧食,官府可以超出市價兩成收購!”朱由檢道。
不僅現在,乃至未來的幾年,只要小冰河期過不去,大明各種天災便不會停止,糧食便會一直都缺,若是海商們去海外貿易回程時能帶回一些糧食,多少是個補充。每多運回一船糧食,便能救下數百甚至上千百姓。
至于收購糧食所需的銀子,朱由檢現在根本不缺。揚州查抄大量鹽商,蘇州平定白蓮教造反后抄了很多士紳的家,現在朱由檢手中的銀子已經超過了千萬兩。閃過年,等到皇家海貿商行的船隊從倭國回來,又會賺回百萬兩銀子以上的利潤。銀錢,朱由檢暫時是不缺的。但很多時候,光是有錢卻不行,比如現在,有錢都買不到糧食。
“陛下仁慈,心懷萬民!”袁可立贊了一句,話音一轉,嘆道,“但恐怕遠水不解近渴啊!”
是啊,靠海貿運回糧食,還不知道回到什么時候,而江東糧荒閃過年恐怕就會出現。
其實不止江東,再過幾個月,等到來年江南各省的漕糧無法運到北方,恐怕整個北方都會缺糧!
北京上百萬人口,九邊十萬大軍,每年至少需要南方運送四五百萬石漕糧才能行。而若是戰事持續下去,江西,大半個南直隸,甚至整個湖廣的夏稅恐怕都指望不上。
而現在這種情況下,浙江、福建、兩廣的官府士紳又會如何選擇,會不會選擇站在江西反賊一邊?
朱由檢有種預感,用不了多久,恐怕其他省份也會出現亂子。等到明年,能給朝廷繳納稅賦的恐怕只有禁衛軍控制的省份了。
然而除了江東四府外,禁衛軍控制的省份都非常貧瘠,能繳納的錢糧本就不多,再加上四處都在打仗,消耗的錢糧實在太多。雖然現在手中有上千萬兩銀子,但又能堅持多久?
“仗不能一直打下去啊,要盡快結束!”朱由檢嘆道。
“陛下說的是,南京之戰若是曠日持久,朝廷早晚會被拖垮。”袁可立點頭道。
若是南京戰事持續半年,以朝廷現在的情形,恐怕就根本堅持不下去了。被圍困的南京城,內城近百萬人口,需要大量的糧食物質供應才能生存下去,而這些都需要江東想辦法籌措。想想這些,朱由檢都感到頭大。
可是想迅速結束戰事談何容易,袁崇煥也算是名將,統兵打仗的本領不差,其手中又有二十萬大軍,又得到了各地士紳的支持。南京城中,洪承疇和李彥直的兵力加起來也就一萬余人,用于守城尚且勉強,哪里有擊敗袁崇煥的能力?而現在能指望的便只有正在征召的這數萬江東農兵了!
可是......
“農兵們都是剛剛放下鋤頭不久的農夫,便是加入農兵時間最長也不過兩月,很多連集中操練都沒有進行過,根本就不懂打仗。若是想他們派上用場,至少要經過數月操練,才能帶他們上戰場!”袁可立皺眉道。
“袁尚書說的是,正是如此!”李定國也附和道。
“你手下千余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用他們為軍官,來統率這些農兵,這樣也不行嗎?”朱由檢皺眉道。
“這樣可以迅速把農民們整編,形成完成建制。但是帶他們上戰場打仗恐怕還是不行,一旦御敵,沒怎么訓練的農兵們恐怕會直接崩潰。”李定國嘆道。
這些農兵都是農民,以前頂多打過架,根本都不知道打仗是什么,很多人一輩子連刀槍都沒摸過,這樣的人怎么上戰場打仗?
叛軍雖然也是烏合之眾,但都是上過戰場的反賊,還有投降反賊的官軍,論戰斗力自然原勝這些農兵。
“這些農兵都性情淳樸,老實聽話,是最高的兵源人選,若是能操練數月,配上好的武器,打那些反賊自然不在話下。”李定國道。
“這個朕自然也知道,可現在不是拖延不起嗎?”朱由檢嘆道。
“可以讓洪尚書李總兵他們再堅持數月,以南京城內的人力物力,守城數月應該沒有問題,咱們再操練這些農兵數月時間。”李定國請求道。現在就帶這些農兵上戰場,李定國是一點信心也沒有。
“袁尚書怎么說?”朱由檢看向了袁可立。朱由檢性格仍然有些急躁,更傾向于現在就帶這數萬農兵去救南京,但他也知道,自己在打仗方面并不懂,需要多聽人意見。
“李將軍說的有道理。從現在來看,這些農兵不堪大用,倉促帶他們上戰場是送死,而一旦戰敗,賊軍順勢來攻,恐怕江東的大好局勢也會喪失。”袁可立道。
江東是朱由檢進行改革的根據地,是把新政推向整個江南整個天下的橋頭堡,若是江東被反賊攻下,局勢對朱由檢將會非常不利,甚至會有敗亡之局。想到這里,朱由檢也猶豫了起來。
“但是,卻不是沒有其他辦法。”袁可立接下來的話又讓朱由檢心中生出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