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隘的小院,泥土草房,房墻上架著簡陋的木梯,一個身穿粗布衣衫的男子正踩在梯子頂部,撅著屁股糊著房頂。前幾日起大風刮飛了房頂的茅草,眼看著屋內露了天,不及時更換茅草的話,一旦下起了春雨,屋里就泡了湯。
院子里,他的妻子馮氏正在舂谷子,不時的擦著臉上的汗水,邊舂邊不時的吼一聲院中的五歲的兒子,讓他不要淘氣爬那棵棗樹。屋子里,十二歲的女兒正眼淚汪汪的學繡花,手指被針扎了好些下,血淋淋的看起來格外可憐。
這是一戶普通的四口之家,看情形和山東其他貧苦人家沒什么兩樣,都是一樣的衣著寒酸,一樣的滿面菜色。
然而這戶人家卻和其他百姓有所不同,因為他們有著宗室身份!
糊墻的男子名叫朱慈熠,是一名奉國中尉,爵位雖低,卻是正經的皇家血脈。
奉國中尉,每年200石祿米,若是實發的話,足夠一家人衣食無憂。然而從始至終祿米就沒實發過,一開始是一半本色糧一半鈔,誰都知道這個年代寶鈔沒有半點用處,連擦屁股都嫌硬。萬歷四十四年時,待遇進一步下降,改為四成糧六成鈔。
但說是四成,實際上經過地方官府克扣,再加上德王府盤剝,能領到一成就不錯了。二十石祿米,也剛剛夠一家人吃飽肚子,一年想穿身新衣都難。畢竟每個宗室都有妻有子,都是一大家,而子女不到年齡根本沒法上宗室名冊,也就享受不到待遇。
而到了天啟年后,形勢陡然大變,天災人禍、外敵入侵,朝廷地方稅收銳減,已經無力奉養數量龐大的宗室。便是一成的祿米也經常領不到了,山東宗室上千,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最下層的輔國中尉、奉國中尉,大部分都吃不飽肚子,所以才有了朱由欖上京告御狀。
和那些被餓的討飯的宗室相比,朱慈熠家的日子過的還算好一些,因為他妻家能時常接濟一二,但也只是勉強餓不死而已。
“今天借糧又被我嫂子說了一通,我爹也沒個好臉色,若是再不發祿米,全家真的要餓肚子了。”妻子馮氏邊舂邊道。
朱慈熠也不吭聲,只是默默的糊著屋頂。
“當初我嫁給你圖你個宗室身份,想著好歹也能衣食無憂,可沒想到竟然連肚子都填不飽,你說你這宗室身份有什么用?”
眼看朱慈熠一副死狗模樣,馮氏聲音忍不住大了起來:“早些年皇帝便下過詔書,允許宗室自謀生路,你也是有手有腳的男人,就不能去做工養家糊口嗎?”
朱慈熠悶聲道:“我不是沒想過,可我什么都不會做,想找個好的工作太難,去賣力氣的話,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哪里能干得下來,再說咱們是宗室,總不能給人當家奴下人,沒得辱沒了祖宗。而且一旦自謀生路,便再沒了宗室身份,鐵桿皇糧就沒了。”
“鐵桿皇糧,鐵桿個屁,老娘當初瞎了眼才嫁給了你!”馮氏忍不住破口罵道。
朱慈熠臉色難看至極,卻最終什么也沒說。
“老七在家嗎,老七?”突然有人在墻外喊著。
“是五哥。”朱慈熠連忙從梯子上下來,打開了院門。馮氏臉色卻突然變得很難看。
“老七你聽說了嗎,陛下到了濟南,要給咱們宗室開一次鄉試科舉,只要能考中便能做官。”老五朱慈熢興奮的對朱慈熠道。
朱慈熠嘆了口氣:“五哥,咱們雖然說也上過宗學,但也不過就學了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而已,四書五經宗學根本沒教,只教了咱們皇明祖訓,咱們的水平也就識些字能看些閑書而已,八股文怎么寫一點不會,去考什么科舉?不是笑話嗎。”
朱慈熢道:“咱們學的不好其他人不也一樣?這次陛下是專門對咱們宗室開的鄉試,屬于矮子里面拔將軍,說不定咱們真的能考上,老七,只要咱們兄弟能考上,當個一官半職,以后就再也不用擔心餓肚子了。”
朱慈熠搖搖頭:“五哥,要去你去吧,我是不去的,到濟南城五十多里,光走都得一整天,一路的花費甚多,不劃算的。”
“去,為什么不去?”一旁聽著的馮氏忍不住道,“不去的話只能等著餓死,去了說不定有轉機。”
“你不懂!”朱慈熠不耐煩道,“考試的事情不是充的,那些讀書人動輒十年二十年寒窗,連個秀才都難考到,我們不過是讀了四五年宗學,勉強認得一些字,如何能夠考的中?”
“我怎么嫁給你個窩囊廢啊?”馮氏破口大罵道,“你連去考的膽量都沒有,以后還能干啥,我和孩子跟著你非得餓死不行。”
“不是我不去,咱家不是沒有糧食嗎,一來一回至少要四五天,光是干糧就得好幾斤,有這些干糧,孩子們多吃幾頓飽飯有多好?”當著兄長面被罵,朱慈熠很是難堪,爭辯道。
“只要你能考中,我和孩子餓幾天又有何妨?”馮氏怒叫道,“大不了你走了后,我帶著孩子回娘家,拼著忍著我嫂子白眼和指桑罵槐,反正我臉皮厚習慣了,難道我爹娘還真能把他們女兒外孫趕出去?”
朱慈熠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別說了,我去就是。”
“那個,老七,弟妹,能不能干糧多備一些,”朱慈熢搓著雙手滿臉不好意思道,“老七你還有一個好的岳家,五哥的岳家卻是窮的只差討飯了。”
朱慈熠:“......”
馮氏:“......”
次日一早,帶著兩家人的希望,兄弟兩個一起出發了。
“只要能考中,咱們兄弟便發達了,以后便真正成為人上人,再也不用擔心家人餓肚子。去他娘的宗室身份,去他娘的奉國中尉,誰愛當誰當,老子以后再也不愿當宗室了。”一路上,朱慈熢滿是興奮的嚷嚷著。
朱慈熠卻很是沉默,他一直在想去了岳父家的妻子兒女,現在正在遭受什么樣的白眼。至于考試,說實話他到現在也不抱希望,自己知道自家事,憑借自己的水平,想考中真的太難。
走了一天的路,傍晚時分,累的氣喘吁吁的兩兄弟終于趕到了濟南城,并且成功在關閉城門之前進了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