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祚在獐子島休整的時候,派人給遼西報捷的同時,也給暫管東江的陳繼盛送了捷報。
攻下東溝屯,斬獲兩百五十余級,可謂大勝,自然要大力宣揚一番,以為自己將來升東江總兵造勢。
所以在劉興祚率兵回歸皮島之前,其大勝建奴的消息已經傳遍了皮島,島上軍民震驚的同時皆歡欣鼓舞,人人振奮。有多長時間了,東江軍面對建奴再也沒有取得過勝利!
當然也有多人感到很是驚懼和懷疑,懷疑勝利的真實性。
“不可能,劉興祚就帶了兩千軍隊,怎么可能斬獲這么多建奴首級?多半是殺良冒功!”張韜失聲叫道。
建奴的兇悍眾所周知,這幾年來,東江軍襲擾過建奴多次,都大敗而歸,金州、復州、旅順等地相繼失守,被迫退回了島上。當然期間也有不少斬獲,毛文龍屢次向朝廷報捷請功,說殺了建奴多少多少,但東江軍內部都知道,那些所謂的大勝,大都是虛報,所謂的斬獲,也大都是殺良冒功,純屬糊弄朝廷。
連統領整個東江數萬軍隊的毛大帥都打不贏建奴,他劉興祚憑什么能斬獲兩百多首級?這讓張韜等人如何能信,如何愿相信?
“是不是真的,等劉興祚回來后就清楚了。”陳繼盛只是淡淡道,他表情看似平靜,心里卻也直打鼓,因為他有種直覺,也許劉興祚是真的贏了建奴,而非虛報戰功。
陳繼盛很清楚,劉興祚之所以出兵,為的就是獲得戰功好奪得總兵之位,對總兵之位虎視眈眈的人這么多,劉興祚虛報戰功很容易被揭露出來,再想當總兵就不可能了。劉興祚應該沒有那么愚蠢!
“哼,劉興祚明日便回來了,到時是一切就見分曉,若是他敢殺良冒功,副總,咱們便派人去遼西去朝廷彈劾揭發。”張韜冷然道。
陳繼盛點點頭:“明天咱們都去迎迎陳副將,到時真假自知。”
劉興祚率兵回皮島這日,島上軍民傾巢而出,在碼頭上迎接他的回歸。
陳繼盛率領張韜、沈世魁等將蒞臨碼頭,便是不怎么愛管事的左協副將毛承祚,也來到了碼頭,站在陳繼盛身邊。
“來了,來了。”有人指著海上大叫道。
果然,西北方天海連接之處,出現一朵朵帆影,二十余艘海船在遠處海面上出現,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船隊靠岸,劉興祚率先下船。
“劉副將,聽聞你獲得大勝,斬獲頗多,不知是真是假?”寒暄之后,陳繼盛還未說話,張韜急不可耐的問道。
劉興祚淡淡一笑:“建奴首級和繳獲就裝載在船上,請諸位將軍查驗,便知真假。”
一顆顆建奴首級從船上拿下來,在碼頭上堆成一大堆,只看那猙獰的面容,陳繼盛張韜等人都知道這是真的,真的建奴旗丁首級。從面容看皆是成年男丁,發辮等一切跡象都證明并非殺良冒功。
還有那一副副從建奴身上扒下來的染血的鎧甲,大堆的武器,正藍旗的牛錄旗幟,都說明大勝是真的。
“恭喜劉副將立此大功!”陳繼盛臉上勉強堆起笑容,艱難的對劉興祚道。
“陳副將謬贊了,不過是僥幸而已。”劉興祚謙遜的道。
“現在陳副將代掌東江,依我看來,這些首級還是交給陳副將代管,當由陳副將替劉副將向朝廷請功。”張韜突然道。
“姓張的你放什么屁!”劉興祚還未說話,劉興治不干了,破口大罵:
“俺們兄弟辛辛苦苦和建奴廝殺,你們什么都不做便想搶奪俺們的功勞,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老五閉嘴。”劉興祚先呵斥劉興治一聲,然后看向陳繼盛:
“不瞞陳副將,在回皮島之前,我已經派人乘船去向遼西報捷。這些首級贖沒法交給你了,不過陳副將放心,我在報捷書中提到了您的運籌之功。”
陳繼盛臉上有些發燒,全島軍民都在看著,他還做不到強搶功勞這種事情,狠狠的瞪了張韜一眼,微笑著對劉興祚道:
“張韜剛剛的話劉副將不要在意。戰功是劉副將你的就是你的,誰也奪不去。”
又寒暄了一會兒,再次向劉興祚表示祝賀,然后陳繼盛便帶人離開了。
毛承祚也恭喜了陳繼盛幾句,瀟灑離去。毛承祚雖然是毛文龍的兒子,但并無領兵之能,也沒什么野心,而且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總兵的位置朝廷絕對不會給自己,所以平時表現很淡然,并不參與諸將間的爭斗。
“狗娘養的東西,什么玩意啊,眼紅別人的戰功,有本事自己去打建奴啊?”劉興治罵罵咧咧。
“是啊,想當總兵想紅了眼,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劉興基也道。
劉興祚沒有理會兄弟們,而是看向陳繼盛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大哥看什么呢?”劉興治笑呵呵問道。
劉興祚搖了搖頭:“沒看什么,老五,從現在起你多注意陳副將他們。咱們兄弟好不容易要翻身,別在陰溝里翻了船。”
一顆顆建奴人頭,數百具繳獲的鎧甲,還有正藍旗的牛錄旗幟,一切的一切都說明劉興祚大勝建奴是真的。一時間皮島上軍民皆議論紛紛,都認為劉興祚肯定是下一任東江總兵。
雖然陳繼盛是毛文龍心腹,但對于普通士兵來說,最欽佩的還是能打仗的統帥,雖然劉興祚是外來戶,但他打下了如此大捷,皮島軍民對他當總兵也并不抵觸。
“副總您聽到了嗎,島上現在議論紛紛,都說劉興祚要當總兵。”張韜來到陳繼盛營房中,滿臉不爽的道。
“副總,劉興祚已經得到了島上很多人支持,一旦朝廷派人來核查首級證實了他的功績,到時一切都晚了,咱們不能再等下去了。”
“可咱們又能怎么做?”陳繼盛淡淡的道,“劉興祚剛立下大功,咱們若是對他動手的話,會人心盡失,朝廷也容不下咱們。”
殺掉剛剛立下戰功的功臣,這樣的行為太惡劣,到時別說當總兵了,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兩說。
“可咱們也不能眼睜睜讓劉興祚當總兵啊,咱們跟著毛大帥打下的基業,豈能輕易便宜外人?”張韜叫道。
“等等吧,即便是動手,也得有合適的理由,必須得名正言順,不然咱們就成了叛亂了。”陳繼盛道。
理由很快就來了,十日后,一艘漁船趁著夜色駛入皮島。
“大哥,北面來人了。”
劉興祚正在燭光下看書,劉興治匆匆跑了進來,低聲說道。
“北面?”劉興祚愣了一下。
“就是建奴那里來人了,帶來了母親的信。”劉興治低聲解釋道。
劉興祚霍然一驚。
被拋在建奴那里的母親,一直是劉興祚心中最大的痛。從打聽到的消息知道,黃臺吉并未因為自己背叛為難母親和家眷,這更讓劉興祚心中不安,因為他知道黃臺吉肯定是想利用母親對付自己,而現在,擔心的事情終于來了。
“有沒有讓別人發現?”劉興祚低聲問道。
劉興治搖搖頭:“他們乘坐小船悄悄靠的岸,正好停在咱們地盤,得到報信后我立刻讓人控制住了他們,并沒有其他人發現。”
“正好停靠在咱們地盤?”劉興祚愣了一下,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島上還有建奴的細作,不然豈能對自己地盤了解這么清楚?
“帶進來吧。”劉興祚吸了口氣,沉聲道。
若按照他本意,當直接殺了建奴派來的人,可畢竟母親在建奴手中,自己要是那樣做的話,母親必然受罪,幾個兄弟也不會容許。
很快,一個人被帶了進來,卻竟然是熟人。
“李聰?是你!”劉興祚詫異道。
李聰,英俄爾岱的包衣長隨,以前經常跟隨在英俄爾岱身邊。劉興祚和英俄爾岱共事好幾年,對李聰自然熟悉。
“奴才叩見劉愛塔。”李聰笑嘻嘻的打千行禮。
“別廢話,說說你來干什么?”劉興祚沉著臉道,沒工夫和這廝磨牙。
“也沒什么,就是愛塔您離開大金后,令堂日日思念,整日啼哭,我家主子和您畢竟是好友,看令堂傷心,便答應替令堂給你送信。”李聰道,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遞到劉興祚面前。
母親!劉興祚眼睛一下子濕潤了,他能夠想到,處在奴營的母親日子過的是何等的艱難。
母親,是孩兒對不起你,可是忠孝不能兩全啊!
顫抖的手撕開信封,看著信紙上母親熟悉的筆跡,劉興祚兩行熱淚滾滾而落。
“愛塔,令堂對您思念的很,大汗也說了,若是愛塔肯回歸的話,對以往既往不咎,大汗還會升您為漢軍旗固山額真。”趁著劉興祚精神激蕩之時,李聰適時勸道。
劉興祚擦了擦眼淚,把信紙遞給了劉興治,然后看向李聰:
“念在是熟人的份上,我也不為難你。你回去告訴黃臺吉,從我選擇離開大金那日起,就不可能再回去。我劉興祚本身就是明人,以前背棄祖宗投降蠻夷,就已經錯了,豈能一錯再錯?我拋棄母親家小歸明,本是不孝,豈能再不忠?回歸大金的事情,就算了。
李聰兄弟,請你再轉告家母,就說兒子對不起她,不能在她老人家身邊盡孝,可是自古以來忠孝難兩全,相信母親能理解兒子的選擇。”
李聰勸道:“愛塔,您可要考慮清楚啊。現在大汗看在以往情分上,善待令堂。可若您一心和大金為敵,對令堂絕無好處。”
劉興祚淡淡道:“我已經考慮清楚了。從努爾哈赤到黃臺吉,都是心狠手辣之輩,數十萬遼民被他們屠戮一空,其中包括李聰兄弟你我的親人,我若是不肯歸降的話,黃臺吉肯定不會放過我的母親。請李聰兄弟轉告黃臺吉,我母親和家人隨他處置,而我劉興祚早晚有一日,必會殺入遼沈,為母親報仇。”
“愛塔,三思啊。”李聰繼續勸道。
劉興祚擺了擺手:“老五,把他送走!”
“走吧!”劉興治對李聰道,親自帶人把李聰押到了海邊,看著李聰乘船離去,方才回來稟告。
“大哥,干嘛不讓我把這李聰宰了,若是讓陳繼盛察覺咱們和建奴有聯系,恐怕事情就不妙了。”劉興治問道。
劉興祚搖了搖頭:“殺了李聰容易。可是老五,那樣的話就會徹底激怒黃臺吉,母親和家人必然受更多的罪。”
本身已經對不起母親和家人了,又豈能讓她們因為這種事情遭受更多苦難?這是劉興祚放走李聰的原因。
“大哥,說實話母親現在活著沒活著都不一定呢,咱們殺了那么多建奴,黃臺吉豈能放過母親?”劉興治嘆道。
“可這信卻是母親筆跡。”劉興祚道。
劉興治道:“建奴同文館里有好多讀書人,模仿一下母親筆跡還不簡單。”
劉興祚搖了搖頭:“母親的筆跡我認得,假不了。”
劉興治嘆道:“就怕陳繼盛發現了建奴來人,以此為借口對付咱們。”
眼看著自己兄弟就要在大明發達,便是對大明并沒有多少感情的劉興治,此刻也沒有了回歸建奴的心思。
海上,當遠離皮島之后,李聰下令漁船折回,繞向了皮島南面,停泊在一處山崖后面。
“知道你的任務是什么嗎?”李聰淡淡道。
“知道,讓陳繼盛的人抓住,然后把信讓其搜到。”一個身穿黑衣的人沉聲說道。
李聰默了默:“你這次的任務九死一生,但是你放心,只要你完成得好,大汗已經答應了,解除你全家奴籍,全家抬籍漢軍旗,會任命你兒子為漢軍旗佐領,再分給你家二百畝良田。”
“大人放心,我便是死也肯定完成任務。”黑衣人說完,跳下了漁船,向著皮島海岸游去。
看著黑衣人在海水中游著,終于爬上了海岸,李聰下令啟程離開皮島。
漁船借著輕微月光在海中航行,距離皮島越來越遠,看著漸漸遠去的皮島,李聰微微搖頭,知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話,皮島上很快便會掀起一場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