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中間,有一個一丈見方的木臺,一個伶人正站在臺上唱曲兒。木臺周圍,擺放著十多張桌子。
駙馬都尉鞏永固正一個人坐一張桌子旁喝著悶酒。
“他堂堂駙馬,怎么來這種地方喝酒?”朱由檢在靠窗的雅座坐下來,看著鞏永固輕聲問道。
鞏永固,安樂公主夫婿,朱由檢的姐夫,在上一世,也是朱由檢為數不多能信任的人,遇到事情會找其商議。而鞏永固也沒辜負他的信任,在大明亡國的時候,帶著全家人一起自焚殉國。
現在,鞏永固剛剛尚安樂公主不久,正是新婚燕爾的時候,怎么在這喝起悶酒來了?
劉文炳看了鞏永固一眼,微笑道:“要不然我去把他請來一起坐坐,公子可當面問他。”
朱由檢想了想,點點頭。劉文炳便親自來到鞏永固桌子邊,對鞏永固說著什么,鞏永固回頭往這邊看了一眼,臉上露出激動神色。
“陛,公子!”鞏永固很快隨著劉文炳來到朱由檢面前,拱手為禮。
“坐,在外面不必多禮。”朱由檢隨口吩咐道,用筷子夾了菜放在嘴里慢慢品嘗。
“是!”鞏永固拘謹的坐在了一旁,現在的他剛當上駙馬不久,和皇帝并不熟悉。
“鞏兄,為何一個人來這種地方喝悶酒啊?”劉文炳笑著替朱由檢問道。
“這...”鞏永固猶豫著。
“還有什么不好說的嗎?”朱由檢淡淡道。
鞏永固一咬牙:“回公子,沒有什么不好說的,只是說出去有些丟人罷了。”
“丟人的事啊,那我可真得好好聽聽了。”朱由檢笑道,擺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鞏永固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看左右沒人向這邊注意,低聲道:“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昨日去公主府的時候,被公主府的嬤嬤羞辱了一頓,被趕出了公主府,故而心中郁悶。”
朱由檢奇道:“你是駙馬,去見公主天經地義,嬤嬤為何羞辱于你?”
鞏永固嘆道:“還不是我沒錢給她,被故意為難。”
“什么?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朱由檢臉色沉了下來。
鞏永固很是有些難為情,不過還是把事情始末講了出來。
在大明,駙馬地位很低,雖然名為駙馬,其實和公主分開居住,一個住在駙馬府,一個住在公主府,平日里不得相見。在公主府,有宮中派出的管事嬤嬤負責公主府一干事宜,駙馬想見公主的話,必須征得管事嬤嬤同意,否則便不能相見。
而這些嬤嬤被派到公主府任職,將再也無法調回宮中,沒有了任何前途可言,只能想著法撈銀子。于是駙馬要見公主,就必須給管事嬤嬤賄賂送銀子,否則便不得相見,這已經成為惡例。
鞏永固家里中也是富戶,要不然也尚不了公主,但就在上個月,其家中做生意賠了一大筆錢,一時間便有些緊張,拿不出多少銀子賄賂,竟然被管事嬤嬤拒之門外。剛剛新婚,正是情熱的時候,這讓鞏永固如何能忍?當下便起了爭執,那嬤嬤竟然讓公主府仆役把鞏永固叉出了公主府,推倒在街上。
堂堂駙馬,遭受如此侮辱,偏偏又求告無門,鞏永固郁悶之下才來喝悶酒,沒想到竟然遇到了皇帝。
朱由檢上一世雖然當了十七年皇帝,但整日關注的都是大事,對這樣的事情確實不知,聽了鞏永固訴說后,勃然大怒。公主府的嬤嬤,一個下人,竟然欺負到公主駙馬頭上,簡直翻了天了!
“公主,駙馬,也都是人,和其他凡夫俗子沒有不同,我只希望能和其他平民一樣,夫妻和睦過正常人的日子,便滿足了。”鞏永固嘆道。
朱由檢怒過之后,又冷靜下來,他清楚這樣的事情恐怕非鞏永固一例,而是大明成立以來很多年都一直這樣。
公主府的事情歸宗正府管,而規矩卻是文官們制定。
大明立國以后,為了防范外戚專權,便做出了各種各樣的規定限制,比如皇后嬪妃只能從平民小戶挑選,公主也只能嫁給普通富戶,駙馬不能擔任任何實職,等等等等。
說是大明祖制,事實上在太祖之時,皇子公主沒少和勛貴大臣結親,并沒有這種限制。而是文官們掌權以后,才做出了重重限制,為的是防范外戚專權。
當然,這種制度也確實起到了效果,有明一朝,并未出現漢唐之時外戚專權跋扈的現象。
但是這種制度,也使得權力牢牢掌握在文官們手中。
為了防范外戚,文官們制定了重重嚴格限制,把外戚壓制到了極限。堂堂駙馬,竟然和公主整日不能相見,便是夫妻敦倫都得提前報告,可見有多么的不人性!
鞏永固說完之后,滿是期待的看著朱由檢,希望皇帝能解決自己的困境,把那死要錢的嬤嬤換掉。
朱由檢則想的更多,換一個管事嬤嬤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一句話的事。但朱由檢想的是徹底改變鞏永固的處境。
上一世,鞏永固為了自己全家殉國,朱由檢很想補償于他。而且鞏永固雖是駙馬,能力卻不差,并且忠心的很,是以后可以重用的人!
“這樣吧,你回去以后寫一份奏疏,明天早朝的時候呈上來,朕為你解決這個問題。”朱由檢緩緩道。
“陛下,這樣好嗎?”鞏永固猶豫道。把家事拿到朝堂上去說,讓他感到很有些難為情。
“這不僅是你的家事,也是國事,朕可不想朕的女兒以后也和安樂公主和你一樣。”朱由檢冷然道,“明日早朝,朕便把此事給你徹底解決,并且從此以后,再不會有這種違背人倫的事情生!”
“陛下......”鞏永固激動的哽咽了起來,心中對朱由檢生出萬分感激。
“好了,擦擦眼淚,陪朕吃吃飯說說話。”朱由檢笑道。
“臣遵旨。”鞏永固低聲道。
君臣說話皆輕,周圍兩桌坐的都是錦衣衛密探,并未被外人聽到。
吃喝了一會兒,閑聊了幾句,朱由檢便放下筷子,看著酒店內情形。
唱曲了伶人已經下去,一個身穿長袍的說書先生上了木臺,一拍驚堂木,說起了一段評書。朱由檢一開始還津津有味的聽著,很快便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