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安,希爾莉娜殿下。”
“原來是貝爾蒙特夫人,晚上好。”
注視著眼前盛裝打扮卻面帶謙卑笑容的貴婦人,希爾莉娜并未起身,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輕輕頷首以示招呼。
見狀,對方仿佛有些受寵若驚,隨后牽著懷中的幼女,有些局促坐在了她的身旁。
雖然對方出身侯爵家族,丈夫更是帝國議員之一,可由于其母族勢弱,并且算是貝爾蒙特侯爵的續弦,因此在帝都的社交場中并不多么受重視。
此時此刻,宛如環形斗技場般的露天觀禮堂內熙熙攘攘,走道之中來來回回徘徊著眾多衣裝華貴的賓客,盡是今晚受到邀請的貴族名流。
隨便哪一個拎出去,都是足以令人生畏的巨頭人物。
然而為了出席五年一度的月光圣典,觀賞皎月女神所降下的神跡,他們不約而同地出現在了這里。
放在平時,是絕對無法想象的事情。
畢竟再怎么說,寂靜教會也是能夠出產月光原液的地方。
對于這種能夠逆轉生死的神藥,他們求還來不及,又怎么會輕而易舉地和這些教會成員交惡?
而出于和緹雅之間的微妙關系,希爾莉娜也參加了今晚的月光圣典。
說起來,那個小姑娘在過去的某段時間內,曾單方面地將她當成了情敵一樣的存在,并且隱隱有些敵視。
不過以自己和席亞之間若即若離的曖昧關系,對方會有這樣的想法倒也并不意外。
自己終究是對那個曾經在絕境中拯救過自己的年輕上尉有好感的。
并且如果條件合適,她也并不排斥和對方走到一起。
而有了席亞的助力,自己在王選之爭中的優勢也會愈發明顯。
所以對于緹雅若有若無的那種敵視,希爾莉娜有時也很苦惱。
圣羅蘭帝國終究還是推行一夫一妻制的。
雖然大部分貴族都會私下里豢養幾個情婦,而妻子也多半會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各玩各的,但從小到大深受《希諾年代記》影響的她,內心深處還是憧憬著一場純潔而又忠貞的愛情。
她幻想著有一天,一位勇者般的光彩耀目的存在能夠得到圣靈之樹的認可,在舉世矚目下向她述說愛意,并且約定終生。
倘若這樣的話,自己大概也會感覺怦然心動吧?
希爾莉娜在心里默默想道,不過表面上仍舊是一副如沐春風般的神情,坐在寂靜教會安排的最高處禮座上,不時回應著某些位高權重者的上前寒暄。
雖然她也并不喜歡這樣的應酬場景,不過從小到大接受過太多這方面的訓練,因此表面上看不出絲毫破綻。
而相比之下,遠處空無一人的某片區域內,神色冰冷、目光含煞的伊薇絲特,則和自己的姐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兩人之間受到貴族們推崇的程度遠遠不同。
對于那個臉上天生帶有咒印的可怕存在,眾人唯恐避之不及。
很顯然,對于伊薇絲特也受到了邀請,并且親自前來這件事,他們還是有些不適應的。
比起過去幾屆月光圣典,今晚的空氣中似乎都帶著幾分殺氣。
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環形觀禮堂對面的伊薇絲特目光如刀地瞥了過來。
短暫地對視后,她冷冷地移開視線,眼中不帶有任何情感。
見狀,希爾莉娜頓時有些無奈。
本以為那天晚上姐妹夜談之后,兩人之間的關系或許會稍有轉圜。
可現在看來,卻是她想多了。
希爾莉娜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后仰頭望天。
夜空宛如漆黑一片的幕布,上方點綴著猶如鉆石寶珠般的漫天星辰,微微閃爍著光彩,令人心生神往。
除此之外,則是那輪完美無缺的皎白圓月,宛如剔透的玉盤高高懸掛在天際,散發著清冷的銀輝,無形之中給人帶來靜謐的安撫。
觀禮堂是露天的,不論是哪個方位,都能以最完美的角度近距離感受神跡。
這是身為貴族們的特權,也是那些信仰“寂靜”的信徒們一輩子無法觸及的位置。
也不知道圣典究竟什么時候開始.希爾莉娜默默想著,腦海中卻下意識浮現出了另一道身影。
仔細想想,伊薇絲特似乎就是在邊境認識他之后,才逐漸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雖然內心仍舊無比扭曲,可身為九個兄弟姐妹中最年長的存在,同時還是個心思細膩的女性,近些日子以來,她竟偶爾能從自家三妹的眼中察覺到一絲稍縱即逝的溫柔。
至于這些溫柔究竟是針對誰,可以說是顯而易見。
林恩·巴特萊昂。
此人也不知究竟有何種魔力,竟然能將她潛移默化地改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甚至不僅是她,就連緹雅也和他之間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
仔細想想就知道了。
如果以席亞為目標,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和她發生情感上的沖突和爭執。
對于這點,希爾莉娜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上次在病房中見了一面后,她才發現了一個值得深思的現象。
原本滿嘴不離席亞的寂靜圣女,再次見到自己這個“強大情敵”的時候,眼里竟然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敵意。
關于這點,或許就連緹雅自己都沒有察覺。
回想起昨晚和那家伙短暫的接觸,希爾莉娜輕輕搖了搖頭。
她倒是沒有什么強烈的心理波動,心智的成熟也遠超同齡人,絕非那種會被花言巧語和小伎倆輕易蠱惑的純真少女。
不過說實話。
兩人之間的初次接觸雖然十分短暫,并且純粹是出于赫雷繆斯陵寢的交易,可卻依舊令她印象深刻。
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身在何處,有沒有被抓住。
這個念頭剛剛浮現在腦海之中,下一秒,一群神色匆忙的神職人員便出現在了現場。
“很抱歉。”為首的修女神色緊張,“出于未知原因,此次月光圣典的神降環節.”
“嗡!”
還未等她說完,高天之上的皎白圓月,隱隱傳來一陣奇妙而又悠長的振諧,隨后便看見清冷似水的月光,如有實質般朝著四面八方潺潺流淌。
銀色的清輝,靜謐地鋪灑在了大地上。
本該宛如死物一樣遵循晝夜交替規則的月亮,仿佛忽然間被賦予了生命,變得靈動而又優雅。
與此同時,見到唯有教典中才描述過的神圣場景,為首的修女愣在了原地,隨后眼中浮現出前所未有的虔誠和狂熱。
口中則喃喃著方才未說出口的后半句話。
“.提前開始了。”
雖說是神降,可歸根結底,對于皎月女神比阿特麗絲而言,所謂的月光圣典只不過是給自身挑選合適容器的儀式。
真正的神降環節,其實發生在神月之隙。
整個過程不會有任何人知曉。
只不過由于月亮是比阿特麗絲的神話形態,隨著祂的降世會遭到牽引,發生一定程度上的異變。
因此寂靜教會也就順水推舟地宣稱這種異變為神跡,以壯聲勢。
否則縱使眼下狀態不對,可祂卻也是一位強大的正神,又怎么會以神降這種方式吸引眼球,取悅那幫凡夫俗子?
此時此刻,神月之隙的高空上方,皎白的光團逐漸綻放出柔和而又耀目的光芒,令人下意識瞇著雙眼。
一股強大到令人戰栗的壓迫感,以及高高在上的冰冷神性,無形中填滿了整個空間。
倘若有人直面這股源自上古的威勢,恐怕瞬間就會失去意識。
雖然名為皎月,可那輪光團所散發出的光芒卻宛如一輪烈日,愈發熾白耀目,縱使是強大的超凡者,也絕對無法直視光團中央的存在。
皎月意識。
又或者說,是比阿特麗絲本體遭到邪神和惡魔的污染后,分離出來的一部分純凈靈魂。
為了不讓這種不可逆的污染影響祂的神位,皎月女神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花費漫長的時間和人力物力,在全世界挑選合適的容器,供自己降生所用。
對于一位神明來說,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是絕不會使用這種屈辱而又困難重重的手段,再次踏上登神之路的。
此時此刻,倘若有強者拼盡全力瞇眼朝那道光團中央望去,便能看見一道由月光幻化而成的曼妙身體,姿態輕盈地懸浮在高空中。
祂的眼眸泛著流光,冰冷而又淡漠地俯視著世間生靈,似乎沒有任何事可以引起祂的心理波動。
就這樣,在一個看似普通而又平靜的夜晚。
皎月女神比阿特麗絲,以悄無聲息的姿態,降臨在了神月之隙內。
祂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虛空,俯瞰著人世間。
許久后,才面色平靜地收回視線,看向蜷縮在苦痛幻境之中的緹雅。
也唯有這個時候,皎月女神才隱隱展露出了一絲冰冷的情緒。
很顯然,對于容器所發生的異變,格麗特修女等人早就已經將事情轉述給了祂,因此眼下的比阿特麗絲倒也并沒有過多驚訝和憤恨,僅僅只是沉默不言地上下打量著緹雅的身體。
與此同時,目光已然穿透意識層面,抵達了她的精神世界。
在苦痛幻境的多重折磨,以及和林恩有關的一系列歷史分歧點的干擾下,此刻的緹雅儼然已經產生了無比強烈的自我厭棄。
隨著她的靈魂逐漸變得黯淡虛化,距離將容器中的“錯誤”徹底消弭這一目標,似乎也并不遙遠。
要不了太久,比阿特麗絲就將以數百年來最為契合的姿態,降生到這具完美容器之中。
按道理來說,身為高高在上的神明,縱使發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況,祂也該維持著從容自若,隨手將漏洞彌補起來。
這并不算太難。
為了不讓容器受到傷害,縱使不能強行抹除緹雅的意識,比阿特麗絲也絕對可以輕而易舉地加快這一進程。
可祂卻并沒有這么做。
不僅如此,注視著神情痛苦的緹雅,祂忽然輕輕一揮手,解除了施加在她身上的苦痛幻境。
剎那間,緹雅的意識緩緩睜開雙眼,仿佛終于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蘇醒了過來。
“女神.大人?”
看清眼前的皎白虛影,緹雅翠綠色的眼眸中隱隱閃過幾分慌亂,隨后神色虛弱地支撐著身體,跪在了祂的面前。
少女的模樣虔誠而又絕望。
很難想象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注視著眼前的一幕,比阿特麗絲的心中并沒有產生絲毫憐憫。
身為神明,搜索記憶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手到擒來。
只是短短瞬間,祂便讀取了緹雅最近的所有記憶。
短暫的沉默過后,一股極度冰冷而又肅殺的氣息,無形無質地席卷了整個神月之隙。
僅僅只是看見自己挑選好的這具容器,在陽臺上被一名卑賤而又骯臟的男性摟入懷中的荒誕場景,便令祂心中的殺意高昂到了極點。
至于后續的記憶,祂已然沒有心思繼續看下去。
看樣子,教會的這群蟲豸還是對她有所隱瞞,就連這樣重要的事情都沒有向祂通報。
意識到這點后,比阿特麗絲的心中浮現出了強烈的怒火。
一想到這道容器中的“錯誤”,居然操控著身體做出了如此令人作嘔的舉動,祂便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在圣羅蘭帝國的所有正神中,同時執掌者“美”之權柄的比阿特麗絲,是唯一一個對所有男性深惡痛絕的神明。
這一點在寂靜教會的教義中也有體現。
在她看來,男人是世上最不契合“美”這一特性的生物,理應被全部滅絕。
這也是為什么在選定這具容器的時候,祂便毫不猶豫地施加了會對全世界所有男性產生厭惡的“賜福”,算是一重保險。
再加上教會的嚴加管束,本以為不會發生意外。
未曾想,到頭來還是出現了紕漏。
不過比阿特麗絲終究是神明,有著數萬年的閱歷加持。
因此在短暫的沉默后,祂終究沒有將心中的憤怒展現出來,只是用冰冷至極的聲音緩緩說道:“.還有什么遺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