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呋——”
黑暗中,煙絲燃燒所散發出的微光清晰可見。
陣陣白煙從口中緩緩傾吐而出,尼古丁帶來鎮定的同時,也稍稍撫平了心中難以言喻的煩躁。
軍部新星、史上最年輕的上尉軍官席亞,此刻正坐在禁閉室里,指尖夾著從獄警那邊順來的煙卷,一口一口地抽著。
其實他原本沒有染上抽煙的惡習,因為向來自律到極點的他認為這種東西會摧毀一個人的意志,從而影響到身體,某種意義上來說,不啻于惡魔的囈語。
然而最近的煩心事可謂是紛至沓來,愁緒萬千。
不得已的情況下,只能試試戰友所說的方法。
按照原本的行程,此刻的席亞在返程帝都接受過圣羅蘭六世的授勛儀式后,本該已經返回圣法洛斯要塞了才對。
可實際情況卻并非如此。
首先是本該以他為主角的場合,也就是授勛儀式上,一名落魄的貴族少年橫空出世,狂妄至極地壓過了他的風頭,更是將本該屬于他的榮耀給生生剝奪了——直到現在,授勛儀式也沒補辦,只是由軍部將圣羅蘭六世的獎章代為頒發給他。
這倒也罷了,畢竟對于席亞而言這種場合本就是無所謂的。
他更喜歡戰斗,喜歡一次次徘徊在生與死邊緣的刺激感。
除此之外,就只有守護好自己身邊的人。
席亞出生在一個邊境的小村莊,剛出生那天起父母和姐姐就葬身在了魔族的侵襲之中,留下尚在襁褓的他,被一名獵戶帶走,撫養長大。
有著這樣的人生經歷,導致他要比常人更在意身邊的親近之人。
女人、兄弟、戰友.
雖然性格上有些剛愎自用,對于那些看不順眼的人也懶得搭理,但這就是席亞的人生信條。
可眼下,他最重要的信條也被打破了。
自己的女人,緹雅,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一名沒認識多久的陌生男性私奔了。
這么說或許有些難聽。
但除了這種可能外,他想不到什么解釋的理由。
回想起雙方初次見面的時候,那個少年毫不猶豫地報出緹雅獨有的某些身體特征,并滿臉篤定地提及兩人曾經有過的一段過去,這種感覺令他十分惶恐。
本該被他掌控在手心好好保護著的緹雅,似乎存在某些他并不知道的秘密。
結合后面發生在她身上的一系列異樣表現,更令席亞感覺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控制。
而對于像他這樣剛愎自用的人來說,事情一旦超出控制,往日表現出來的平靜和沉穩也就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急躁和焦慮。
因此,當席亞第四次拒絕返程命令,決定留在帝都繼續尋找緹雅的時候,這一舉動無疑引起了軍部的不滿。
然而他剛剛在邊境斬殺了五階大惡魔,是軍部剛剛樹立起來的典范,即便要稍做懲戒,也絕不是現在。
可隨后發生的情況,卻令一切徹底超出了控制。
某天結束了搜捕后,席亞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軍部用餐,結果在餐廳之中遇見了一名來軍部鍍金的貴族子弟。
此人從很久以前就和他很不對付,因此平日里也沒少發生口角。
本來身心俱疲的席亞沒什么興趣和他爭辯。
可見他如此無趣,對方口中的污言穢語全都一股腦蹦出來了。
而當那句“綠毛龜”落入席亞耳中的瞬間,連日積蓄起來的怒火和狂躁瞬間被點燃。
回過神來時,對方已被打得鼻青臉腫、骨骼斷裂,宛如死狗一樣有氣進沒氣出。
作為率先動手的那一方,再加上那名貴族少年家族施壓,因此席亞毫無疑問地被關進了禁閉室里。
而無法繼續尋找自己的女人,這令本就瀕臨崩潰的席亞更加絕望了。
“該死的”
他微微咳嗽了一陣,將手中的香煙掐滅,隨后口中咒罵了一句。
到底還要在這個鬼地方呆多久?
此刻的席亞早已忍不住滿腔殺意,恨不得立刻找到那個該死的家伙,狠狠清算一切。
早知道那時在審訊室里,就應該找機會把他弄死。
席亞緊緊攥著拳頭。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正當他滿腹怨懟的時候,緊閉著的禁閉室大門忽然被打開了。
刺眼的白光順著正門照射進來,令沉浸在黑暗中數天之久的席亞瞇了瞇眼。
只見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人,在幾位高層軍官神色恭敬的簇擁下,緩緩走了進來。
“殿、殿下?!”
在看清對方的身份后,席亞有些驚訝地張了張嘴。
然而聞到室內濃烈的香煙味,并注意到席亞此刻胡子拉碴、頹廢至極的模樣,大皇女希爾莉娜不由得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恨鐵不成鋼的失望。
“早知道,就不來救你了。”
她的聲音忽然就變得十分冷漠,仿佛充滿了不愉快一樣。
聞言,席亞咬了咬牙,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只能緩緩低下頭。
如果說他將緹雅視為命中注定的伴侶,那么大皇女希爾莉娜在他眼中,則更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神。
即便如此,卻也是他此生志在必得的女性。
不論是之前的數次暗示,又或者對方若有若無的親近之意,都能令他感覺到,殿下其實是對他有好感的。
只不過這種好感還在萌芽階段,需要一次前所未有的深刻事件作為爆發,才能讓雙方的進展突飛猛進。
可眼下的席亞自知身陷低谷,因此只能默默低下頭。
然而還未等他想好該說些什么,一份文件忽然就丟進了他的懷里。
“不久前軍部收到來自寂靜教會的密件。”希爾莉娜終究沒忍心說他什么,只得放緩聲調,“關于緹雅的行蹤,已經有線索了,目前正在組織可靠有力的人手前去營救。”
“另外,同為女人,我替她辯解幾句從密件的內容來看,她其實是被那家伙綁架的,并非主使,內心從始至終都沒有屈服于邪惡。”
“噌!”
席亞瞬間就從床上站了起來,眼中充斥著驚喜和難以置信。
“您您說什么?!”
當葛雷亞回到巴特萊昂宅邸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任由女仆幫他脫下身上的大衣,隨后快步朝議事廳走去。
此時此刻,整個房間內燈火通明。
直到他踏入房間的瞬間,一股莫名其妙的違和感涌上心頭。
所有人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一言不發地低著頭,聽到聲音后,頓時齊刷刷地看向葛雷亞。
葛雷亞頓時有些懵逼。
一般這種場合,自己都是在邊緣裝鵪鶉的,要么就是和林恩暗中打鬧,很少有人會把他這個奧古斯塔家族的次子當一回事。
可今時不同往日。
從走進房間的那一刻起,葛雷亞就感覺到了某種前所未有的違和。
“你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率先發問的是自己的兄長萊茵。
對方此刻的眼神看起來有些陰沉,死死注視著他,仿佛要看穿這小子的內心。
難道暴露了?
葛雷亞的心里瞬間一緊。
不過回想起臨走時,林恩臉上那副仿佛要做大事的凝重表情,他頓時深吸一口氣。
身為兄弟,自己不能幫上忙也就算了,最起碼也要做到不拖后腿。
放心,哥們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出賣你。
念及至此,葛雷亞神情嚴肅:“我今天”
“他在哪里?!”
話還沒說完,身后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觸地聲,緊隨其后而來的便是一股仿佛要毀滅一切的冰冷殺意。
都不用回頭,顫抖的雙腿便告訴葛雷亞,出現在自己身后的究竟是誰。
那幾乎快要化作實質的擔心和幽怨,以及沉重到哪怕旁觀者都能感到壓抑的強烈情緒。
能忍住不跪下的都是神人了。
“北、北區。”
明明意志上想要反抗,可喉嚨中卻率先傳來了回答。
下一秒,身后的強烈壓迫感瞬間消散,伊薇絲特的身影極為突兀地消失在原地。
望著低下頭裝鵪鶉的眾人,葛雷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在那位殿下的面前堅持了0.13秒,已經超越了這個世上99.99的存在,我真了不起。
葛雷亞默默想道,儼然忘記了方才所謂的兄弟情誼。
“話說,莊園地下室的那個單人監牢,好像已經完工了呢。”
會議室內,也不知是誰忽然開口道。
哦操。
差點忘了這事兒。
保重,兄弟,千萬別被抓住了。
念及至此,葛雷亞在心中為某人默默哀悼著。
“咯吱——”
緹雅輕輕推開旅館房間的門,摘下了圍巾和女式檐帽,順手掛在了門口的衣架上。
與此同時,隨手解除了封印物的變裝效果。
伴隨著一陣淡淡光澤閃過,皮膚宛如白瓷般細膩無瑕的精靈少女出現在眼前,一邊理了理微卷的褐色長發,一邊脫去靴子,光腳朝房間內走去。
好疼。
走動的時候微微觸動了肩膀,被詛咒感染的刀傷頓時傳來了極為劇烈的疼痛,令她的眼角微微一蹙。
“回來了?”
房間內的床上,少年合上了手中的書籍,和緹雅遙遙相望,露出一絲微笑。
“嗯。”
緹雅愣了一下,也不知該說些什么開場,只得點了點頭。
倒是有種奇妙的感覺。
就像是書中所描述的那樣,結束了辛勤工作的丈夫回到家,看到妻子笑容的瞬間,感覺一天的勞累都被治愈了。
不過情況倒是有些相反,她是丈夫,躺在床上的林恩成了妻子.不對,我在想些什么?
緹雅的臉色微不可察地有些泛紅,好在房間內并沒有開燈,只有壁爐內的火焰在輕輕跳躍著。
“我有事”
“緹雅,我.”
沉默片刻,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隨后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算了,你先說吧。”
林恩率先回過神,抿了抿嘴,示意女士優先。
聞言,緹雅也不矯情,只是壓下心中莫名出現的一絲違和感,從口袋中掏出那瓶攜帶著她體溫的月光原液:“拿去。”
林恩有些詫異地接過瓶子。
在確認里面裝著的是能夠治愈一切傷勢的神級藥品后,頓時有些驚訝。
這玩意的稀缺程度他是知道的,也很清楚自己前不久剛在審訊室內用掉了緹雅的份額,她那邊還未來得及補充新的存量。
而如果不走正規途徑,想要弄到這玩意究竟有多困難,簡直不言而喻。
一時間,林恩的神色變得有些怔然,嘴唇翕動了一陣,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然而緹雅卻并未給他這個機會,旋即又取出一副地圖。
“出去的方法我已經找到了,就在這幅圖上。”緹雅側身坐在床邊,微微靠近林恩,耐心地為他講解著,“這是科爾特斯家族的一處宅邸,里面藏著他們祖輩就挖掘出來的一條密道,直達數百里外的錫林小鎮,你可以從這里出發,然后.”
“你呢?”
不知為何,明明眼前就有逃離帝都的方法,可眼前這家伙卻并未展露出想象中的興奮和激動。
不僅如此,還莫名其妙地反問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
我當然是緹雅剛準備回答“返回寂靜教會”,可不知為何,卻忽然頓住了。
仔細想想,回到教會又能如何呢?
自己真的做好了面對修女嬤嬤還有大家的心理準備?
更何況,該以什么樣的面目表情去對待席亞哥哥,這些緹雅一概不知。
之前還能將全部身心投入營救林恩這件事上。
可眼下事情瀕臨尾聲,一些她不愿提起但卻客觀存在的問題,不得不再次擺在臺面上。
沉默許久,緹雅微微坐正身體,隨后目光有些游離地看向遠處:“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她的聲音有些緊張,也有些慌亂,可卻又隱隱存在著一絲莫名其妙的期待。
氣氛再度安靜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而緹雅的內心也隨之逐漸冰冷。
沉默所昭示的回答,自然不言而喻。
與此同時,肩膀上再度傳來極為強烈的刺痛感,令她頭暈目眩,虛弱到了極點。
“我我去一下盥洗室。”
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樣的面目表情,總之,緹雅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朝遠處走去,隨后輕輕掩上了盥洗室的大門。
注視著鏡子中臉色蒼白的自己,緹雅微微褪去肩膀上的衣物,將那處被繃帶纏著的刀傷展露了出來。
本該白皙無暇的肩膀上,此刻橫貫著一道食指長的刀口,幾乎深可見骨,此刻泛著隱隱的紫色,傳來了邪惡而又腐敗的氣息。
這股紫色不僅出現在了傷口,更是沿著她白皙的肌膚朝四周擴散。
明明只過了沒一會兒,就已經蔓延出了巴掌大小的區域。
如果再拖下去,恐怕會危及生命!
然而事已至此,緹雅也不準備賣可憐似的將傷口給林恩看,只是默默忍在心中,緩緩將衣服拉了回去。
做完這一切,她緩緩轉過身,卻被身后不知何時出現的身影嚇了一跳。
此時此刻,林恩神色復雜地凝視著她肩膀上被衣物覆蓋著的部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見狀,緹雅頓時有些心虛,又有些不自在,只得再度移開視線:“我沒事,你快出去吧。”
“怎么可能沒事呢?”林恩忽然開口打斷了她,隨后將那瓶月光原液遞了過來,“比起我,眼下更需要它的,是你才對吧。”
說著,他便試圖牽起緹雅的小手,將藥劑還給眼前的少女。
然而緹雅卻有些急了。
比起自己,第一次看見林恩身上那種宛如因果律懲罰般的傷口時,她差點捂嘴哭了出來,難以想象這家伙平日里究竟在忍受著何等的痛苦。
這件事也一直積壓在她的內心深處,直到找到這瓶月光原液,才因此得到舒緩。
歸根結底,他是為了救她才會受到這么嚴重的傷。
哪怕不考慮其他,自己也該還上這個人情。
可眼下由于肩膀上的刀傷和詛咒,外加不久前剛剛激戰過一場,因此緹雅可謂是虛弱到了極點。
于是不愿將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的她,只能用出了最后的手段。
一旦習慣之后,就越來越感到依賴。
在林恩的注視下,緹雅緩緩掀起裙擺,將大腿根部的心靈之眼印記展露在了他面前。
“乖,快點把藥喝下去。”
望著沉默佇立在原地的林恩,緹雅也沒有生氣,只是輕聲催促道。
本以為會和過去幾次一樣,見到少年木訥地遵循自己的命令、老老實實將月光原液服用下去的情形。
未曾想,預料之外的一幕,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了眼前。
迎接緹雅的并非林恩乖巧的順從,反倒是一雙泛著血紅色澤的眼眸。
“別動。”
一股無形的力量波動席卷全身,宛如言出法隨一樣,瞬間禁錮住了她的身體。
“你”
剎那間,一股驚悚且荒謬的感覺襲上心頭,令緹雅翠綠色的眼眸微微收縮。
“兩件事。”少年的話語十分溫柔,可不知為何,卻隱隱帶著一種血淋淋的殘酷,“首先,我要對你說一聲抱歉。”
“緹雅,催眠是假的。”
(ps:大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