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里的內容,是當初殷懷璽送她前往泉州,正式拜訪謝府,與太外祖父一番密談寫下的保證書。
不生二心,不納二色,不異腹生子,一生一世一雙人。
拿了弱水三千,只一瓢飲的憲宗皇帝,和自己的父親周厲王做保,增加了這一紙文書的可信度。
世人喜歡指天發誓,敬天畏地之人,自然遵其天道誓言,約束己身。
不敬天畏地者,誓言也不過空話。
卻鮮少有人拿自己的宗祖、親人發誓,因為沒人能承擔得起背祖違宗的后果。
敬天畏地者,唯心。
敬祖畏宗者,唯己。
北境的發展,是建立在謝府龐大的人脈、渠道、家財的基礎上,沒有這些,一切都空話。
她看似做了很多,可謝府為她付出的更多,她所有的底氣都源于殷懷璽和謝府。
殷懷璽給了她放手一搏的勇氣。
謝府給了她資本。
為了攘助殷懷璽,謝府掏弄了世代累積的家財,可這薄薄的一張紙上,卻不見任何承諾謝府榮華富貴,權利加身的話。
謝老太太拍拍她的背:“早在賈州府與梁王勾結,算計我們家,我們家就已經不能獨善其身了,如今我們一家能在武穆王的庇護之下,在遼東立身,一家人也都齊齊整整的,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錢沒了,再賺就有了。
人沒了,就什么也沒有了。
“世人都說,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虞幼窈哭倒在外祖母懷里:“外祖母,我怕,我不想回京,我想一直留在虞園…”
她和殷懷璽已經分開了一年多。
四百多個日夜,漫長如每一個對他牽腸掛腸、碾轉反側的不眠夜,漫長而又煎熬著。
驪陽公主字字錐心的話,終究還是在她心底,留下了難以磨滅裂隙。
謝老太太強忍著淚意:“傻孩子,你和武穆王是太后賜婚,新帝登基,立后定社稷,使乾天載道,坤德載物,帝后同心周德,則德合無疆,武穆王進京也才一個多月,京中諸事尚未平定,登基之事也未落定,就迫不及待派人接你進京,可見他心里也是掛念著你,希望你早日進京。”
自古新皇登基,要準備登基大典,祭天封禮,以宣告君權神授,天地正統,之后還要整朝綱、赦天下,頒新政等等。
至少也要三五個月,朝堂重新運作了,才能顧及其他。
虞幼窈只是哭,謝老太太也沒勸她,就這樣抱著她,手掌有一下沒一下輕撫著她的背脊。
窩在外祖母懷里,聞著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恍惚也覺得,這天沒塌,地沒陷,也沒什么好哭的。
不管怎么樣,謝府永遠都是站在她這邊的。
謝老太太見情緒穩定了一些,就道:“我和你外祖父,還有你大舅、大舅母打算陪你一起進京。”
家里也不放心她一個人進京。
虞幼窈心中稍定。
謝老太太輕嘆一聲:“家里的商船,過一陣子就要進京,如果,如果武穆王違背了承諾,你…”她頓了頓話,咬了咬牙:“到時候,就坐商船去海外,總歸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虞幼窈終于破涕為笑,摟著外祖母撒嬌。
殷懷璽接她進京的動靜鬧得很大,不僅讓朱公公帶了長郡主的仗儀,還令潛蛟軍的統領,親率一千潛蛟精兵護送。
一行人才抵達襄平城,消息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虞幼窈也心知,這一去不知何時還能再回虞園,該收拾的東西,也該收拾妥當。
這一收拾就是三天。
朱公公徹底坐不住,連忙見了長郡主:“殿下心里惦記著長郡主,盼著長郡主能早日進京,長郡主不妨先把緊要的東西收一收,后頭不緊要的,便派人送進京里也成,也不必急于一時,況且東西帶得太多,這路上的行程,也要耽擱許多。”
臨行前,殿下一再交代,讓長郡主早日進京,又擔心天寒地凍,勞頓了長郡主的身子,千叮嚀,萬交代,要仔細照應。
便也是因為他行事周全,這才派了他來接長郡主,殿下魂牽夢繞,牽腸掛腸的心思都這樣明顯了,怎好繼續耽擱。
虞幼窈呼吸一滯,點頭:“也好。”
京里頭什么沒有?
哪兒需要帶這么多東西?
甭管怎么耽擱拖延,進京也是遲早的事。
虞幼窈站在紫榆樹下,仰頭看這灰沉沉的天,她十三歲離京,如今已經十七歲,翻過年就要滿十八。
算一算,在遼東呆了也有四年。
遼東苦寒,并不比京里好過,可少了條條框框的束縛,也是自在得很,如今就要離開襄平城,心中倏然涌現了一股濃濃的不舍。
韶懿長郡主離開襄平這一天,百姓們哀哭成片,萬人相送,百里不絕。
車駕從襄平城出發,途徑奉天、錦州,一直到車駕離開了葫蘆島,出了遼東地界,送別的隊伍才漸漸看不到了。
虞幼窈掀開車簾,看向了京兆方向,心中一片傷感,兜兜轉轉,離京五年后,她又重新回到了京兆。
很快就要和殷懷璽相見。
久違的雀躍心情,令虞幼窈一掃心中的陰霾,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不管在襄平城時,她是如何滿心的茫然無措,又是如何躊躇不定,患得患失,可心里總歸是念著他的,也一直盼著與他相見。
身處宮中的殷懷璽,正忙得不可開交。
梁賊在京里大開殺戒,二皇子和三皇子幽禁在宮里。
在朝中與寧皇后上演‘母慈子孝’的四皇子,原想借寧皇后之勢上位,哪曾想到,寧皇后只是利用他攪弄朝綱,在斗倒了蘭妃之后,就被寧皇后放棄,“病”在宮中。
梁賊以皇子爭儲亂政為名,將他們當眾梟首。
狗皇帝的尸體也被掛到午門示眾。
宮里更是血流成河,宮人死了大半。
殘局就收拾了大半個月。
京兆大定后,朝中許多大臣紛紛回轉京兆,等待“新皇”詔令,殷懷璽啟用了一些德高望重,素有名聲的老臣,重振朝廷綱紀。
禮部也在著手準備登基大典。
他一邊忙著清剿叛黨余孽,肅清京里那些牛鬼蛇神,一邊還要兼顧東、南二境的邊防事宜,以免南蠻和東夷趁新朝更迭之際作亂。
若非京中諸事龐雜,令他實在分不開身,殷懷璽都要親自前往襄平城,去接虞幼窈了。
梁王和東寧王被擒,關在刑部大牢待審,其家眷,和一干參與叛逆者,陸陸續續押解進京,殷懷璽才安排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協同審理,抄家滅族,收沒家財,是免不了的。
他們一個個翅膀硬得都敢造反,想來也富得流油,將其家產充入國庫,都能抵百姓三五年的賦稅。
天下之財,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李公公又過來稟報,說是禮部和戶部的大臣求見,要稟奏登基大典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