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沒明著說,虞幼窈沒得教養。
原也不想搭理這位威寧侯府的陸五小姐,但這位陸五小姐,卻是上趕著來找存在感,也叫人厭煩得很。
虞幼窈這才抬了眼睛,瞧了陸明瑤:“陸五小姐比我年長兩歲,在京里頭也是有了才德的名聲。”
一聽了這話,陸明瑤眼皮子就止不住地亂跳,心里涌現了一股不好的預感,就聽到虞幼窈聲音溫軟,不疾不徐地說:
“請恕幼窈孤陋寡聞了,卻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教養”這二字,是這般“沒得輕重”,我打小學的閨中教條,諸如《內訓》、《女誡》、《烈女傳》、《閨訓》沒得一條教導我,身為有一個“教養”的女子,能隨口說旁人沒得“教養”,今兒卻是長了見識。”
陸明瑤呼吸一滯。
虞幼窈沒明著說她沒得教養,但話里話外已見高低,旁的不必說,一個“沒得輕重”,她卻是跑不掉了,如此一來,她所謂的才德名聲,也成了浪得虛名了。
殺人誅心,亦不如此。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驚覺了虞幼窈的厲害之處。
笑起來是最溫軟不過的一個人,便被人說了沒得教養,臉上也透著笑容。
說起話來,也是不疾不除,慢條絲理,可話里話外卻是軟刀子進,硬刀子出,偏她還連反駁也是不能,只能乖乖受著。
一旁的曹映雪想到自己竟然讓虞幼窈潑了一臉茶,哪兒還能忍受這樣的屈辱一把揮開丫鬟遞來的手帕,氣急敗壞地指著虞幼窈尖聲道:“虞幼窈你這個沒教養的東西,潑了我一臉茶還反咬一口說我失禮冒犯…”
虞幼窈看向了曹映雪:“曹七小姐是名門貴女打小也是熟讀各種教條規范,《后漢書·列女傳·曹世叔妻》:“擇辭而説不道惡語,時然后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
“你…”曹映雪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所有的不甘和憤恨,盡數被虞幼窈的話橫攔,一時僵在原地,赤紅了雙眼。
場中頓時靜得落針可聞。
原是想要幫腔的小姐們,被這一句堵得不敢張嘴了。
哪個大戶人家不重教條閨范?
哪個小姐不是打小就熟讀各種教條閨范長大的?
這些教條閨范,才是顯露大家小姐是否有教養的唯一標準可不行她們這些半大的孩子嘴上說一道的。
虞幼窈輕笑著:“《女論語》第十一篇和柔,一茶一水,笑語忻(讀欣)然。當說則說,當行則行。閑是閑非,不入我門。莫學愚婦不間根源。穢言污語觸突尊賢。奉勸女子量后思前。”
說這話時,她唇兒漾著清淺的笑容宛如冽冽的風寒吹煞了一池寒水,透著一絲一縷的冷意沁人身骨,落在曹映雪眼里,便也透了幾分睨態,睥色,充滿了一股令人羞惱成怒的蔑視。
呼吸陡然變得急促,曹映雪起伏著胸口,張口:“你給我閉…”
一個“嘴”字,還沒說出口,虞幼窈鮮亮的唇兒再啟,燦然灼烈刺痛了曹映雪的眼兒:“《李氏女戒》曰:…藏心為情,出口為語。言語者,榮辱之樞機,親疏之大節也。亦能離堅合異,結怨興仇,大則覆國亡家,小則六親離散。是以賢女謹口,恐招恥謗,或在尊前,或居閑處,未嘗觸應答之語,他人話,傍邊接聲,發謟諛(滔、魚,)之言(意指迎奉),不出無稽之詞,不為調戲之事,不涉穢濁,不處嫌疑。”
《李氏女戒》是女子必讀閨范。
曹映雪呼吸一窒,張了張嘴,到了喉嚨的聲音,卻是半個字兒也吐不出來,充滿了憤怒的臉,在虞幼窈不疾不徐,又慢條絲理的聲音之中,一點一點漲得通紅,眼里頭隱隱迸射著火光。
虞兼葭緩緩垂下頭,輕顫了一下眼睫,濃長的眼睫輕斂,將眼中的幽色盡數遮擋。
虞幼窈也是真高明,被人指罵了喪女長女,沒得教養,她也不爭辨,卻是曲線救國,拿了女子閨范作伐,但凡受過女子閨范的小姐,也不敢輕易張了口與她爭辨了去,唯恐成了沒得教養的人。
如此一來,在場沒得一個人再敢說虞幼窈沒得教養了,之前說了虞幼窈沒得教養的人,倒是成了真正沒得教養的人了。
女有四行,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她們方才嘲笑虞幼窈的行徑,便也犯了“婦德”、“婦言”兩德。
虞幼窈目光灼灼地看著曹映雪:“《閨訓》曰:凡為女子,大理須明;溫柔典雅,四德三從…言辭莊重,舉止消停。戒談私語,禁出惡聲。心懷渾厚,面露和平,”說到這里,她輕輕一笑,緩聲問:“我是喪婦長女,不如曹七小姐有母親教導,唯恐讓旁人覺得我沒得教養,打小就多讀了幾本教條閨范,也不知道我說得可對?”
《女誡》、《女論語》、《列女傳》、《閨訓》這都是大戶人家女兒,七歲便要學的教條閨范,也是衡量一個大家閨秀教養的必學之規范。
虞幼窈便是喪婦長女,也能將這些教條信口拈來,可見在家中也是受了極好的閨中教養。
與之一比,她們這些個打小受母親教導的人,卻范了四德婦言,口舌不整,倒還不如她這個喪婦長女。
在場誰也不是傻子,哪兒聽不出這話?
可虞幼窈沒有明白張膽得說,而是軟刀子進,硬刀子出,在場哪個還敢反駁了去,可不得憋屈著,敢怒而不敢言么?
不然豈不成了對號入座,真正成了沒得教養的人?
曹映雪氣得直打哆嗦,胸口不停的上下起伏著,鼻息間盡是冷冷的抽氣聲,死死地瞪著虞幼窈。。
兇狠的眼里頭,虞幼窈鮮妍明亮的身影,便宛如長興侯府一株青梧,透了一種巍峨之態,不可撼動之勢,尤其是她的一雙眼睛既美又貴,亮得驚人,便是瞧一眼,也覺得懾人得很,便也不敢與她對視了去,唯恐被懾去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