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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混沌與恍然

  劉睿影全然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營帳的,等他回過神來后,發現自己正騎在駱駝上,在荒無人煙的大漠里漫無目的的走著。

  至于前進的方向是何處,他也不知道。

  大白天的,劉睿影也沒有喝酒,怎么會什么都忘記?

  那種忘記還不是一般的忘記,就仿佛完全沒有存在過,怎么都想不起來,哪怕只言片語。

  要是酒喝多了,出現“斷片”,那還情有可原。

  劉睿影有過一次“短片”的經歷,是在晉鵬的生日宴上。那晚喝了多少酒,他自己也記不得。反正醒來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極為口渴,滿心想著喝水。

  現在他不禁不口渴,反而覺得渾身舒坦,極為輕松。

  就像是睡夠了覺,吃飽了飯一樣輕松愜意,整個人都被浸泡在安然的環境之中。

  這種感覺是如何產生的,劉睿影努力拍了拍腦袋,仍舊是想不起來。

  思忖片刻,不由得有些煩躁。

  他急忙檢查了下身上帶著的東西。看有沒有丟失或遺忘。

  其實也沒有什么東西…

  無非是一把劍,一疊銀票,些許散碎銀子,和一個小瓷瓶。

  小瓷瓶被他揣在懷里。

  還不是簡單的放在胸前的衣襟中。

  而是緊貼著胸口的皮肉,這般揣著。

  像一個寶貝一樣,神神秘秘的遮掩著。

  在看到小瓷瓶的瞬間,劉睿影還有些糊涂…因為他連這小瓷瓶是什么東西,哪里來的,都記不得。

  可能肯定的是,它一定對自己十分的重要和特殊,不然他怎么會把它塞進瓶子里呢?

  但這小瓷瓶顯然已經在他的懷里很久,外表已經變得很是溫熱。

  大漠之上雖然還是大太陽,但卻并不算是暖和。

  劉睿影又騎在駱駝上,體溫恒定持久。能暖熱這個小瓷瓶,證明這東西已經在他胸口前貼合了很長時間。

  至少得有個幾天了,說不準有半個月。

  突然,他看到眼前有個黑點。

  大漠上的黑點,只有三種可能。

  野獸,飛鳥,人。

  現在已經入冬,野獸大多冬眠,十不存一。

  剩下還未進入冬眠的,也盡力減少消耗,不會離開自己的洞穴太遠。

  看了會兒,這黑點逐漸變大,緊貼著地面。

  如此也排除了飛鳥。

  因為飛鳥是不會飛這么低的。

  大漠上的飛鳥,以游隼為主。

  這種猛禽,體型要比鷹小不少,但眼力不差,速度極快。

  并且和鷹一樣,總是在高處盤旋。

  當它們的眼睛鎖定了獵物后,才會收攏翅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上方俯沖下來,一招避免。

  這樣想來,只剩下最后一種可能。

  黑點是個人。

  而且是個前進速度極快的人!

  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怎么會出現人?

  這人筆直的沖著劉睿影而來,不由得讓他極為戒備。

  在他沖到劉睿影面前的時間里,劉睿影總共做了三件事。

  先是把手里想不明白來歷的小瓷瓶重新放回先前的地方,也就是貼著自己胸口皮肉之處。

  這件事最為重要,也最值得劉睿影反復思量。

  他覺得小瓷瓶即使現在想不起來是什么東西,但被當時的自己如此珍重對待,一定是極為重要。在想不起來歷之前,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至于為什么要放會遠處,而不是隨意的塞再袖筒里或是別在腰間,是因為劉睿影不知道這里面裝的是什么,萬一是需要自己體溫時刻維護的寶貝,被自己這般貿然弄壞了,豈不可惜?說不定還會鑄成大錯!

  他可不想恢復記憶后,得知這瓶子傳奇的來歷和重要性后后悔莫及。

  他才不是那種愚蠢之人。

  把小瓷瓶放穩妥后,他接著抽出了自己的劍。

  抽劍的同時,四顧了一圈。

  連背后也沒有放過。

  沒有人會在背后長眼睛,但看不見的地方往往是最為危險的地方。

  而人常常都忽略了自己的背后,導致頻頻受難。

  很可惜…

  劉睿影的背后什么都沒有。

  他完全是謹慎過頭了,在明確知道自己失憶的情況下,他的心性會比不知道更加混亂,起碼他會焦慮不安。

  眼前是黃沙,身后是黃沙,周圍全是黃沙。

  被黃沙包裹著的他。

  即使手上有劍,也顯得孤立無助,有幾分凄涼之意。

  不過他轉身朝后看去時,還是有所發現的。

  劉睿影發現太陽在他的身后。

  混沌中不知道時間,但從太陽所在的方位也能大致判斷出來,現在應該已是下午,并且臨近傍晚。

  太陽東升西落。

  背后既然是日落之處,那面朝的就應該是東方。

  劍出鞘的時候,他一寸一寸看過。

  確定這就是自己的劍。

  并且這劍沒有任何缺損,也沒有任何變故。

  尤其是當他在劍鋒靠近劍柄的位置處,看到了幾個緊挨著的淺淺的豁口,更是確定了先前所想。

  這幾處豁口,像是快要被木材磨平了的鋸子。

  是劉睿影和厭結、長興一起,遭遇李韻所雇傭的流人刀客交戰時造成的。

  那三名流人刀客,用的都是上好的烏鋼刀。

  劉睿影手中只是普通的歐家劍。

  按理說,硬拼是決計不如烏鋼刀的強度和韌性。好在劉睿影用勁氣包裹住刀身,使得它能夠經受得住烏鋼刀強烈的擊打。

  但即使這樣,還是在鋒刃上留下了豁口。

  這么一來,這柄劍就算是廢了…

  若它不是歐家劍還好。

  是歐家劍,任何一點瑕疵都讓它變得連一根木棍都不如!

  歐家劍鑄造的工藝太過于復雜。

  以至于讓完成的成品十分金貴且精確!

  對于劉睿影而言,金貴不是問題。

  他與歐小娥交好,更與歐家家主歐雅明熟識,要來一把歐家劍,哪怕是花錢買,也算不了什么。

  重要的是精確!

  歐家劍要比那游隼從空中俯沖下來,對已鎖定的獵物一招斃命還要精確。

  如此精確的劍,不能出現一絲一毫的改變。

  現在劉睿影手中的劍,看似完好,還是渾然一個整體。實際上已經從那幾個細小的豁口處,開始分裂。

  只不過這個過程太過于緩慢,用眼睛根本看不見罷了…

  但劉睿影卻可以用自己的精神以及劍握在手里的感覺中得知這一切。

  先前他握著劍時,覺得它活力十足。

  縱然劍是個死物,沒有直覺。但劉睿影還是認為它要比握著它的自己還要活力百倍!

  可現在他卻發現…

  這劍已經如同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

  老人的機體無時無刻不在丟失著活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悶的死氣…

  死氣沉沉的軀體,這柄劍就像是枯槁的手。

  上面褶皺堆疊,生機寥寥…

  好比被榨干所有汁水化成一堆渣滓的甘蔗。

  這世上有很多中辦發能榨出甘甜的甘蔗汁來,用工具,甚至自己的嘴巴和牙齒。但這世上卻沒有任何辦法把榨干了汁水的甘蔗重新充盈起來。

  這就是劉睿影對自己手中劍的感覺。

  他一寸寸緩慢的抽出來,實際上是為了給自己心里的念叨留些足夠的時間。

  “老伙計…再挺一挺…等回到了下危城,我一定去找歐雅明,讓你入了歐家的劍冢…再挺一挺,就快了,很快就能到了!”

  如此的話車轱轆般不停地說著。

  待劍身已經出鞘一半時,原本這藏在心里的念叨,竟不自覺的說出口來!

  全然出鞘后,這劍好似通靈一般,完全了解了劉睿影的心意。

  在他的掌心握緊劍柄后,劉睿影又看到了一股活力。

  雖然比之先前,要差的很遠。

  放在人身上,這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堅持不了多久。

  但劉睿影只要這一會兒。

  一會兒的功夫足以。

  這一會兒的功夫,他就能確定下來安“黑點”到底是什么人,對自己有無敵意。

  最后一件事,便是勒緊了胯下駱駝的韁繩。

  這駱駝還是很乖巧。

  輕輕一拉,便懂得了劉睿影的意思,安穩停下了步子。

  劉睿影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長毛。

  馬兒很喜歡這樣,喜歡自己的主人對它表現出善意的親昵。

  不知道駱駝喜不喜歡如此,但劉睿影也沒有別的辦法。

  結果是,駱駝對劉睿影的示好無動于衷,一點反應都沒有。除了被威風吹動的毛發,和揚沙刺激下微微閉起的眼睛外。

  做完這三件事,那黑點已經變成了一道魁梧的人影。

  對面之人也騎著駱駝。

  但他胯下的駱駝卻是在奔跑。

  劉睿影還不知道該如何讓駱駝跑起來,甚至一度以為駱駝只會這樣不緊不慢的行走。

  但現在看來,自己卻是錯了…

  駱駝也是會奔跑的,而且跑的還不慢。

  這“黑點”還未至近前,就給劉睿影上了一課。

  他自嘲的笑著,搖了搖頭。

  反過來腦袋中忽然想起了什么東西。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這句話很是突兀的從腦海里冒出來。

  劉睿影不是個好學生。

  可當初在查緝司里教他讀書識字的,卻是個好先生。

  那先生每日都在苦口婆心的勸誡和劉睿影一樣的孩子,不能只習武練劍而荒廢了課業。不識字,便不明理,不明理便不斷是非,不斷是非即使劍法卓然,修為蓋世,終究也是匹夫一個。

  當時的劉睿影還不知什么是匹夫,但他卻明白這肯定不是個好詞。

  所以劉睿影就聽了這位先生的老生常談,認真花功夫的背了背書中那些圣賢的話。

  “三人行…”這句話他現在還記得。

  他奇怪的只是自己怎么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起來?

  腦中那模糊的記憶,似是而非。

  想要捉住看個清楚,中間卻總是隔了一層薄紗樣的霧氣…

  沒奈何,只得先擱置一旁。

  因為那“黑點”,已經到了面前。

  先前的擔憂顧慮,頓時松懈了很多。

  “黑點”已經變作了魁梧的人影,騎在駱駝上,立在他面前兩丈遠的位置。

  這說明此人對劉睿影也有堤防。

  堤防劉睿影是否對他有惡意。

  他的腰間掛著一把刀。

  但他的手卻沒有摸向刀柄。

  他的背上斜挎著一張弓。

  弓弦勒在胸前,勾勒出他胸前飽滿的肌肉,竟是連衣襟都被撐起。

  弓頭兩端,各有一個龍頭,但龍頭卻被籠子困住。即使齜牙咧嘴,張牙舞爪,也無濟于事。

  此人的右手扶在胸前。

  手背對著劉睿影,卻唯獨看不到大拇指。

  他的大拇指勒在弓弦里,將其和自己的身子之間,分個出些許空擋。

  這樣一來,他卻是能在極短的時間里,就把斜跨在背上的弓取下,彎弓搭箭,向劉睿影射來。

  這也正是他為何要距離劉睿影兩丈多遠的原因。

  在這個距離,劉睿影的劍根本夠不到他。

  不過兩丈的距離根本算不得多遠。

  要是劉睿影運足身法,還是能有一搏的余地。

  試試是自己的劍更快還是他的箭更快。

  但現在劉睿影卻全然打消了這個念頭…就在看到他大拇指的動作之后。

  劉睿影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但他卻依然只保持了兩丈遠的距離,說明在這個距離下,已是有恃無恐。說明他有極度的自信,認定這世上沒有人在和他相距兩丈遠的距離下,能比他的箭更快。

  何況任憑誰一眼都能看出來劉睿影是個外人,相貌和體型的特征極為明顯。

  一個外人,竟然敢孤身游走在大漠之中,絕對也是有本事的。除非是個傻子,對自己的本事錯誤估計,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勢。

  但劉睿影顯然不是后者。

  先前他做的三件事,此人都看在眼里。

  如此小心且周全的人,不但不是傻子,也不會是個錯誤估計自己的白癡。

  在他觀察劉睿影的時候,劉睿影也在觀察他。

  雙反越看越是覺得奇怪…

  劉睿影發現他也不是蠻族中人!

  雖然他的身材很是魁梧,樣貌粗狂,須發噴張之余還穿著蠻族中人的服飾。

  但他眼睛中卻沒有蠻族中人的征伐和殺戮。

  那是一種刻在骨血里的東西,根本無法被掩蓋。

  此人沒有,那他一定不是。

  “你不是蠻族,也不是流人。”

  此人率先開口說道。

  “你也不是蠻族,也不是流人。”

  劉睿影用一模一樣的話回答道。

  雙方都沒有問對方是誰,但這重復的話語里,疑惑的氣氛是溢于言表的。

  劉睿影說完后,對方卻是皺起了眉頭。

  似是劉睿影的臉上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一般,甚至了脖子,上本身還前傾,仔細的看了看。

  “你從部落里來?”

  此人問道。

  劉睿影不知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

  他只記得自己帶著白慎從厭結部落中全身而退,但之后究竟發生了什么,自己是如何在這里漫無目的的游蕩,全都一無所知。

  至于到底是不是從部落中來,承認了倒也沒有什么。

  但這段丟失的記憶到底對自己有什么影響,劉睿影不敢妄下判斷,所以他選擇閉口不言。

  “原來如此…”

  此人看了一會兒,露出恍然的神情。

  慢慢的取下了背上的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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