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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文壇龍虎斗【十五】

  “吱呀”一聲,門扇被輕風緩緩推開。

  先是一扇,后又是另外一扇。

  劉睿影右手緊了緊,小臂上青筋凸起,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血流與脈搏都變得沉穩緩慢。

  一個人在最為恐懼的時候,是不會驚慌尖叫的,只會像個木頭樁子般,呆呆的杵在那里。

  不僅全身都僵硬,就連呼吸都會下意識的停止,恨不能連臉上的汗水都控制其不流下,生怕那會引起誰的注意。

  同樣,一個人在最為緊張的時候,也不會心跳加速,驟然昏厥過去,反而是劉睿影此刻的樣子。

  從門扇里看進去,這處軍器部的大屋之中空空蕩蕩。

  沒有尸體,也沒有血跡。

  但卻有濃郁的血腥味翻滾而出,像是夏日的熱浪,不斷拍打在劉睿影的臉上,令其呼吸都有些阻礙。

  又像淋漓不盡的雨,無孔不入,似乎要滲透他每一寸肌膚。

  空氣在一瞬間變得粘稠起來。

  身旁孟磊等人也瞳孔一縮,緊盯著打開的門扇。

  門扇不會無故開啟,更不會無端開啟。

  更何況,先前還聽到了腳步聲。

  “何必如此?也不是生人,更不是第一次見。”

  劉睿影輕輕咳嗽了下,沖著門扇內朗聲說道。

  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沉寂之中,就連天上流云劃動似乎都有了聲響,鉆進劉睿影的耳中。

  可眼前仍舊是空空蕩蕩,毫無人影。

  這般又過了許久,劉睿影似是終于明白過來什么,笑著將手里的歐家劍向旁側一拋,扔了出去,轉手抽出斜插在身后的短棍。

  短棍剛握在手。

  面前的大物中便閃過一道人影,由遠及近,腳步鏗鏘,似是極為興奮。

  劉睿影低著頭,用耳朵認真的聽著。

  直到這腳步邁出門檻,站在石階上,他才抬頭直視前方。

  “凌夫人的眼光果然不錯!”

  傅云舟臉上掛著笑意,手中的扇子架在胸前,不緊不慢的搖著。

  眼里沒有一絲害怕和恐慌,仿佛談起凌夫人,只是談起一個舊人那么自然。

  “這與凌夫人有什么關系?”

  劉睿影反問道。

  “與她無關,我只是自己感慨。”

  隨即抻直雙臂,重重的打了個哈欠。

  “為什么要這樣做?”

  劉睿影頓了頓問道。

  “你是指什么?”

  傅云舟先是一愣,繼而才開口。

  “是說那些死人?”

  他伸手指了指劉睿影身后整齊排列的尸體。

  但一整排尸體,還是在擎中王府之中,不論怎樣,還是很觸目驚心。

  更不用說那些還未徹底凝固的血跡,像是一雙雙定格在墻壁、門窗、柱石上的眼睛般,盯著軍器部內還活著的眾人。

  讓活著的人覺得,自己都快成了他們的同類,好似下一刻就會和他們站在一起,沒了生息,生死不過一瞬間,他們和尸體的差距,也就是多了口氣而已。

  “本來只是借一樣東西…可惜他們不借給我,但我又著實需要,你說我能怎么辦?”

  傅云舟攤手問道。說的自己仿佛只是無奈之舉,甚至把過錯變成了別人的。

  “你只能搶。”

  傅云舟笑著點了點頭。

  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在別人手里。

  哪怕是一模一樣的東西,別人手里的也會比自己手里的好。

  別人碗里的最香,也是這個道理。

  手里握著山珍海味,也會想嘗嘗別人手里糠菜的味道。

  這可以說是一種占有欲作祟,也可以說是閑的沒事發慌。

  這是只有優越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握著山珍海味的人之所以想要吃糠菜,不過是因為他們覺得新鮮罷了,并且他們覺得自己付的起。

  而吃糠菜的人從來都不會去想別人碗里的東西,因為一個不小心,他們會連自己的飯碗都不保。

  劉睿影不知道傅云舟來軍器部是為了什么,借東西應當只是個托詞,但顯然軍器部的同僚們,沒有隨順他的心愿,所以他便搶,而且大開殺戒。

  “如果他們借給了你,是不是就不會死?”

  劉睿影問道。

  傅云舟聽后,臉色驟然一變,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劉睿影的面龐,好似從他臉上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就連上半身也朝前方傾斜而去,脖頸猶如大鵝,拼命的伸長。

  這樣的凝視讓劉睿影心里有些發毛…后退了半步,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僵硬的臉頰。

  是不是自己的臉上有什么東西?

  傅云舟這種一個笑都含著幾層意思的人,定不會無端閑的看他。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

  傅云舟忽然大笑起來。

  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還“啪”的一下收起了手中的扇子,指著劉睿影。

  他笑的著實太過于激烈,因而指著劉睿影的扇子不住的抖動,在半空中凌亂的畫出無數個半圓。

  劉睿影穩住心神,平靜的看著傅云舟,腦海中忽然想起了高仁。

  自從震北王域礦場戈壁一戰之后,此人便再未露面。

  傅云舟的身形、容貌、舉止,雖然和高仁相差甚大,但他這般喜怒無常,令人琢磨不透的脾氣秉性,卻又和高仁出奇的一致。

  天下間存在沒有血緣卻還長得極為相似的人,但脾氣秉性如此一致的,劉睿影還真未曾見過。

  他不由得開始懷疑,他們可能就是一個人,換臉術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東西,任何神秘的事情都有它的道理。

  也不知道傅云舟笑了多久,不過終究是停了下來。

  開心難過和吃飯喝水差不多,都有個極限。

  再激烈的事,也不可能過了十年還讓人啼笑皆非。再好吃的飯菜,也不可能從清晨吃到天黑。

  再開心的事,笑的多了,不僅會變得乏味,甚至臉也會疼。

  “他們不是我殺的,你怎么會認為我殺了人?”

  這是傅云舟止住笑聲后的第一句話,也是劉睿影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一句話。

  他就好像聽到了賣魚的說他不會殺魚那么簡單。

  “借不來,只能搶。搶不給,便得殺人,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嗯…你說得對,但我借不來的話,還可以偷,偷不到才回去搶。即使搶不走,我也不會殺人。”

  “你該不會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殺過人?”

  傅云舟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這下卻是輪到劉睿影笑了起來。

  他笑的沒有傅云舟那樣激烈,反而有幾分溫婉。

  一日多前,在中都城中的條僻靜陋巷里,傅云舟想要讓劉睿影送他出城,被拒絕后,當著他的面,殺了個頭一晚被賭局沖昏了頭腦,丟掉一條腿的賭徒。

  剛剛發生不久的事情,劉睿影還記得很清楚。

  對于這樣生死之間的事,任憑誰想必都不會忘記。

  現在傅云舟卻說自己從未殺過人,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還未見過有人能厚顏無恥到這般地步,即使是狡辯,那水平也著實不高。

  “我知道你在笑什么。”

  傅云舟重新展開手里的折扇。

  “你在笑我說謊。”

  “難道你沒有說謊?”

  劉睿影反問道。

  “我并沒有殺他,他在賭沒了一條腿后就已經死了。”

  傅云舟搖著頭說道。

  隨即悠悠的念道:“朝聞道,夕可死矣。”

  劉睿影在書塾中讀書時,覺得其中最為大氣快哉的,便是這句話。

  短短七字,一讀之下,一股浩然之氣便油然而生。

  只是此刻從傅云舟的口中說出來,卻覺得十分別扭。

  何為“道”?如何“聞”?

  書中未曾明言,那些個先賢的解釋亦千差萬別。

  “道”者,非常“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至于這“為公”之道,不外乎仁政、禮制,都是些皇朝時期的腐學,現在只有那些個遺老遺少還時常掛在嘴邊。

  博古樓樓主狄緯泰和通今閣閣主徐斯伯都曾為此話著書立說,想要去闡明其中的道理。

  在這一方面,倒是狄緯泰的論調略高一籌,廣為眾人接納。

  且說這“道”分為“公道”與“私道”,正是先賢之所以與平民、旁人之區別。

  要想擁浩然快哉,便要有大氣魄,不可汲汲于私怨,不戚戚于私利。

  而在皇朝傾覆,天下動蕩無道的年代,才會誕生能夠囊括山河百姓的胸襟的大人物,才會有如今的五王共治的存在。

  但這世道并非人人圣賢,風調雨順,也沒有那么多時刻想著匡扶社稷、維護正義的“公道”。然則,人生在世,還是有人本“天下有道,吾不與易也”信念,這便是“夕死可矣”之境界。

  “這話送你,也送我,更送那個賭徒”。

  傅云舟接著說道。

  劉睿影默然,他對于傅云舟所言的歪理,雖然無力辯解,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生死之諾,豈可易許?

  即便他是個賭徒,但為一事、一人而棄生,也非易事。

  都曾經來過這世上,若沒有一絲半點值得懷念、值得以生命來珍惜的人、事,那不是白白走了一遭?

  不過能夠用生命去付出的,定然是彌足珍貴的。

  這意義總是在付出中才能得以體現,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便是最好的例證。

  對于賭徒來說,視那賭桌為知己,也無可厚非。

  “說了這么多,到底還是為了這跟棍子不服氣。”

  劉睿影掂量著手中的詔獄龍頭棒說道。

  傅云舟從鼻中冷哼一聲,隨即也反手從背后抽出了一根同劉睿影一模一樣的龍頭棒。

  “看來,你到軍器部就是要借這跟棒子。”

  傅云舟不置可否。

  龍頭棒在手,傅云舟端詳了片刻,將扇子斜插在脖頸后的衣領里,說道:

  “你我同時動手可好?就不分什么先后了。”

  劉睿影點了點頭。

  然后擺手示意,讓孟磊帶著府衛們先從暗門中退出去,免得遭受波及。

  他與傅云舟兩人相隔有兩三丈遠,卻交談了許久,聲音語氣時而激烈昂揚,時而猶如蟲蟻。

  他們倆都知道這一戰生死勝負難料,但卻都不愿意在口舌之爭上,輸給對方半寸,故而仍就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但除了那些退至暗門處的府衛們外,還有兩三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們兩人。

  聽得了先前的言語,眾人心頭都如巨石壓著,緊張的幾乎無法喘息。

  忽然傅云舟手掌一揮,四周霧氣漸起,瞬時就變得極為濃郁,好似置身在大海長河之中。

  同樣的功法劉睿影早就在太上河中領教過。

  因此這番再看到,并不覺得驚奇,也絲毫沒有驚慌。

  凌夫人早就說了,這傅云舟與東海云臺關系甚為密切,現在看來,果然不假。

  他和劉睿影一樣,算是生在太平里,還有的一樣,便是他也和劉睿影般自打出生起就無依無靠。

  養大他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誰,自始至終也沒有叫過一次“爹”。

  那是個天生殘疾的小老頭,一條腿細如麻桿,走路的時候也搖搖晃晃,像是就要醉倒一般,配上黝黑的膚色,更是讓人敬而遠之。

  這小老頭,不種地,也沒有任何手藝,只是拉著給架子車,似老牛般,挨家挨戶的,乞討些眾人家里的無用之物,然后一步一步拉去幾十里外的地方,以極低的價格,賣給更窮的人。

  雖然很難找到比他還窮的人,但他起碼還有個架子車。

  身上的衣服從傅云舟記事開始,從未換過,上面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小洞,但也從未縫補過。

  因為他不會。

  即使會,也沒有針線。

  不知從哪里撿回來了傅云舟后,爺倆便一起住在間隨時可能掉下房梁的破屋子里。

  一生未婚,本以為絕后,便把傅云舟當做天賜之子。

  窮人有窮人的疼愛法。

  男人不如女人心細,唯一表達喜歡的方式,就是把傅云舟放在架子車里,和他一道走街串巷,權且全是陪伴。

  待傅云舟長大了后,小老頭也無銀錢送他去念書,更不用說是其他東西了…就連名字也沒有,只是喚他叫做“孩兒。”

  安東王域的雨季很長。

  一陣風可以鼓動碩大的航船從云臺跨過東海,抵達內陸。同樣也可以帶來半個多月不停的暴風和驟雨。

  雨季的時候,小老頭兒沒有營生可做,只能靠屋中不多的存糧。

  可想而知,當云臺的端長枝遲,將一塊熱氣騰騰的白面餅子放在傅云舟手上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在他被帶走的第三個念頭,那小老頭兒自殺了。

  據說死的時候,屋子里連個銳器都找不到。

  他是將腦袋,不斷的撞在梁柱上,一次又一次,最終柱子崩塌,房梁傾覆,砸斷了腰肢,就這么被壓著,呻吟了三天才死。

  死后過了個把月,才被人發現,還是因為有戶人家驟然發跡,便購置了全套的新東西。而替換下來的,又覺得扔了可惜,這才想起了他。

  但尸體已經腐爛,臭氣熏天。

  不過這卻是一個普通人能用來結束自己一生的最悲壯的方式。

  后來傅云舟回到過那里。

  發覺還是和當初一樣窮,一樣破敗。

  看著斷壁殘垣,那養父的尸身就被埋在下面。

  但他卻沒有任何悲傷,反而覺得胸口一直一來的沉悶變得煙消云散。

  即使是在太平盛世里,依然有的人,命如草芥,依然有的人,冷血至此。

  用著東海云臺的獨門功法,不多時,劉睿影不但周身都為霧氣圍繞,腳下都變得有些輕飄,似是站立于小舟之上。

  “傅云舟,到了這一步也是你咎由自取。”

  劉睿影使出個“千斤墜”的身法,穩住身形說道。

  “各自珍重,畢竟這江海才能寄余生。”

  此言一出。

  劉睿影頓時明白。

  他根本不是什么和東海云臺交往過密。

  他根本徹頭徹尾就是東海云臺中人!

  原來他一直潛伏在典獄,竟是因為東海的緣故。

  那么東海勢必會幫助他逃離。

  他和李韻到底是什么關系,也未可知。

  讓劉睿影震驚的是,東海竟能讓管制嚴厲的典獄里混入自己的人,那么豈不是李懷蕾此刻也危險了?

  劉睿影聽到一聲輕微的呼吸,從后方傳來。

  正是那幾雙眼睛之一。

  其中,熟悉的,有兩三,還有幾個無法確定。

  但這呼吸聲卻是出自葉雪云,這點劉睿影不會聽錯。

  那小丫頭定是一直盯著劉睿影不放,在他離開“先賢祭”之后,就偷偷跟上,一路尾隨。

  想必是沒有看到先前滾落的人頭已經十幾具尸體,否則她的反應不會比那位沒出息的府衛副官安穩多少。

  以她的性子,如今鐵定嚇暈了過去,還要再來杯溫和的蜂蜜水緩解。

  這小丫頭好奇心真是太重,居然偷偷跟隨著他,如果自己發生了什么危險呢,他怎么去救她?

  好在這呼吸聲,一閃而逝。

  應當是被身邊之人所阻止。

  越是想要隱瞞的事情,越是瞞不住。

  這和雨下的只要足夠大,撐傘也無濟于事是一個道理。

  透過濃霧,與腳下莫須有的“水浪波濤”,劉睿影聞到一股小梨花的香味。

  擎中王府的花園中,種植著許多人間珍品。

  但獨獨沒有小梨花。

  不是因為她不好看,也不是因為她的香味不夠芬芳濃郁,而是因為小梨花的花朵,是雪白色。

  與“傲雪侯”的封號相同。

  擎中王劉景浩因此為避諱,因此園中禁止栽種任何白色的花草。

  通今閣曾有為先賢,于初冬之時,前往博古樓論道。行至西北地界,忽然一夜風起,大雪驟降,有感而發,留下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傳世佳句。

  其實不但是擎中王府,就連中都城中也見不到任何白。

  更不用說這梨花的香氣。

  劉睿影只在一人身上聞到過。

  “你也來了…”

  劉睿影用勁氣傳音道。

  “儀式什么的,太無聊…哪有看人打架有意思?站的腿酸。”

  很快一道清麗的聲音回應道。

  更加證實了劉睿影的想法。

  “替我照顧我那小姑娘,最好帶她走。”

  劉睿影笑了笑說道。

  不敢說全天下,但起碼在目前的擎中王府里,只有莫離莫大師一人會將生死之斗,說成長街上的潑皮打架。

  在她眼里,那些人確實和潑皮沒什么區別了,都是打架,都是頭破血流,誰比誰高貴呢?

  “我做什么還輪不到你來說教!”

  莫離說道。

  劉睿影很是無奈。

  但只要她在葉雪云身邊,這小姑娘定然可以周全,故而也不用擔心。

  有時候替旁人操心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在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能走出這軍器部暗門的情況下,著實不該分出心思。

  日頭已經過了正午,突然就變得溫順起來,不再毒辣。

  劉睿影感到腳下的蕩漾之感越來越強烈,令其很不是舒服。

  傅云舟口中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嘯。

  余音繚繞之際,只聽得“轟隆”巨響。

  濃厚的霧氣便被兩道銀光破開。

  驕陽,龍棒,與勁氣相互映襯,好似那神廟堂前修建的七寶蓮池,在水汽與霧氣的折射下,四散開來,大方光明。

  孟磊等人雖已推到了暗門處,但仍然被這般光亮逼的無法直視,手掌不又得握在了刀柄上,可卻又不小心滑開。

  低頭一看,滿是汗珠,像是剛從水里洗過般。

  再看劉睿影。

  他身邊的霧氣已經消散了甚多。

  身形清晰可見。

  孟磊看他,依舊站在原地,剛才那猶如昆侖崩塌般的響動,即刻歸于了平靜。

  劉睿影挺直了身子,猶如一桿標槍。

  手中的詔獄龍頭棒,豎直垂地,略微有些傾斜。

  朝前踏出一步后,雖然更足下飄搖,可手里的龍頭棒卻緩緩抬起,棒頭指著對面的傅云舟,始終固定在他的咽喉與眉心。

  “這樣子倒還像個男人!”

  莫離輕語道。

  懷中攬著葉雪云。

  小姑娘的手緊緊揪著莫離的衣襟,弄得有些凌亂,朝兩邊攤開。好在都是女子,莫離是提了提肩膀,也沒有什么多的庇護。

  葉雪云趴在她身前,雙唇緊閉,只露出半個眼睛看著。

  像極了依偎在姐姐懷里害怕的小姑娘,又新奇的想看,卻又害怕看到的景象。

  “要是害怕,就別看!”

  莫離說道。

  話音剛落,卻感覺到葉雪云手上的力道又中了幾分,似是在表達不滿。

  見狀,她也不再勸慰。她勸也沒有用,無非是浪費口舌,這小姑娘看起來嬌嬌弱弱,卻是個固執的人,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是無論如何都要看到底的。

  不過心中卻記得劉睿影方才的囑托,想著一會兒要是局勢不可控,那定當先將這懷中的小姑娘送到安全之處,自己也可以騰出空閑來幫幫忙。

  如今還沒有危險之事,讓她看看倒也無妨,她相信自己的力量,總不至于連個丫頭片子都保護不了。

  不到萬不得已,莫離不想摻和任何勢力之間的糾紛。

  他們之間纏纏繞繞,太過于煩人,她的性格如水,容不得任何灰塵。

  誰要是把這平靜的水攪亂,誰就準備好承受好水浪的襲擊吧。

  何況以賓客身份,前來窺視已然不妥。

  要是暴露了行跡,那后面解釋起來也甚為麻煩…

  傅云舟也朝前走了幾步。

  要比劉睿影走的更加沉穩。

  東海云臺中人,自是水性更好。

  無論是江河,還是湖泊。

  畢竟海納百川,江河入海流。

  距離再度拉近。

  劉睿影看到傅云舟的雙眼流露出一股難以自持的興奮。

  這種興奮卻是也讓他變得有些寬容起來。

  忽然。

  傅云舟雙足蹬地,膝蓋彎曲,整個身子矮了一半!

  接著又驟然發力,猶如離弦之箭般,“蹭”的一下,躥了出去。

  傅云舟一棒直搗劉睿影胸口。

  棒要比劍笨拙。

  但卻比劍穩健、持重!

  這一棒,看似還是劍招。

  來路正當,大開大闔,沒有什么詭異之變化。

  可劉睿影定睛一看,那棒頭竟是在顫動不已,因為速度太快,若是不仔細,反而像是一動不動。

  隨著傅云舟的身形前進一寸,這棒頭卻是就能顫動百余次。

  人的胸口處,有十九處致命的穴道。

  隨便傅云舟擊中哪一處,都是身死道消的結果。

  但這樣的顫動卻讓劉睿影根本無法區分。

  因為整個上半身都籠罩于其中。

  可看架勢,傅云舟好似又不急于求成。

  明明是攻招,卻是守備,著實絕妙!

  看來這位曾經的“詔獄第十三典獄”也不是個只會故作文氣,裝腔作勢之人。

  上次陋巷殺人,只能看出他的狠厲決絕。

  現在劉睿影才體會到傅云舟可怕之處!

  不過沒有時間給他用來體悟感慨,劉睿影手腕轉動,掌中龍頭棒接二連三的變換了十數個方位,不過沒有一次是與傅云舟交鋒。

  雙方都在試探。

  即便是分毫錯過,也毫無觸碰。

  如此,卻是已經交換了十余招。

  劉睿影每一變,傅云舟的棒頭的震顫也隨之而變。

  不但是方向,速度也忽快忽慢。

  重新站定身姿后,劉睿影曲肘側身,龍頭棒朝斜上舉起。

  看上去是想要以逸待勞,引得傅云舟徒增消磨。

  但傅云舟的神色卻比方才更是凝重。

  手中龍頭棒高舉過頭頂,將自已全身上下俱都置于庇護之中。

  兩人此刻都是守勢,卻是讓其他人摸不清頭腦。

  眾人聽到又是一陣鐘鼓齊鳴,擎中王劉景浩作為主祭人,開始正式誦讀祭文。

  “日月交輝,滄海桑田。”

  隨著擎中王劉景浩悠揚頓挫的聲調,傅云舟卻放下了右臂,看著劉睿影說道:

  “世人都覺得我附庸風雅,一身書卷氣都是裝出來的。殊不知這祭文,卻還是當時凌夫人找我主筆。”

  “哦?是你寫的?”

  劉睿影疑惑的問道。

  傅云舟沒必要在此刻說謊。

  這個謊言也沒有任何意義。

  擎中王劉景浩手中的祭文,四字一頓,八字一句。

  “歲次更迭,天下暢安。夏至浩然,先賢華誕。”

  傅云舟竟是和擎中王劉景浩不差分毫的,將祭文的后兩句念了出來。

  閉目仰頭,看上去愜意然然。

  緊接著,身子向后仰過去,手中龍頭棒在身前畫出了個扇形。

  祭文讀到“洪荒蠻夷,天下混沌。”時,他的棒頭剛好指向劉睿影。

  只覺一股了然無生之意境,開始蔓延、吞噬。

  腳下的飄搖之感頓時消弭于無形,轉而是無邊無際的遼闊曠野,卻又寸草不生。目眥盡裂之下,也看不到絲毫人影。

  只有古樸的河水像一條帶子彎曲縈繞,遠處無數的山峰重疊錯亂。

  烈日下,劉睿影覺得后脊發涼…寒風悲嘯,日色昏黃,蓬蒿斷落,野草萎枯,寒氣凜冽有如降霜的冬晨…

  一時間,倍感感慨,猶如奔波了萬里疆域,卻又年復一年無所歸宿,不知道哪里是歸家之路。

  劉睿影低頭看看手中的龍頭棒,好在可以將性命都寄托于此。

  祭文中的所謂“蠻夷”,便是指西北草原狼騎,以及漠南的蠻族部落。

  在五王共治的初期,擎中王域的三威軍,曾跋山涉水,前往西北地界,迎著鋒銳可以穿透骨頭的箭簇與飛揚起直撲人面的碎石,抵御狼騎的進犯。

  鼓聲微弱,箭已射盡,弓弦也斷絕。

  尸骨將暴露于沙礫,堆在群山沉寂之處。長夜悲風淅淅,天色始終昏暗,宛如層層疊疊的精魂厚積于云層之巔。

  恍然中,傅云舟聲勢驟變。

  卻以祭文內容為牽引,將手中的龍頭棒融于其中。

  劉睿影根本未看過這祭文內容,便無從了解其中意境,料敵先機。

  “這么好的文道造詣,在詔獄之中卻是屈才了。”

  “那是真正讀書人的事情,而我不是。”

  “以仁治世,以德育人。修齊治平,孝義衷親。中和有序,公正為鈞。春風化雨,滋潤萬根。惟我先賢,德昭蒼生。”

  一道聲音卻是壓過了擎中王劉景浩,在軍器部中響徹云霄。

  劉睿影一回頭,卻是莫離立于身邊。

夢想島中文    邊月滿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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