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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鳳凰池畔鸚鵡墳【上】

  蕭錦侃口中讓劉睿影下葬的這處風水極好的地方,叫做鳳凰池。

  說實話,這如今的鳳凰池只是徒有虛名,并不漂亮。

  但它好歹也是博古樓十大奇景之一。

  雖然叫這么個名字,但是池子里并沒有鳳凰。

  就連鳥也很少…但是卻有很多蚊子。

  說來也奇怪,整個博古樓其他的地方都沒有蚊蟲,好像是全都聚集在這里了一樣。

  鳳凰池很小很小。

  小到都不能稱之為湖,只能叫作池。

  停水圓者曰池,方者曰塘。

  但鳳凰池卻的形狀卻是不圓不方,看上去十分別扭。

  不過在皇朝時期和更早的博古樓中,這鳳凰池可是位于中心,委實是華麗異常,金碧輝煌!

  每日里燈火人流不絕,十二個時辰中,每到一個還會有水發景觀騰起水柱搖擺報時。

  那會兒,狄緯泰還是個小童。

  就連最為基礎的《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都還未背熟。

  博古樓也不似現在這般好像鐵板一塊。

  雖然現在也并不是看上去的這么團結,可是樓主卻只有狄緯泰一位。

  在那時,卻有九位。

  九位樓主。

  九位八品金綾日。

  這是何等震撼的景象?

  湏、湐、湑、湒、湓、湔、湕、湗、湙。

  這九個姓氏,每一族一位,掌管著博古樓的九座經樓。

  據說,這九大姓氏是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這兩片土地上,在遠古時就誕生的最早的一批居民,因此他們也被稱作上古九大姓或上古九大族。

  姓氏中盡皆帶有水字旁,是因為在文明的初期,人類只知擇水草而居,便以此把水嵌入了姓氏。

  每一族的輩分最高者,在族內稱族祖,在博古樓內任樓主。

  這是一代代傳下來的規矩,也不知有幾千年沒變過了。就是那建立了大一統皇朝的星劍仙,也沒去更改過。

  相反,聽說他還請這九位族祖樓主吃過飯。

  與之相比,五王的時代就顯得太過于淺薄…

  其中最年長者比狄緯泰還年輕,那王域的歷史又怎么能和博古樓相比呢?

  于是乎,五王共治也沒有改變這博古樓的格局。

  但是外不亂,己卻先不穩。

  萬年基業總是從底部與內部開始瓦解。

  很多事物一開始把自己標榜的的太高,后來就會死的太慘…

  那名叫狄緯泰的小童,他已經長大了。

  不僅能熟背《百家姓》、《三字經》,其余的經史子集也全都不在話下。

  不僅能熟背這些經史子集,就是運籌帷幄提筆秀山河也是信手拈來。

  他就這么著。

  靠著一顆腦袋,一根筆。

  一個字串成一句話,一句話堆成一段話,一段話又拼成一片文章。

  然后一篇文章一篇文章的搭成臺階向上爬。

  每一步一個腳印都飽沾墨汁與…鮮血。

  至于這寫字做文章怎么會見血,暫且不提…

  總之狄緯泰就這樣走到了他能走到的最頂端。

  上古九大族統管博古樓的九座經樓,因此被稱為九經。

  外姓之人對經樓之事,是絕對沒有染指機會的。

  和歐小娥所在的歐家那般開放不同,上古九大祖極度的排外。

  九座經樓之下,是一世龍門,三得,五道,七賢。

  分別對應著一人之稱謂,三人之稱謂,五人之稱謂,七人之稱謂。

  而狄緯泰,爬上的位置就是一世龍門。

  九經之下的最高位。

  湏家的當年的經樓,就在現如今的四季不凍河南端。

  時任族祖的湏儀對自己的親弟弟湏態尤為信任。甚至廣而告之,在自己閉關或不在的時候,湏態可以替代自己行事族祖樓主之權。

  就連著湏家經樓的擴建與分配,湏儀都是交由自己的額這位兄弟來完成。

  與湏儀不同,湏態放浪形骸,最喜喧囂華麗。

  而由他負責監督建造的湏家經樓,則被稱為博古第一樓。

  且不說樓上,單單是樓下迎賓大堂,夏天用百年難融的萬載玄冰鋪地,冬天用紫銅灌熱水砌墻。

  不管一年里四季如何變化,都是溫暖清涼,爽快異常。

  時人稱之為“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

  又趕上湏儀愛才重文,于是來博古樓者,有十之五六皆是奔著湏家經樓而來。

  每到傍晚,華燈初上。

  就可以看到湏態在高臺上大擺宴席,替他哥哥宴請天下才俊。

  當時絲竹之聲不絕,酣飲暢談之情不散。

  置于此情此景中,即便是那一盤值萬千的珍饈有當何如?不過和豬食狗糧一般罷了…

  迎風立于高臺之上,可便覽博古樓內的通篇景色。

  下方更有石山與釣池。

  石山雖無珍禽異獸,也無奇花異草,但是每塊巖石高聳奇絕,皆能自成一峰。那般奇怪的形態,端的是鬼斧神工,天刀劈就。

  池中有與人一臂之長,半腰之粗的長須錦鯉往來遨游。

  湏態最喜垂釣飲酒。

  他將壺中酒倒入池中,看那錦鯉飲之醉后,在水中卻是無論如何都擺正不了身體時,便與眾賓客朗聲大笑。

  隨后命左右將其撈起烹而食之,當做晚宴的壓軸菜品。

  品嘗過這道菜的人,都說魚肉鮮美異常,還帶有淡淡酒香。

  醇厚甘美,回味無窮。

  湏態便告訴眾人說,“這魚肉本是腥氣最重。無論用何種方法烹飪,這除腥卻是上上之要務。一條魚,若是能除了腥氣,便已成功了一半。像這釣池中的錦鯉,每日游動不止,筋肉緊密,去處腥味后即便是去了骨也能久蒸不散。但外用不如內服,故而在烹飪前先把這魚灌醉,讓酒精酒氣被其血脈經絡所吸收,再延伸到全身各處。由此,這魚一醉,便是已經除去了腥。而后只要去骨上鍋蒸三刻,扯火后余溫悶一刻,再淋上秋油,便是這般的鮮美異常!”

  眾賓客聞言無不大聲贊美,紛紛爭搶魚肉不止…

  到這會兒,湏態又會出一彩頭。

  只要有人能搶到那鰭下三寸之處,最為細嫩的一筷子魚肉,便能得到他哥哥湏儀的墨寶一副。

  這樣一來,卻是讓湏家的威名和聲望更加高昂了。

  如今,這高臺宴會,石山釣池皆以不見…歡聲笑語,絲竹琴樂卻也被大風吹沒。

  只有湏態的這道鮮蒸醉魚流傳了下來,只是把那貴重的錦鯉換成了鯽魚,狗魚等等…卻是一般百姓都能吃得起了。

  湐家經樓,就在歐小娥今晚所住房舍的后面不到一里處。

  被人們稱作“血經樓。”

  有一年,湐明樓主的侄子湐陽突然公開與之作對。但是族中其余眾人竟然沒有一人出言相助于族祖。

  湐明樓主沒奈何之下竟然被破退位讓賢。

  離開族祖樓主府的那一刻,只剩下一名貼身侍衛獨自追隨。

  “你不走嗎?”

  湐明問道。

  “不走。”

  侍衛回答。

  “跟著我又有何用?你去追隨他說不定還能收到重用。還是你準備暗地里出掉我,借此去邀功?”

  湐明問道。

  侍衛沒有說話,而是拔出了明晃晃的鋼刀。

  “動手吧”

  湐明說道。

  但是侍衛沒有殺他,而是揮刀自宮了。

  “他名湐陽,因此我斷陽明志,這下你總能相信我了吧!”

  侍衛說道。

  湐明見此感動的無以復加,與他當即結拜為異性兄弟。

  并且許諾,日后如若能東山再起,定與他同享榮耀權力。

  侍衛搖了搖頭說道:“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機。”

  湐明此時已是狼狽不堪。

  被湐家經樓掃地出門,流落街頭。

  竟是連普通的燒餅香味,都能讓其駐足留戀不已…

  侍衛又拿出自己的積蓄給他買飯,說道:“這本是你發給我的月錢,沒花的我都存了起來。雖不能像先前那樣讓你頓頓大魚大肉,但是每天一頓飽飯,絕對不會讓你餓死。”

  終于在風聲過去后,湐明謀劃出掉湐陽,重掌湐族和經樓大權。

  時逢湐陽最寵愛的小妾即將生產,因此湐明便與侍衛商量。

  “如果這小妾難產身亡,那湐陽定然會被悲痛不已,或許我們就能夠抓住一線機會。”

  湐明說道。

  侍衛卻不同意,他碩說“族祖樓主還記得您是如何被趕下來的嗎?就是因為他處處造勢,而您因為他是你的族人子侄兒疏于防備,由此才讓他籠絡了族中大半的人心。后來他見勢頭已成,便公然的振臂一揮,那省下的人即便有心幫您卻也是敢怒不敢言了。如今您若是想奪回曾經所失去的,那就要從何如失去的開始做起。”

  湐明聞言恍然大悟…自嘲自己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腦。

  堂堂博古樓九經之一,確實還不如一位堪堪識字的侍衛運籌帷幄的妥當。

  湐明接著問侍衛該如何挽回聲譽,侍衛卻閉口不言。只是告訴他,當他聽到湐家經樓內傳出妖孽之言論時,便是他重返經樓之日。

  隨后,侍衛將身上省下的所有錢都留給他,又磕了三個頭,便離開了。

  無論湐明在后面怎么呼喊,卻是都不回頭。

  侍衛自己一人回到了博古樓。

  說自己是皇朝宮內的宦人,因為觸犯了宮規,便被趕了出來。

  現在走投無路,只想在博古樓找個鋪紙研墨的差事,混口飯吃。

  負責考核的人讓他脫了褲子驗身,一看果然是凈了身的。而且侍衛也讀書識字,能伺候得住那些個文人老爺,便收他入了門。

  入夜,他悄悄的潛入到湐陽小妾的房中。

  因為這房小妾太過受寵,因此被正方所嫉妒,防衛之處卻是異常的薄弱,讓侍衛很容易就得手了。

  他趁小妾在睡夢中之時,用迷藥讓其更加沉淪,而后用刀淺淺的在其雙腕之上劃出一道,隨后又以濕毛巾擦凈,而后冰敷止血。

  在沒有任何血色滲出之后,又拿了兩枚她的發簪便回到自己房中。接著將事先準備好的牲畜之血取出,沿著門縫倒入藏書閣里,并將一枚發簪放放置于血中。

  值更的小廝早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待第二日換班時看到門口莫名一灘血跡于發簪時,頓時大驚失色,直呼鬧鬼!

  而侍衛仗著自己是宮內宦人,聽說過不少奇聞怪事為由,暗自散播言論,將矛頭直指小妾,和她腹中之嬰孩。

  如此,每隔三五日,他便如此重復一次。

  終于是鬧得整個博古樓內,九經皆知,讓湐陽也是無法回避。

  在他看到自己小妾手腕上竟然真的有刀痕后,不由得也開始對其產生了懷疑…

  即便他不信神鬼之論,但是這風言風語長此以往下去對自己的名望也有極大的影響。

  何況這房小妾本就是風塵女子,娶進門時便議論不斷。

  在此之后,侍衛卻是越發的激進,他將血直接用軟管,倒引至藏書之上。

  一石激起千層浪,就算他是族祖樓主,也無法壓制眾怒。但是他卻依舊舍不得與自己的這位小妾,更何況她即將臨盆。

  在小妾臨盆的前一天,侍衛自己在夜間推開了藏書閣的門。他一刀殺了小吏,將其衣服剝光,四肢扭曲的不成樣子,還在身上密密麻麻的,劃滿了和小妾手腕處一模一樣的刀痕,而后同樣的的擦血止血處理傷口。

  最后他一把火,點燃了藏書閣,自己則用那小妾的另一枚發簪插入眉心處自盡身亡。

  看到火光前來救火的人,看到二人的死狀竟然是不敢踏進藏書閣半步…

  因為侍衛就是那暗里扇陰風,點鬼火之人,現在眾人看到他被這小妾的發簪殺死,更是讓所有的人更加相信這小妾是妖孽化人。

  湐陽的地位岌岌可危,再加上本來中立或支持湐明的人們,這些年被他壓制的很是難熬,在這時卻也冒出頭來蠢蠢欲動。

  湐明聽到這些傳聞,知道那宦人就是侍衛。

  悲痛垂淚之際,卻是毅然決然的返回了博古樓湐家經樓,他不能讓自己的結拜兄弟就這么白白死去。

  果然,此時他一登臺亮相,就如當時湐陽振臂一呼的效果一樣,大部分人頓時都轉而重新支持他。

  湐明看著面如鐵灰的湐陽,心里卻是復雜萬分。

  雖然他重新執掌了湐家經樓,但是卻以無心繼續操持。

  湐明覺得自己那位兄弟的魂魄就附著在這些書卷上,與之他只下了一道命令:將藏書閣中所有未燒毀的書,全都再行抄錄。而后將原卷全部葬在經樓后邊兒的一塊兒空地內,然后再這書冢旁改了一所下午,住了進去。

  沒幾年,便把族祖樓主之位讓賢給了后人,自己只管早晚三杯酒的和這位結拜兄弟說說話。

  要論書法造詣,湐明怕是當時那代九經中最高的。

  他本想寫一篇文章,刻成石碑立在這書冢前,卻發現自己連結拜兄弟的名諱都不知道,不禁更加神傷。

  或許是因為心中感慨郁結太多太深,加上飲酒無節制,湐明在一個夏夜里,死在了書冢旁。

  后人將其葬在了他兄弟的旁邊,還立了塊大石碑,寫著‘初代族祖樓主湐明之墓’。

  但看到旁邊那座書冢門前禿禿的,顯得很不搭調,也只好給他也立了個碑。

  旁人不知道有關這侍衛的任何事跡,只以為族祖樓主是愛書心切,所以就刻了一塊:‘族祖樓主愛書之墓’的碑立在那,看上去也確實舒坦多了。

  湑家經樓要離劉睿影現處之地稍遠。

  在剛剛步入樂游原,還未過四季不凍河上的石橋之前。

  按照時間來算,湑家經樓卻是建造最早的,堪稱為九經源頭。

  據說當時湑家的族祖湑平夢見一個神人渾身散發金光,對著他伸出兩掌,連連揮舞。

  他在夢中看到這金光神人兩掌上分別寫著不同的字。

  一掌寫著今,一掌寫著古。

  湑平不解奇異,但無論他怎么問,這金光神人卻都默不作聲。

  大約有一炷香的功夫,神人身上的金光漸漸開始退卻,身形輪廓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他知道這是神人要走了,趕忙上前去想抓住神人再挽留一會兒。

  沒想到卻是抓住了神人寫有“古”字的那只手掌。

  神人回頭對他笑了笑,張嘴說了兩個字卻并沒有發出聲音。

  第二日清早,湑平一醒來立馬跑到鏡子前,對這鏡子只動嘴型不說話。

  耗費了一上午,終于弄明白了神人說的那兩個字是‘自悟’。

  可單單一個古字卻是有什么好悟的?

  誰也不知道湑平最后悟出了什么,但是后來博古樓的博古二字卻是與其有著很大的關系。

  為了供奉那位金光神人,湑平在修好了湑家經樓后,親自手書了一個碩大無朋的‘古’字,并告訴后人等自己死了就將其裝裱起來,在份上修一座小屋,把這字掛進去。

  但是在湑平死后,卻沒有人遵照他的遺愿辦事。

  所有人都認為這個字是神仙的啟示,要坐鎮湑家經樓永保康泰寧安,因此卻也是香火不斷。

  曾有不少人看到說那個古字常常在夜晚大放金光,耀于堂宇,于是對它更加敬重拜服。

  在湑平的墳前,后人們還是建了一個木質的小屋,并且在橫梁上刻滿了‘古’字。

  沒想到,小屋落成的當天,三九嚴寒里卻是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第二日,便看到那小屋中的橫梁上發出了嫩綠的新芽。

  當年秋天,這橫梁已經長成了一株參天大樹,枝繁葉茂。

  來人都以為是神跡,便都不再去拜那古字,轉而來拜這棵樹。

  這一拜,此樹便開化。

  再一拜,便結出了一種形狀十分奇異的果實。

  第三拜,這果實便成熟落地。

  吃了這果實的人,都文采飛揚,隨手寫出的就是流芳詩篇和遺香文章。

  當時天下間流傳了一句話:“讀書三百摞,不如叩頭得一果。”

  后來有一云游乞丐,自稱能筆書判詞,了斷前因后果。

  待他來到這樂游原時,一看這湑家神樹,便說著樹已活不過今年初秋。無人相信后,乞丐便說自己愿意以命相賭。

  湑家子弟眼看著乞丐褻瀆神樹,自是不能輕饒他。應了賭局后便一心盼望那秋日快來,一則好叩頭摘過,二則好取了乞丐狗命。

  但他們也害怕萬一乞丐說準了,又該如何是好…

  這乞丐活命事小,沒了這神樹神果損失可就大了…因此還特意安排人手,晝夜值班看護。更花費重金,聘請了天下有名的護林能手前來照顧。

  到了初秋時日,神樹依舊枝繁葉茂。

  眾人將乞丐扭綁至樹下,乞丐叫嚷這要再等一個半時辰,但是沒人理會…

  乞丐被砍下來的頭,骨碌碌的滾到了樹根底下。

  沒想到這乞丐卻是斷頭仍不死,用舌頭支撐著頭轉過臉來,對這湑家眾人呸了一口濃痰,才咽了氣。

  那一口老痰落地,神樹的葉子卻也大片大片的開始掉落。

  沒一會兒,就落了個精光。

  葉子落完后,枝條也漸漸地枯萎。寸寸斷裂,化為飛灰。

  到最后,卻是只剩下了一個樹根。

  有心人趕忙去看了看時間,發現離乞丐被殺正好是一個半時辰。

  當晚夜里,有人看到乞丐的頭和失身重新拼湊到了一起,化為了一位金光神人,飛進那供奉‘古’字的屋中,將字摘走后便飛向天空而不可見…

  至于那神樹的樹根,現在卻被狄緯泰擺在屋中,當桌子用。

  湒家經樓和湑家經樓互為鄰居。

  只是二者相處的并不融洽。

  湒家之人并不是特別聰慧,但是卻很能下得了笨功夫。

  經樓修建的極為粗糙古樸,飯食衣物也不甚講究。

  別家的人都覺得湒家有失體面,太過于小氣。

  就連前來投奔求學之人,也極少有來湒家的。唯有被其他把家拒絕后,或者自認為很不聰明的,才會來湒家試一試。

  但被拒絕的人,無非是來此當個墊背的。而時間又有哪個讀書人會覺得自己不聰明?還不都個頂個的用頭頂喘氣?

  湒家之人把經樓附近的土地都開墾成了裁員,還修建了蓄水池用來灌溉。

  在他們的理念中,讀書人必要體味人生才能獲得真知。不能光說不練假把式。所以他們吃的蔬菜基本都是自己親手種植的,湒家人覺得這樣或許能彌補一些他們先天的愚鈍。

  但他們的菜地中,卻是青蔥不已。

  菜畦光滑平整,菜苗間距嚴禁,其中毫無雜草。

  蓄水池位于菜地的中央。

  湒家人讀書累了都會來此比賽打水漂。

  于是方圓數里內的扁平石頭,卻是都被他們撿光了。

  久而久之,其余的把家都都叫湒家認為青石家。

  青石,取青菜石頭之意。

  正是用來笑話他們種青菜,打水漂的生活習慣。

  但是湒家卻不以為然,甚至族祖樓主湒遠還親自給自己刻了一方‘青石樓主人’的印章,以自嘲解嘲。

  到了如今,那蓄水池還在,卻是被零荷覆水,青翠掩映,成為了當今博古樓十大奇景之一。

  每當日出或黃昏之時,都有男女才子來此隔著水池,吟詩作對,置酒林泉,好不風雅!

  但那菜地卻早就不見了蹤影…

  曾經那些工整的菜畦也都常滿了雜草,不知被埋在了何方。

  只不過這塘的名字,卻是叫做青石。

  湓家經樓,就在此刻劉睿影和蕭錦侃的腳下。

  湓家族祖樓主湓永卻是不世出的奇才。不僅生的俊俏,且在當時號稱學窮今古。

  凡是他所見所聞之事,皆能過目不忘。

  世人不論多么刁鉆古怪的問題,他都能做出圓滿的回答。

  有一日,一個別樓的讀書人前來找事,開口便問道:“敢問湓永族祖樓主,您號稱通曉萬物,難道也知道自己的死期嗎?”

  湓永笑了笑說:“若你還是保持此般態度的話,我的死期一定比你晚。若是你就此改正,不再輕狂散漫的話,那我的死期一定比你早。”

  這人聽后大笑著走了,隨后在博古樓內到處宣傳湓永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不足為信。

  但不過五年,他卻因飲酒過度加之心肺處瘀血嗆咳而死…要比湓永族祖樓主整整早了二十三年。

  時人便皆傳言說,這湓永精通巫咒之術,能夠生死人,肉白骨,還能咒人變驢馬,因此紛紛不敢得罪。

  湓永膝下只有一子叫湓期。

  同他父親一樣,端的是氣儀態大方,面目端莊。還博通典籍,聰慧開悟。。

  他總愛身穿一件墨色織金錦裰衣,腰間綁著一根白色龍紋角帶,在博古樓中,樂游原上,騎馬作詩、寫文章。

  往往飛馬從身邊掠過,便能聽聞他口誦佳句,人們莫不嘆服。

  有一日,湓期照例騎馬奔馳,卻是看到了一位民裝女子。仔細一打聽,才知道是博古樓打雜下人之女。

  但不知為何,這湓期卻對這女子無法自拔…

  說起來,這女子一無傾城國色,二無蓋世才華。

  連他父親也不知道,自己這兒子究竟是為何如此迷戀至深…

  不得已,只得將其禁足。卻是再不允許他騎馬四處奔馳,前去與那不成體統的女子幽會。

  沒曾想,這湓期因見不到那女子,卻是日日消沉,茶飯不思。

  就連喝一口水,都能干嘔半個時辰。

  眼眸中也沒有了往日的靈動,口中也再也念不出那飄揚恣意的詩句。

  湓永覺得如此也不是事,只想的盡快為兒子操辦一樁親事,有了新的寄托,必然就好了。

  這心病還需心藥醫。

  湓期在屋內為那干雜活的姑娘相似的衣帶漸寬人憔悴,而他的父親卻緊鑼密鼓的在組內挑選著何時的女子為他婚配。

  終于,一個從兒時起就照顧湓期起居的老仆,悄悄告訴了他這件事。

  自母親逝世后,唯有他最能懂湓期的心思。

  湓期聽后知道自己無法改變父親的決定,但想到他卻是可以擺脫這等身份!

  隨后,在老仆的協助下,悄悄的從軟禁的房間中溜了出去,跑去找那雜物女子。

  半路上,湓永發現了兒子出逃之事,親自騎快馬去攔截。眼見兒子心意已決,便苦口婆心的說那女子之事為了貪圖他的身份,為了享受榮華富貴而已。

  湓期不信,非要親自前去一問。

  他怎知道,就在父子二人對峙的功夫,湓永卻是已經派人前去那姑娘家,鎖了她老父親,逼著她一會兒要承認自己只是貪圖富貴。

  那姑娘左邊是愛人,右邊是親人,束手無策。

  她既不想老父親受了傷害,也不愿說那違心之話上了心上人,一轉頭,便投井而亡了。

  等湓期趕到,遍尋不得之后,再看湓家侍衛在此,心頭頓感不妙。厲聲詢問得知了事情經過,只感覺心如死灰,只想隨她一同跳井去了。但卻被侍衛和父親死死摁住,而后打暈帶回樓中。

  從此以后,湓期變得沉默寡言。

  雖然以前的才情文思都回來了,但卻再也不愿意騎馬奔馳。

  他到哪兒都要坐轎子,絲毫不愿意用雙腳沾地。

  并且只喝無根水,卻是再也不飲不用井水。

  湓永死后,他在眾人擁戴之下順理成章的繼承了族祖樓主之位,但他終身未曾婚配。

  他死后,眾人依據遺愿將其尸身投進了當年那姑娘自盡的那口井中。

  現如今,卻是博古樓十大奇景之一的蝶叢鵲云井。

  每到夏季之時,總是有鋪天蓋地的蝴蝶與喜鵲在井上河周圍徘徊,流連,讓人驚喜神奇不已。

  蝶叢雀云井的水源聯通地,就是鳳凰池。

  那會兒是整個博古樓的除九經以外的生活中心。

  在博古樓成立之日,九族族祖樓主每作賦一篇,刻于碑上,沉于水下。

  依舊可見的內容是:“混沌開,天地明;教化定,博古出。鎮半壁江山,安半邊天下。樂游原平坦而榮欣,直通九經。經樓高聳而偉麗,層云蕩胸。往來才俊…”

  以鳳凰池為中心,東西南北猶如中都城一般,劃分為四所大市。

  北市以屠販為主。

  讀書人并不忌口,各種山珍野禽,家禽家畜,應有盡有。

  市里最有名的兩家分別是樊家和張家,家主樊噲、張飛都資產巨萬。

  但集中子孫無一例外,卻都不讀書。

  除了這屠販營生之外,還兼顧養馬賽馬。

  九經內的門閥子弟常常來此賭馬求樂,自是讓他二人賺了個盆滿缽滿。

  后又插手粟米鹽鐵,市價高低皆在掌握,凡是舟車所通,步履可及之地都有其從屬商販。

  雖然九族之人看不起他們,但他們卻已積累了巨量財富,建起了出云樓觀,藏金深穴,其余車馬服飾等,皆與九族族祖樓主無甚差異。

  博古樓事變之日,樊家與張家主動獻出巨量財富得以保全性命,如今樂游原上的居民中,基本都是這二家的后代子孫。

  只是他們已不再商行天下,而是回歸到了安穩平靜的耕織生活中。

  南市青樓歌館林立,絲竹調笑之聲,整日里不絕于耳。

  街上更有南蠻壯漢,力能扛鼎,西北巫師,口噴大火。

  樓中姑娘各個喜春含羞,嬌臉似紅霞,朱唇似落日,峨眉似彎月,云鬢似蟬翼。

  白日里青樓不接客時,便會下樓在街市上游玩。

  三五成群,端的是翠袖飄揚,香裙搖曳。

  手持風車或糖人,十指如玉筍芊芊。

  每到冬日,大學紛飛時,更與博古樓中的才子們互擲雪團,打鬧嬉戲。

  引得是才子佳人皆喝彩,一個個粉汗潤透披肩,定要興盡情濃方才罷休。

  而后便與自己嬉鬧時中意的才俊,依偎著上了樓。

  玉扣桌上放,羅帶手中藏。

  雪胸渾似銀,玉體滑如錦。

  臂膊無胭自凝光,香肩無粉暗生芳。

  雖紅顏易老,但相思難了…

  這南邊兒卻是不知挺立了多少個春秋,至今仍然依舊。

  東市多為餐食之所,卻又盛產美酒,尤其是一種名為“浮生一夢”的美酒最受歡迎。

  釀造之人取數九寒冬的樂游原底層之雪化水釀造,在仲夏時分飲一杯,頓覺通體清涼,酷暑盡消。尤其是受到湏態的喜愛,因此每年都是供不應求。

  曾有書只聞酒味而大醉三日不醒,醒來之后頭腦輕健,下筆如有神助。

  還曾有人飲此酒一朝悟道,竟是寫出了一部名為《醉生夢死》的功法。

  雖是武道功法,但卻辭藻華麗優美,用典精致平順,即便是當做文道圣書也沒有任何異議。

  這《醉生夢死》功法卻是講究無酒也要自醉三分,后世的醉拳醉劍便是出生于此。

  另還有千味菜肴,萬種細點,就算是連吃十年都不會重樣。

  西市則為喪葬之所在,平日里無事之人不會前往,因而也無多記錄。

  如今墳地已平,是非功過也都掩埋在了厚厚的黃土之下,連留給后人評說的機會都沒有了…

  不知又有多少歷代的冤魂怨鬼在興致勃勃的聽著劉睿影與蕭錦侃的深夜暢聊,聽著這些曾經由他們所創造的歷史。

  “真的沒事嗎?”

  劉睿影問道。

  好端端,很是安靜的夜里突然那如此嘈雜,人事兒都不免心驚。

  “不用管。說常有也常有。”

  蕭錦侃說道。

  然后把自己面前的那一小堆果干分給劉睿影分了一半。

  “你不會無緣無故的來博古樓對吧。”

  蕭錦侃終于是問出了口。

  劉睿影一枚果干剛要入嘴,聽到此言后卻又放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和蕭錦侃說實話…畢竟這《七絕炎劍》實在是干系太大。

  “我來公干。”

  劉睿影想來想去卻是說了這四個字。

  “和你同行的二人,是半路遇見的?”

  蕭錦侃問道。

  劉睿影有些詫異,他并沒有說起過酒三半和歐小娥二人,蕭錦侃是如何知道的?

  “你怎么不問問我,除了查緝司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蕭錦侃說道。

  屋外的火光漸漸遠去,嘈雜聲也逐步隱去。

  快要過去的夜晚,卻是又安靜了下來。

  “你不是說了,當小偷嗎?”

  劉睿影故作輕松的說道。

  但是他的手卻在不停地往嘴里送著果干。

  一個人進緊張的時候,總會習慣做些別的事來演示。

  以為這樣似乎能傳遞出一種自己調理穩當的感覺,但實際上卻只會讓人一眼看穿。

  現在的劉睿影就是這樣。

  先前他吃果干時,每一口都會咀嚼的很慢。

  讓唾液充分的包裹著果干之后,等表皮微微因濕潤而變得柔軟了才會開始嚼。

  每一下也都嚼的很是徹底,用后槽牙把果干壓的平平整整,完全穿透。

  劉睿影吃東西的習慣是吧事物在口中都分成兩半,這樣左右可以同時咀嚼,滿口盈香,兩邊也沒有絲毫偏頗之感。

  但是現在,他卻只用左側一邊在吃果干,并且一顆沒咽下去就再填進去一顆。

  “我也是知道規矩的人。不方便說就不說了。”

  蕭錦侃笑著說道。

  他還是撕開了新拿出的這壇酒的封泥,并且給劉睿影換了只更大的杯子,倒了滿滿一杯。

  “為什么我要喝這么多!”

  劉睿影吃驚的看著自己面前那與其說是杯子,不如說是小缸的酒器。

  “我說了啊,喝多少酒吃多少果干。同理,你吃了多少果干,也就得補上多少酒!”

  蕭錦侃指了指劉睿影面前的桌子說道。

  劉睿影一看,卻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不覺間,竟然是把蕭錦侃剛剛分給自己的那堆果干都吃完了。

  他看著這杯酒,猶豫了一會兒,卻突然端起杯(缸)一飲而盡。

  如此一來,卻是換成了蕭錦侃吃驚!

  “怎么,一聽說這酒貴就要多喝點了?”

  蕭錦侃調侃著說道。

  劉睿影被這一大杯(缸)沖的有些睜不開眼睛。

  想說話,喉頭卻又火辣辣的痛。

  沒辦法,卻是直接搶了蕭錦侃面前的兩枚果干,丟盡嘴里大嚼特嚼以求壓壓味道。

  “《七絕炎劍》”

  劉睿影說道。

  蕭錦侃聽到后眼睛一亮。

  雖然他是瞎子。

  眼睛早已失去了聚焦與光澤,但劉睿影還是能感覺到他眼睛一亮。

  “真的在你手里?”

  蕭錦侃問道。

  劉睿影輕輕的嗯了一聲。

  蕭錦侃沒有說話,拿過劉睿影的酒缸,也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這一杯卻是比劉睿影那杯更滿,因為它都淤出來了不少。

  “可惜了…”

  劉睿影看著流到桌上的酒湯說道。

  蕭錦侃端起來,看那架勢似乎也要像劉睿影一般,一飲而盡。

  但是他只略微喝掉了薄薄的一層,就放了下來。

  “我帶你去鳳凰池看看吧!”

  蕭錦侃說道。

  “這大黑天的,能看到什么?”

  劉睿影酒勁困乏,卻是絲毫不想挪動身子。

  但是蕭錦侃卻執意要帶劉睿影去那鳳凰池邊走一趟,劉睿影拗不過,只好隨他一同前去。

  另一邊,歐小娥聽到聲響,卻是除了房門悄悄跟在了后面。

  他隨著那博古樓之人一路走到了四季不凍河邊,兩分與酒三半切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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