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空間吹來陣陣晚風,圍繞在我身邊,猛烈到無法伸手抵抗,記憶就被帶進了超越一切思考和實體的無盡虛空。
當我再一次睜開眼時,身邊正圍繞著無數混亂的星系,我感覺正待在一間狹窄沉悶的房屋里,連呼吸都亂了節奏。
可在比屋檐更遠,比窗外霧雨更深,乃至大氣層更外邊的另一邊,無形的瘋狂星座已從東北方冉冉升起,散發著冷冽的光輝。
混亂的聲音盤旋在腦海,我開始相信在用眼睛看不到的方向,某個更加令人懼怕的星座,一定正命令著排成半圓形的星辰,瘋狂地在無窮以太深淵中旋轉呼嘯著,碾破道路上的一切星云,才會發出這般似低吟、吵鬧、嘲笑或呼喚的怪聲。
我翻開面前的書——這本書存在得如此理直氣壯,仿佛從宇宙創始之初它就該存在于這里——在粗糙的紙面上讀到了一句話,并于古舊封皮上,辨認出熟悉的抄本名字。
“灰霧大門,深淵之外,群星之間,寒流凜冽,人們無處可逃,只能在黑暗又荒涼的地方瑟瑟發抖。
——《伏尼契歷史手稿》第十五卷921頁。”
我心里很清楚,這句話從未出現在手稿的任何語句與段落中,這本書也從來沒有什么第十五卷。但隨著我的想法,更多的語句顯現在紙面上,肆意篡改著原本楔印著的文字。
“我時常在想,人類中的大多數是否會刻意停頓下來,去回想那些偶然出現在夢境里的重要蘊意,或者回想那個它們所依附的隱晦世界。”
“我向來認為夢,不過是清醒時的經歷而產生的奇妙虛影,但此刻的我必須拋開這種淺薄見解,開始認真思考其中的漏洞了…”
隨著語言的逐漸蒼白,我奔跑的意識終于超過了紙張顯示的速度,才明顯感覺到,意識中的一種羈束猛然被掙脫!
真正屬于“自我”的意識,這一刻從腦海里浮上意識海面上,像一個幾近溺死的可憐人,狂烈熱忱地呼吸著空氣,滿足著差點被心臟榨干、胸腔咳破的“肺部”。
我意識到此刻已經坍塌進入了入夢術所說的第三層夢境,也就是比穩定的原白夢境、絢麗的斑斕夢境更加混亂的第三層——薄暮夢境。
什么是薄暮?
就是象征清醒意識的烈陽逐漸失去光彩,掛靠在存在與虛無邊界的西山之上,頹頹然即將無力維持,墜入黑色深淵之中。
前三層夢境正如我所料,都是現實經歷碎片的折射與變異,不論怎么絢麗多姿,都逃不過它賴以存在的根源。而這些根源,我已經能將它確認為信息的一種。
沒錯,就是信息,這個被“克雷文教授”虔心侍奉著的現代神話之基。
宏觀上來講,小到幼發拉底河畔被廢棄的石板,大到剛剛吞噬小行星的黑洞,都是不容置疑的信息載體,甚至自身都是信息組成的一部分,不同之處只在于,失傳文明的信息無法被今人讀取,而黑洞表面的信息無法被人類理解罷了——我難以想象宇宙中,是否會存在真正沒有信息的荒漠。
而夢境這個虛無縹緲的世界,也可以可以成為各類信息碰撞、融合、分裂、再創后混合成的新世界,每一秒鐘都在快速生成難以想象的信息洪流,奔騰在史上最巨大的深淵表面。
但是從薄暮夢境開始,事情逐漸不對勁了。
這要從信息的構成來解釋。
簡單來講,信息可以分成人類可以理解的、人類無法理解的兩種。
前三層夢境里,都是人類可以理解、平時卻被忽視不見的細小信息,涓涓細流偶然匯聚成河,做多能給想象力豐富的藝術家們在大腦里留下一絲靈感。
但隨著薄暮夢境走向終結,更多人類不可理解的信息,會從意識之海中翻涌上來,混合成為一道滂渤暗涌的洋流,撼動著意識大廈的根基,只有最瘋狂的藝術家,才會在磕藥過頭的環境里,辨認出其中萬分之一的可見色彩…
但凡存有一絲清醒意識的人,任誰也不會意識到記憶大廈,竟然是憑空建立在波濤翻滾而大海之上,隨便一個浪頭都會徹底傾覆!
這種恐怖的念頭不同于宇宙間的恐怖,而是立足于針對自我的特殊理解。如果自我的概念會在一瞬間崩塌,那些現在每一刻的經歷,都是海邊堆沙的人無用功;每天經歷的日常,都是連續發生的世間奇跡。
深藏在潛意識的恐怖念頭,就是第四層、第五層,還是無窮盡夢境的原生素材,已經無法用語言和意識來形容、接觸。
在我勸說凱伊睜開眼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自己身處夢境當中。我認為凱伊正基于自己的記憶信息搭建出一處城堡,容納著我和格雷的意識,化成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探險。
正因為這樣,昏迷不醒的艾略特才會長期保持著穩定的痛苦,癥狀既不惡化也不痊愈,似乎永遠都無法從沉眠的噩夢中醒來。
但現在,我身處的夢境,開始失控了。
凱伊所做的第一場夢,具有最穩定的性質。那個無限的空間就是他遠古記憶的投射,灌輸到他大腦中的知識 不斷涌流。
然而打破了這一層之后,不管是在空蕩的飛機艙中遭遇不明生物,還是置身客船飄蕩在危險的海域,都是一些來歷不明的可疑記憶。從凱伊的生涯經歷來看,他又是如何才能繪聲繪色地,將這兩場極度離奇的遭遇復盤在我面前呢?
這其中在飛機艙里,我還能保持著自我意識,用第三人稱的方式觀察聆聽著他們的交談,記憶的展現順序也與一場電影無太多區別。
但進入了第二個夢境,故事突然發生了明顯的倒敘,故事細節因為跳躍、省略的手法被攪亂得七零八落,人物關系、故事邏輯也開始讓人費解。
最終進入了第三個故事,我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一個做夢的人忘記了自己在做夢,徹底認為自己是一只葉間翩翩起舞的蝴蝶。
在這些光怪陸離的故事里,蘊含著從“本我—自我—超我”的恐怖路程,試圖禁錮我的思想,并在我的靈魂上烙下永不磨滅的恐怖烙印的,是那潛藏在夢境最底層,最秘密的、最深處的、最禁忌之地的洞穴中,那張由深不可測的空間和不受束縛的時間構成的夢境中描繪出的陰沉面孔,此時由夢境奇異又可怕地復刻了出來。
我朦朧猜出,三層夢境的崩塌就出自克雷文教授的一眼,甚至我逐層墜落夢境深淵的旅程,也是隱藏在克雷文教授眼眸中那灰霧之門的牽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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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伊的夢境,大概也是下意識在構建抵抗著某些隱秘存在的堡壘。而如今唯一能讓我容身的立足點,就只有這個處于日暮時分的混亂空間。
面前的抄本就是自我意識的最后載體,一旦我繼續被神秘力量拉扯,徹底陷入了混亂夢境的底層,眼前的抄本就會徹底消失。某個不明的存在,將繼續瘋狂旋轉著攫取我的意識,直到我突破那超越一切思考和實體的無盡虛空壁障,直面深海之中的恐怖身影!
更不幸的是眼前的抄本,觸摸起來已經像大理石一般冰冷,噪雜筆劃間留下的也不再是字跡,而是在鐵畫銀鉤中刺破的宇宙裂隙,比墨色還要深的聚集物逐漸滲入我的庇護所,觸不可及的深淵地獄,泛著破碎空間的干涸血跡,在我眼前一閃而過…
再一次評估自身的處境,某種程度來說,我又經歷著一次險象空前的生死關頭。夢里的一瞬是永恒,夢里的存在就是消亡,而夢里的永生就是徹徹底底死亡。
此時最后的“自我”覺醒,很可能是一場回光返照,因為代表著“馬庫斯”的“我”,已經處于瀕死狀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