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牧場,在格雷離開之后顯得更加空曠寂寥,灑落在路邊的昏黃燈光即便是盡全力,也無法照徹周圍環繞的黑暗,更無法驅散冷冷清清的氣息。
我站在倉庫門口瞭望了一會兒,卻怎么也不愿意乖乖滾去睡覺,總感覺一旦自己睡著了,這片牧場就真的進入了沉寂的睡眠,無法再次醒來了。
嘆了口氣,發覺內心的想法還是無法驅逐,于是我老老實實地回到了倉庫,決定今天晚點睡——反正明天也不需要給孩子們上課,自己睡晚一點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倉庫里的阿爾法雞,剛才趴在一張工作臺上大量著我和格雷的交談,現在已經半瞇著眼睛瞌睡著,化身白絨絨的兩團毛球,依偎在一塊兒昏昏欲睡。
表情包小馬則更加誠實。這家伙也湊在我身邊,沒有跑回馬廄里睡覺,剛才就躺在地上打滾。
四匹殺馬特野馬依舊不太適應環境,保持四足站立的姿勢,頭朝一起、屁股朝外地集體睡眠,似乎遇到風吹草動就會揚蹄狂奔。對比之下四腳朝天的表情包小馬,就安逸地過了頭,還打起了非常響亮的呼嚕聲。
我給這些家伙加了點草料和餌食,就轉頭去查看藏在倉庫角落的固拉多。
以它的身材,藏起來的動作頂多是長條形和球型的區別,絲毫掩蓋不了灰熊般的身軀,和為殺戮戰斗進化出來的恐怖感。
我摸了摸這家伙的腦袋,它空空如也的大腦不受蟲巢散發出來信息素的刺激,變得溫和而平靜,乖乖躲在角落里閉上眼睛睡覺。
當我的手掌接觸到它時,這只人造昆蟲睜開了三對不規則的復眼,微微轉動棱角分明的腦袋,向我投來善意的反饋。
小羊察覺到了固拉多的行動,也警惕地站了起來,發現是我在靠近,才親熱地湊上前來,咩咩叫著輕咬我的褲腿。
“行了行了,又沒讓你報恩,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吧。”
檢查了一圈,我發現牧場里少了兩頭獵豹的存在。
這倆家伙白天的時候老是無精打采,而半夜里又神出鬼沒,不知道混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貓科動物嘛,肯定沒有犬科那么忠心耿耿,愿意呆在這里就已經是很屈尊的事情了,還是希望它們早點回來休息,不要影響第二天的警豹工作。
加油,打工豹!
下午教學順手做出來的藝術品,剛才查看了一下已經被扎克盡數收走,希望這些造型奇特的東西能夠吸引到買主。
順道走出了倉庫,我就看到了趁著夜色在給植物澆水的河童。
“河童,干得怎么樣了?”
綠皮生物正提著水壺,飛快地穿梭于種植區域與河塘之間,聽到我的召喚才停下動作,四肢著地向這里奔跑。
好家伙,猿形畢露啊,我雖然收了這個弟子,可也沒有徒弟必須變成猴子的詛咒吧。
幸好這家伙開口的話語,依舊是熟悉的口頭禪。
“黃瓜!請給我黃瓜!”
尖銳的嗓音配上滑稽的面部表情,是河童沒錯了。
我指了指河邊一小片田地:“看,那片就是黃瓜田。你只要照顧好田地,等到那里長成,就是你要的黃瓜了!”
其實話我只說了一半。
現在的季節按道理并不適合黃瓜栽種,況且那包種子沒得到殖民者系統的加持。以這樣的陳年種子種植下去,我還真不知道它能不能發芽長大…
果然人一旦成為資本家,就自然而然擅長畫餅了,會認為這只不過是合理的激勵機制,至于兌現與否從來都不重要——是否兌現看的是資本家的良心,而有良心的資本家…那還能算是資本家嗎?
看著河童欣喜若狂地沖到了黃瓜田邊上,又急忙剎住腳步,小心翼翼地圍繞土地觀察的模樣,我反而有點于心不忍了。
實在不行給它買兩根腌黃瓜吧。
我躺在屋子里的床上,看著外面撒進來的月光出神,怎么也找不到應有的睡意。
明明在這樣安安靜靜的月夜里,周遭游蕩著蟲鳴與樹聲,應該是徜徉于仲夏夜的好日子,我卻老是保持著清醒的意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慢慢地,我開始懷疑是床的問題,就立馬制作出了一張木質單人床,將枕頭和毯子挪到了上面,從睡在休眠倉改成躺在客廳中間。
當后背接觸到硬木床板的時候,確實有了一種無法言語的踏實感,睡意也涌上眼前,不知何處襲來的困倦乏力,就像潮水一樣把我淹沒。
我的腦電波終于和緩下來,逐漸接觸到了無知無覺的識海邊緣。在我宛如獨自佇立在陰沉遼闊的海灘邊,眺望著灰黑與晦暗交替閃現的大海時候,一種奇怪的聲音傳了出來…
明明空無一人的房間里,我卻清晰地聽見了椅子移動的聲音!
仿佛有一股推理,讓木質的椅足與地面輕微摩擦著,發出了沙沙聲。這種聲音不同于樹葉低頻的摩擦,也不同于窗簾撥動的低啞,那種突兀的細節,就能讓聽者從精神層面能夠感覺到不自然…
聲音只是響過幾秒,這個過程給我的主觀感覺卻宛如一個世紀那么長,我因為困倦而遲鈍大腦,這才慢慢反應了過來。
我終于認清了一個事實…
這個聲音離我只有一步之遙!
由于我從休眠倉搬到了木制單人床上睡覺,睡眠的地點也從西邊墻角換到了屋子中央,頭部朝著北,而腳部正對著屋子的南面,那張書桌和椅子!
我立馬坐了起來,起身的速度完全出于條件反射,速度快到連我的眼睛都沒做好要看東西的準備。
眼前短時間一暗之后,我借助流淌進室內的朦朧月光,開始打量著屋里的情況。
窗前的書桌保持正常,窗戶和房門也沒有人動過的痕跡,以我的角度看過去,整個房間依然是睡前月色如水的景象。
而那把疑似發出聲音的椅子,我也沒有看到明顯的位移。
“…風吹的?”
我遲疑了片刻,起身將椅子推進了桌子的盡頭,將兩者緊密地連接在一起。這樣就算移動的距離再小,我也能夠從兩者的相對位置判斷出問題。
再次躺下之后,我的睡意就沒有之前那么明顯了,花費了比之前更長的時間,才讓自己進入沉穩的睡眠中。
深夜的涼風沿著毯子爬上我的身體,吹動了我的發絲,像母親的撫摸一樣輕柔環繞著我,讓我又一次進入了睡眠的邊緣…
“咯吱…”
細長的摩擦聲又一次出現了!
這一次非常清晰,就在我的腳邊!
我從床上蹦了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一步,憑著印象來到室內開關邊上,打開了屋里的燈!
刺眼的燈光猛然照耀,讓整個屋子亮如白晝一般,我低頭慢慢適應著光線,眼前的景象處于一片模糊中,但耳朵還在搜集著一切可疑的信息,然而徒勞無獲。
我呼吸了三秒,用獨特的辦法將視覺調整給過來,這時不偏不倚地把視線投向窗前的書桌…
這和我睡前檢查過的完全不一樣——那張椅子,竟然平白無故地向外挪動了五公分!
剛才緊緊貼合的桌椅,現在卻分離出了一條兩指寬的距離!
這椅子還能成精了不成?
建國后禁止成精聽說過沒?
“去你的吧!”
我隨手就把椅子給扔出了門外,再把大門牢牢關緊。
在睡眠的邊緣三番五次被打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惱怒居多還是恐懼居多,總之就是十分頭疼,下意識的行為之后,我都佩服自己,竟然第一反應是關燈繼續睡覺。
我氣沖沖地回到了床上,翻身蓋上了被子,感覺困意已經無法阻止了,不管怎么樣這次都必須睡著。
關燈后的幾分鐘,我確實得到了片刻安寧,耳朵里的白噪音隔絕了聲音,讓我能夠安然地側躺在床上,感受身心的寧靜。
但沒過多久,屋的某個角落,忽然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那種聲音并不是憑空出現的,早在我關燈躺下的時候,就能感覺屋子的一個角落,有著風旋著打轉的嗚嗚聲,但是聲音十分微弱,讓我以為是剛才關門太用力,在屋里引發的空氣對流。
可是隨著我躺下入睡,這樣的聲音不但沒有減弱,還呈現了加強的趨勢。微小的噪音開始時并不惱人,但是低頻持續增強的噪聲,給人的感受更加難以入睡,仿佛卻有一只無形的蚊子在屋子里盤旋著。
“啪嗒!”
突然,輕微的擾動變成了破空的聲響。
是物體碰撞的聲音。
我游離的意識被這股聲音拉回現實,驟然聯想到了這個聲音的出處。
此時此刻,細微的噪音還在持續,但恢復了思考能力的我,迅速就判斷出這聲音,極度類似于有人穿著棉拖這樣的軟底鞋,在室內緩慢走動的聲音!
走動和摩擦…
我察覺到了不對勁,再次想要起身,卻發覺身體像是被什么東西壓制住了,從腰椎到四肢,全是無知無覺的麻痹感,不管怎么努力也無法挪動半步。
這是夢魘了?
睡覺夢魘并不奇怪,但是配合外面輕微的腳步拖行的聲音,就讓人置身于面對危機無力反抗的極度不安之中。
針對這個情況我還算冷靜,知道夢魘只是大腦醒過來了身體沒有醒來,神經節信號無法傳遞到目標位置,需要緩慢地調節身體機能,讓四肢也恢復工作。
耳邊的噪音還在繼續,但我也找到了對付夢魘的辦法——大腦沒辦法控制沒關系,我還有殖民者系統呀!沒想到吧!
“蓄力模式開啟。”
身體里一股神秘力量猛然生出,殖民者系統直接繞過了大腦,接管了這具身體,一瞬間我僵直的手指就恢復了知覺,已經能夠自由地彎曲了。
但仿佛是察覺到了我的狀態變化,耳邊的“啪嗒”聲頻率更高了,奇怪聲音也逐漸清晰,仿佛有人正繞著我的床鋪走動著,腳步越發急切。
形式明顯有變,我也顧不上思考外面的影響,主動沉入意識里,將昨天領悟到的我們呼吸法門運用在其中,增加蓄力模式的刺激效果。
這時候,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大門忽然響起了猛烈的撞擊聲,仿佛有人在外面啪啪啪地砸門!
劇烈敲打聲傳出的同時,屋子里的腳步聲也驟然加快,響聲幾乎連成了一片,似乎有人在我的房間里繞圈奔跑著!
更令人驚恐的是,屋里的家具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響動,安放完好的書桌轟然翻倒在了地上,床頭柜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逐漸向我逼近!
而這時候,我還被困在床上,只有一根手指能聽從使喚!
我現在大概能感覺到中年人力不從心的困擾了,明明箭在弦上迫在眉睫,卻怎么使勁都沒有反應,只能硬著頭皮聊聊詩詞歌賦…
不對,我才二十幾歲啊!
為什么會有這么痛的領悟!
危機時刻我的潛力終于爆發,力量也終于流淌轉移到了腰部。我的身體就像塵封已久的機器一樣,發出不堪重負吱吱呀呀的聲音,極其困難地恢復了行動。
下意識地我先是一睜眼,只感覺到窗外的月光似乎都被神秘力量消弭殆盡,整個房間充斥著濃到化不開的黑暗。
然而眼下,周邊擾動震顫的家具容不得我多作猶豫,此時還呆在黑暗的屋里也絕非明智之舉,因此我立刻打定了主意,必須沖出屋外!
我迅速起身,尋找著窗戶和大門所在的方向,往那里摸索著。
密集的腳步聲迅速向我逼近,但我手中的第一維度臂甲已經彈出刀刃,向著身邊劃開,鐮刃就像砍中了一個裝滿了棉花的麻袋,力量沉入大海便悄無聲息。
但這樣已經夠了。
確認了不明存在的位置,我迅速向著反方向摸去,果然在微弱的光亮中看見了大門的所在…
“嘭!”
我一腳踹開了大門,發現狂響的門板外空無一人,只有一扇孤零零的木制門板在發出響動。
月光此時又被隱藏在了重云之下,偶然才能透露出一絲的光亮。
但就接著這一道微光,我看見了牧場主屋的門外,那把被我扔出窗外的椅子,正浮在半空中飛快地晃動著、旋轉著!
我愕然地回頭望向主屋,透過窗戶鑲嵌的古老玻璃,看到了一個身體支離破碎的人影,正站在窗戶的另一側,機械而扭曲地,緩緩向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