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護林人哥茨扛著斧頭依然走在熟悉的林間小路上。
他的工作就是每日定期對樹林里的樹木進行清理,砍伐那些干枯、旁逸斜出、得病的樹,使它們規規矩矩地生長。
最后他再把這些木頭扛回去收集起來,賣給鎮上的人,作為他們房屋維修、家具建造的材料。
自從那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起,這樣的生活,哥茨依舊過了二十年。
幽謐的林中,只有微弱的光線能夠通過茂密的樹冠投射下來,虬結的樹根也三不五時地稱為哥茨走路的阻礙。
但他的腳步依然十分堅定,長滿大胡子的臉上,眼神已經十分清澈,就好像一團永恒燃燒的火焰,將他心中的雜念一掃而空。
當他走過一個熟悉的山坳時,一道細微的聲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聲音大概是從前方一百米的地方傳來,本來應該已經幾乎微不可聞。
但是那種尖銳到極致的破空聲,劃破了百米的空氣,將聲音原汁原味地傳遞過來,令人毛骨悚然。
哥茨停下了腳步,慢慢地分辨這個聲音。
只聽見這個聲音每一秒左右就會響起一次,化成連綿不絕的聲響,就像是疾風掃過細密的篦子,將每個空洞都吹奏出了尖嘯。
但是這個聲音往往只持續半分鐘,隨后密林又恢復了極端的安靜,只剩下哥茨強健有力的心跳,在穩健而決絕地跳動著。
為了聽清這個聲音,哥茨已經屏息凝神,呼吸放緩到微不可聞,他恨不得連心跳都直接暫停,只為了聽清楚前面的聲音是怎么來的。
等了許久,哥茨決定上前一探究竟。
當他走出十多米遠的時候,另一些痕跡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幾棵大樹的樹干上,在他們皺褶的樹皮之間,哥茨分辨出了被洞穿的痕跡!
那些痕跡入木三分,而且集中分布在某個固定位置,呈現環狀分布,密密麻麻地繞成了一個圈。
單純從技術上講,這樣的痕跡可以由任何帶著刃口的道具砍出來。
但是試問哪有人,能夠將每個創口都均勻分布在相互距離一公分的地方,沒有一個創口有重疊、勾連、鍋中、過輕的情況!
難道是有一個用刀技巧非常高明的人,在這里無聊地做著這些標記?
哥茨出神之際,那破空連發的聲音又一次在耳邊響起,那連綿不絕的聲音在他的默數下有了個數字。
二十二聲!
而他急忙在樹干上計算創口的數字…
二十二個!
也就是說,這人用在半分鐘內,用二十二聲制造出了二十二個創口,呈中心離散,宛若天成。
哥茨按下心中疑惑,根據判斷兩人相距還有八十多米,在他明我暗的情況下,應該不會被發現。
所以他決定繼續靠近。
黑暗的密林中要行進,其實是需要很多技巧的。
每一片枯葉、每一根樹枝、每一處積水,都有可能制造出不必要的聲響。
而那些枯枝落葉下,誰也不知道掩蓋著什么離奇古怪的東西。
但哥茨早已與這片樹林融為一體了,他的目光看透那些樹林中的掩飾,腳步能夠挑選那些最堅固的土地踩踏,整個大漢就像一棵生長了百年的古樹,在樹林中存在得渾然一體。
當他來到了離那個聲音只有五十米的地方,他發現樹干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痕跡不見了。
難道他發現我了?哥茨想道。
可是他認認真真地摸索著樹干時,粗燥的手指卻觸及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
那里依然有創口。
但是只剩下一個了。
一個入木三分的痕跡,扎扎實實地遺留在那里,形單影只。
哥茨若有所思,到身邊另一棵樹檢查,果然也有一個痕跡。
經過他統計,邊上一共有十五棵樹,每一棵都有相同的創口,
他相信,只要他繼續檢查下去,還可以在邊上每一棵樹的樹干上找到這些痕跡。
隨著越發的接近,哥茨的心也越發急切,那種即將揭開謎底的感覺,讓他口中發干,往日閑庭信步的一小段路都讓他呼吸略微急促。
又往前了十幾米,哥茨幾乎能夠感覺到那些破空聲從他的耳邊飛過。
但如果真的是這樣,他的軀體恐怕沒辦法像大樹一樣安然無恙了。
因為他看到了一些新的痕跡。
當時他只是按照慣例摸一下樹干的痕跡,作為方向的導引。在觸覺和聽覺雙重輔助下,密林對視覺的削弱已經微不足道了。
可是這一次,他在樹干上觸摸到的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痕跡。
一個巨大、深刻、暴烈的創口。
比之前任何創口都要大,都要深,都更具有破壞性。
他可以想象制造出這個創口的人,一定是引動了巨大的力道才做到的。
但是那個創口周邊壓制平整、紋理清晰,一定是有人懷著無比平靜的心情,施展出的攻擊。
甚至帶著點恭敬?
不,絕不可能是恭敬。
更可能的是滿不在乎吧。
哥茨加快了腳步,往前方走起。
這一次,他放棄了所有的掩蓋,大大方方地踩在那些亂草枯枝之間,堅定地向前方走去。
他感覺自己像是穿梭在重重迷霧中的行人,每一次不正常的擾動都會刺激到他的神經。
但幸好,他的神經早已堅韌得如同巖石。
在今天,這片樹林里,給他帶來的驚訝已經夠多了。
但是眼前的這一幕,還是引動了他毫無保留的震驚之感!
眼前的密林間,有一個人影在樹木間極速地閃動,就像是一個播放出錯的電影,徒勞地進行著既定的運動,卻逃不出控制。
每一次抬手,都停留在與肩平齊。
每一次舉弓,都引動到半滿半松。
每一次拈箭,都停放在弓弦正中。
每一次瞄準,都注視于密林正中。
那動作死板而又僵硬,帶著一種毛骨悚然的既定感,宛如早已設定好的機器,雖然會射箭,但是遠遠稱不上懂得。
這樣的行為就和吃飯喝水一樣屬于本能,但是你永遠說不出吃飯喝水運用了哪幾塊肌肉、呼吸了幾口的空氣。
但是這個人的站位,搭箭,舉弓,開弓,瞄準,撒放,收弓,已經進入行云流水的狀態,不會被呼吸、心跳、雜亂的心緒所影響。
這樣的每一箭都是巔峰。
但也可以說從來都沒有巔峰。
那只是一種漠然,仿佛天下萬物的死活都與我無關。
我只負責射出貫穿一切的箭,而不帶著任何目的,
你擋在我的目標上?
抱歉,你也會被貫穿。
可是更詭異的出現了。
那個人射出了三箭之后,那機械的行動就停止了,忽然一個轉身,朝著另一個方位舉起了弓!
哥茨以為他已經成為了這個人的攻擊目標,連忙一個閃身躲到了一棵大樹的后面。
但當他好整以暇地再次觀測,卻發現那個人并不作停留地再一次轉身,面向另一個方向張弓搭箭。
連續十二個方位。
連續十二次支箭。
破空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在密林里持續不絕地回蕩著。
哥茨聽到的聲音卻不知是這樣,他還聽到了十二聲巨大的碰撞聲。
光從聲音便可以知曉,那棵樹被箭擊中的位置,已經像他無數次斧頭落下的時候那樣,木屑橫飛,支離破碎!
而僵硬機械的射擊姿勢,也在那一瞬間連閃十二次后,再次回歸平靜。
“多重攻擊命令:射擊樹木*12。”
“判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