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狩獵季(中下)

　　良先生已經是第二次看到八臂八眼怪物的幻象，雖然還是覺得一樣震撼，但已經沒有像第一次時那種直接目瞪口呆、被恐懼感支配、陷入記憶潮涌的情況了，更像是被重新洗禮一遍，讓他更清楚地認知和直面自己的恐懼。

　　這一次，他甚至能仔細地去分辨那八臂八眼巨人的各種細節，以及周邊環境的情況，還能去注意一下遠處那土著的表情、狀態，嘗試聯系自己的諸多無人機探測四周。

　　當然，不出所料的是，所有的無人機機載鏡頭都沒有了畫面，大部分也失去了聯系。

　　不過看到那土著跪在地上呆住、嘴巴大張、仰望天空的模樣，也可以猜出他的震撼恐懼程度。

　　良先生心里倒也能理解，任意一個人——哪怕是人類“食血生物”這種本就“非常”的人，突然看到那八只手臂、八只眼睛、無比巨大的生物如高山般出現在面前，也必然會被嚇到，認知處于短暫的混亂和驚慌中。

　　特別是對這種本就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上的部落土著來說，更是如此。

　　良先生不知道的是，此時那跪在地上的土著男子所看到的景象，和他看到的有極大的不同。

　　在那土著男子的眼中，那出現的八臂八眼怪物比良先生所看到的還大了許多倍，在他的角度，整個天空有一半都被那怪物占據，每一只眼睛都像一個朦朧的太陽般俯瞰照耀著大地，它的身軀幾乎撐滿了天地間的空間，以至于連整個空間看起來都有點扭曲和變形。

　　伴隨著那咚咚咚，極有節奏、仿佛敲在心頭的鼓聲，悠遠縹緲的哼唱聲，整個世界、整片天地、整幅景象，有一種難言的宏大和神圣感，讓那土著男子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他查知和體驗到了自己最深的恐懼，那恐懼來自于身體的變化，來自于未知的神秘，來自那莫名的嗜血沖動，來自于族群的排擠，來自于未來的迷茫。

　　他本來是無意中發現了特殊的氣味和痕跡，然后追蹤而來，跋涉了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并不為狩獵，而只是本能的追尋，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同類、或者是知道他身上發生這一切的根源。

　　然后好巧不巧地，他看到了向坤他們針對“小獅子”的獵殺。

　　他依靠偽裝靠近的時候，小獅子已經在不停奔逃了，他著實是被小獅子的奔跑速度給震撼了一下——這速度，他是決計追不上的。

　　然后小獅子那影響群獸和飛禽的咆哮、全身的“黑化”、噴黑霧、更快速的奔逃和皮毛體型變化融入獅群的操作，都是看得他心驚肉跳，嘆為觀止。

　　當然，更讓他搞不明白的，是那只小獅子這么一通操作到底在對付什么？

　　他也看到了遠處那輛吉普車旁邊的光頭東方男性，可那光頭明明什么都沒做，還離那么遠，為什么那小獅子就瘋狂操作、和空氣奮戰搏殺？

　　它到底在怕什么？

　　接著光頭終于動了，拿出了一塊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擺好了投擲的架勢。

　　然后他就看到，那塊像是肉還是什么的東西被投擲出去，以一種很詭異的運動方式，速度不斷加快，直沖往那小獅子所在。

　　但飛到了一半，那東西卻忽然消失，下一瞬，小獅子被炸沒了半身。

　　他簡直被嚇壞了，他雖然從小在部落生活，但不是沒有見過熱武器、汽車、飛機，可那些東西雖然也是威力強大，卻不會這么詭異和難以理解。

　　那飛行的、像一塊肉的東西，怎么就半途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怎么就把遠處的小獅子炸成那樣了？

　　隨后他看到了突兀出現在半截小獅子旁邊的怪異人形，那能夠收到背里的翅膀，那怪異的皮膚紋路和五官，就好像傳說中那些侍奉魔鬼的妖怪。

　　難道…剛剛那個光頭投擲出的肉塊，就轉化成了這個妖怪？是它把那小獅子炸成那樣？

　　隨便扔塊肉能變出那種恐怖妖怪，這個光頭是什么存在？

　　這個想法讓他心頭顫栗，差點被嚇得沒撐住偽裝能力。

　　于是，當那光頭開著吉普車也到了那半截小獅子邊上，忽然緊盯著他的位置看，他感覺自己心臟都要停了，連喘氣都不敢。

　　被發現了？！

　　而當看到光頭手上又不知道從哪里弄出塊肉，擺出要投擲的架勢時，他再沒敢猶豫，立刻消除偽裝，做出了臣服、投降的姿態。

　　他知道自己跑是肯定跑不掉的，打也更沒有打贏的可能，那個恐怖的人形妖怪還站在光頭東方男子旁邊呢，要是再扔一塊肉變出一個新的來…他有點擔心這種用肉變出來的妖怪，一出現就得殺點什么、吃點什么才能回去。

　　再然后，他聽到了那震撼而美妙的鼓聲、哼唱聲，他迷茫地抬起頭，看到一架紙飛機向他飛來，接下來天空驟暗，他看到了那直接沖擊他感官和靈魂，前所未見的景象。

　　在八臂八眼怪物消失不見，一切重歸平靜后，土著男子茫然四顧，已不見那光頭男子和他的妖怪隨從的影蹤，唯有腳邊一架紙飛機告訴他，剛剛那一些都真實發生過。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架紙飛機捧在手中，從地上站起，舉過頭頂，借著陽光觀察著紙上那一圈圈奇異的圓形，心神激蕩。

　　他不再迷茫了。

　　向坤開著那輛吉普車，載著被良先生用合金網繩困住扔在后座的“變異小獅子”，在草原上行駛。

　　雖然向坤在非洲也有一部分“超聯物”投放和轉換，但分布的范圍基本都在城市或者人類的聚居區域，所以“變異小獅子”也是它在混進NGO的野保營地后，才被愛麗絲察覺，記錄進“變異生物”的數據庫里。

　　而那土著男子，估計也是遠離都市、城鎮生活，近段時間沒有接觸過比較新的電子設備、工業產品，所以并不在愛麗絲的數據庫記錄中，向坤之前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在發現他出現在附近后，向坤判斷出他沒有偷襲的想法，處理的方法也很簡單，對這種來歷不明的“人類變異生物”，直接用八臂八眼木雕的恐懼投影驗一下就好了。

　　真是像郭天向、約翰、喬爾那種心狠手辣、殺人無數的家伙，直接就會有很明顯的反應了，到時不論是讓他自生自滅，還是出手干掉，就能夠有一個判斷。

　　而若是個正常人，沒有做過什么惡事，那向坤并不打算對他做什么，任他去就是——當然，如果是在國內，那他肯定是要讓愛麗絲對其進行監控的，避免其飲食人血，或是做其他“誤入歧途”的事情來，說不定還能讓老何、良先生考察一下，看有沒有成為“研究員”的資格。

　　從那土著看到八臂八眼幻象、受到恐懼情緒投影影響的反應來看，應該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徒，所以向坤便帶著良先生直接離開。

　　現在的向坤也根本不擔心什么暴露身份的問題，有愛麗絲的存在，任何想要大規模傳播的信息，都會受到限制，也會被他提前知悉。

　　不單是互聯網，任何依托于電子設備的信息傳播方式，都在愛麗絲、在“超感物品體系”的管控之內。

　　說起來，向坤其實是有些“雙標”的。

　　那個土著男子，不用說，必然是有殺了不少野獸的，不論是為了生存、為了飲血，或單純為了展示力量。而對那只“變異小獅子”而言，它換著法去誘殺人類，以獅子的角度來說，差不多也和土著男子是一個性質。但在向坤的判斷體系中，“變異小獅子”就是標上了“可殺”的標簽，那土著男子就是“觀察”的標簽。

　　說到底，就像向坤當初教育愛麗絲時說的話一樣——一切的根本在屁股，屁股在哪邊，自然是從哪邊的角度考慮。

　　他和良先生，雖然本質上都已經是“變異生物”，雖然一個看起來還像人類、一個已經完全不是人樣，但他們的屁股都同樣是牢牢地釘在人類這一邊。

　　所以對他們倆來說，吃其他的“變異生物”沒問題，但吃人就不行。至于某些所謂的“人類變異生物”，當他們吃人的時候，就已經不被判定為人了。

　　在這個價值觀上，雖然沒有過交流，但向坤和良先生卻都是一致。

　　向坤開著吉普車到了一處風景不錯的小土坡上停下，看著遠處的夕陽，回頭對處在隱身狀態的良先生說道：“就在這里，解決掉它吧。”

　　“為什么是這里？”良先生那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

　　“這邊風景不錯，視野開闊，等你睡覺的時候我可以看看風景。”向坤半開玩笑地說道。

　　當然，向坤選這里讓良先生飲血肯定不是因為風景，而是這片區域是少有的在野外已經被“超聯物”覆蓋的地盤——這是小蘿卜在非洲大草原的“種子源”、“橋頭堡”之一，這附近兩到三平方公里區域的植被，有很多是小蘿卜的“子植物”，混雜于正常草木中，很難被發現。當小蘿卜突破生長極限的時候，它可以很快以這些“橋頭堡”為基礎，向整個非洲的草原、叢林擴展。

　　而現在，在這片區域內，加上向坤播撒的大量“超聯物鎢鋼球珠”，足以構成一個在向坤和愛麗絲掌控中的安全區，能夠提前發現任何進入這片區域的生物，并擁有調用“超感物品體系”協助的能力。

　　在這里，向坤可以保證良先生的飲血和階段性轉化萬無一失，必要的時候他甚至可以大范圍影響天氣。

　　“你要不要也來一口？”良先生顯形后，把后座的“變異小獅子”拖到了地上，也是開玩笑地對向坤說了一句。

　　向坤笑道：“算了，看起來就不太好吃，辛苦你了。”

　　那只身體已經基本復原的“變異小獅子”，顯然聽出了他們對話的意思和打算，在合金網中拼命掙扎起來，并且發出凄厲的人類嬰兒哭喊聲。

　　不過它不知道的是，這種模仿聲音，在向坤和良先生聽來，只會讓他們愈加的厭惡，殺心更盛，因為他們很清楚，它會用這種手段，意味著什么。

　　一天后，從肯帕尼亞的草原離開后，向坤和良先生又乘飛機、轉貨船、轉飛機、轉漁船，抵達了印度洋北部孟加拉灣的一片海域。

　　站在漁船甲板上，看著下面的湛藍海水，良先生有些不解：“這邊離緬國挺近的，咱們當時其實可以先來這里，再去非洲啊？”

　　向坤卻是搖頭：“有順序的，必須得先去非洲，再來這里。”

　　良先生立刻明白了，如果他先吞噬水中的“食血生物”，那非洲的那只獅子就不再能夠幫助他進行階段性轉化。對于他自己的階段性轉化程度的把控，向坤竟然當時就已經能夠進行這么深入的計算了？這不僅需要對他的情況了解，也需要對非洲和這邊海底的“食血生物”狀況無比了解才能做到。

　　在向坤的要求下，良先生裝備上了水下生存和運動的“生物構件”，與向坤一同躍入水中。

　　雖然之前就已經見識過向坤的各種讓他難以理解的神異了，但看到向坤什么也不用穿戴，直接把衣服一脫，就扎進水里，然后便像一個本就在水下生活的生物一般自如游動、不用換氣，良先生還是有些驚嘆。他實在是想不明白，就一年多的時間，向坤是怎么能進化到這種程度的？最令他不解的是，向坤為什么能夠在有這么多特性、能力的情況下，還保持正常人類外形的？

　　至于那伴隨著向坤身邊一同在水中行進的數百各種規格、大小的“鎢鋼球珠”，良先生反而有些見怪不怪了。

　　向坤讓他按著自己觀察到的現象和自己的感知去建構認知體系，但他發現自己別說構建體系了，原本的認知體系都快被沖垮了，偏偏向坤還說他提出的“高維因子理論”很有道理。

　　在水中，良先生緊跟著向坤不斷前行，他本來以為自己依靠專門的“生物構件”支持，在水中的游速應該是很快的了，但沒想到和向坤一比，還是差距極大。向坤看起來身體根本就沒有擺動，就在水中飛快移動，像是水托著他在行進一樣。

　　最開始時良先生還能跟得上，但沒多久就有點支撐不住了。而這時候，他忽然感覺到周身的水像是活過來一般，竟然反過來助推著他游動，仿佛有無數的手在水中接力，把他帶著不斷往向坤前行的方向傳遞。

　　向坤不是在游泳，他是在掌控水！？

　　這個發現，讓良先生愈加的震驚。

　　但他來不及去仔細感受向坤控制水的能力，隨著向坤一路往水下深潛，借著微光夜視的“生物構件頭盔”，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