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雖然十分的詭異,但卻讓喬爾精神一振。
他聽出聲音從上方發出,對方應該是在樹上,于是抬手摸到樹干,手腳并用,奮力往上攀爬,很快就爬到了上方。
“你在哪?出來!出來!”
但上樹后,他發現又不知道怎么找那聲音來處了,現在視線和嗅覺都被遮蔽,濃霧和燒烤味讓他根本沒法靠自己的感官來判斷目標所在。
他需要對方繼續發聲,他才能靠生源繼續鎖定位置。
“你在找我嗎?”小女孩的聲音這次卻是從樹下響起。
“啊!——”喬爾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靠著第一反應鎖定的音源方向,從樹上撲下。
他直接以前撲的方式重重的摔在了地面,整個人痛苦地慘叫了一聲。
其實以他剛剛爬的高度,如果直接腳著地跳下來的話,按他的身體機能,運動能力,借勢卸個力,什么事也沒有。
但偏偏他選擇了一個“餓虎撲食”的撲殺姿勢——當然,這邊不是硬地,加上他遠比普通人強的力量和恢復能力,也只是疼了一會。
說到底,他也是急了。
對于現在的喬爾而言,在受階段性極限的嗜血沖動影響下,他已經接近失去理智了。
他現在巴不得有個強大、恐怖的“血族”或“血獸”出現,哪怕把他吊起來打,撕成碎片,也好過現在這樣的折磨。
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肌肉,甚至自己的意識,都開始有些不受控制。
如果再沒有合格的“血源”,那么他離崩解消散不會太遠了。
他希望那個折騰他、在幕后折磨他、把他引到這崇云山里的家伙,那個白裙小女孩,能直接現身,告訴他到底是什么時候用什么方法催眠的他,然后和他正大光明地打一場。
雖然他知道自己贏的機會很渺茫,但那樣也已經能死得瞑目了。
他甚至都不想用他最強的催眠和精神干擾的能力了,當然,也是他認為對方在這方面應該比他還要強。
可那個白裙小女孩,顯然并不打算滿足他的愿望,在那嘲諷式的兩聲后,又“消失”不見了。
喬爾緩過勁后,從地上爬起來,瘋狂咒罵著白裙小女孩,罵了一會,又嗚嗚痛苦起來,不斷哀求,甚至直接說愿意獻出自己的血肉,只想換個“明白”。
但周圍依然一片安靜,只有看似無邊無際的濃霧,還有那不知從哪里傳來的烤肉味。
在喬爾的心中,已經認定那個白裙小女孩是幕后黑手了,只是他暫時還搞不明白,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存在,為什么他通過各種百試不爽的感官方式,都無法感知到對方?
在他心中,這白裙小女孩,就像是個邪惡、強大的魔鬼。
而且這個魔鬼,在這片山林中,似乎比他還要如魚得水,仿佛能夠掌控一切。連他事先在一路上安排的“假肢組織液”所形成的寄生植物“假肢”,也都被不知道什么東西啃噬吞食掉,一個不剩。
剛剛那聲“聽說你叫‘森林之主’”,就好像在諷刺和嘲笑他一樣。
等等,她知道自己“森林之主”的稱號,那或許說明,約翰就是落在了他們的手上?
喬爾忽然又升起了一絲希望,遠比他弱得多的約翰,都能得到兩次階段性轉化的機會,那他的“培養價值”,必然比約翰大得多!
或許,現在的這番折磨,只是為了讓他屈服。如果他愿意臣服,甘心被“培養”的話,說不定能像約翰一樣?甚至有可能為了讓他度過階段性極限,把約翰交給他也說不定。
他忽然一下又恢復了一點信心和理智,因為他忽然想到,對方費了這么大力氣,把他引到這崇云山區之中,必然不會讓他就這么白白地受階段性極限影響,直接崩解消散。
不論是要“培養”他,還是要拿他當“血源”培養約翰,都不會任他崩解消散——因為他最大的價值就是一身“血族鮮血”。
他自然不知道,愛麗絲剛剛之所以出聲,是因為她按照向坤建立的喬爾認知模型進行其行為觀測,判斷其已經陷入絕望的情緒。
為避免喬爾絕望到“自殺”,破壞向坤的“觀測大計”,愛麗絲便主動出來晃悠一下,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這會愛麗絲還在跟向坤激情澎湃地解說著喬爾剛剛從樹上飛身撲街的情況,如果喬爾聽到他所認為的“魔鬼”,這會一副幼兒園小朋友的語氣、用湘楚口音的天津話滔滔不絕地講著剛剛他在林中的情況,大腦可能會直接宕機,認為一切都是幻覺。
愛麗絲正解說得歡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向坤也看向旁邊——老夏眼睛瞇著,腦袋一點一點的,已經進入了半睡眠狀態。
確實已經太晚,再過一會,太陽都該出來了。喬爾入境這段時間,老夏也一直跟著一塊熬夜,所以本來就有些睡眠不足。
向坤輕輕推了她一下,說道:“這邊交給我和愛麗絲就行了,你先去睡吧,明天通知你結果。”
夏離冰揉了揉眼睛,也沒多說什么,她知道現在基本是“大局已定”了,至于超感信息的解析,她還無法參與,確實沒有必要繼續留著一起熬夜,便起身出了房間上樓,去小蘋果的房間一起睡。
前幾天,唐寶娜和楊真兒已經去彭城市了,他們的“乾坤科技”和“騰蛟互娛”又有新的合作項目,向坤走不開,自然只能唐總、楊總跑一趟了。
夏添火則和楚修文、劉財福、自成在銅石鎮有合伙生意,這段時間也都住在鎮上,好像還準備在銅石鎮買房了。
所以向坤和老夏跑到這邊院子里來后,自然也不可能讓小蘋果自己待在那邊新租的房子里,雖然有蛋黃派、金閃閃陪著,她也不會有什么危險,但他們還是讓她過來這邊休息,反正到這邊也是和老夏睡一間。
通過呼吸和心跳等感官信息,判斷樓上的老夏已經睡著后,向坤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崇云山中的喬爾身上。
愛麗絲很“懂事”地把音箱的聲音調低,雖然語氣還是一樣,但音量小了很多,她知道這音量對向坤完全沒有差別。
愛麗絲通過喬爾的手機收音,將喬爾的聲音直接在音箱中放了出來,這“老血族”竟然在鄭重其事地表示要效忠愛麗絲——當然,他并不知道愛麗絲的名字,是用“尊貴的白裙女士”做稱呼,然后詳細地交代他的幾次階段性轉化的過程,他吞噬過的“血族”、“血裔”、“血獸”和“血植”,并且仔細地交代他自己變異衍生出的能力,然后表示愿意臣服和效忠“尊貴的白裙女士”,愿意成為她永久的奴仆,甚至愿意獻出生命和鮮血,就算要他成為約翰的“血源”,他也絕無異議。
他的語氣誠懇切謙卑,按愛麗絲的解說,他甚至是跪伏在地上、額頭觸地說的這些話。
向坤最初還有些詫異,但馬上就明白他的想法和他的腦回路了,倒是也能理解…
向坤看了眼時間,對愛麗絲說道:“快天亮了。”
“明白!”愛麗絲聲音清脆地應道。
于是,在崇云山中跪伏于地,一副“俺喬爾愿降”姿態的老血族,沒有等來“尊貴的白裙女士”的顯形回應,卻是等來了更濃的霧,更種的燒烤味,以及突然出現的、似金屬摩擦的尖銳聲。
全方位的感官侵擾,立刻加劇了喬爾的嗜血狂躁,但更讓他有些崩潰的是,這樣反應,似乎是對方拒絕了他自認為極度謙卑的臣服。
喬爾憤恨地喊了幾聲,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讓他無比狂躁,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即便現在能沖出崇云山,也已經來不及去找到合格“血源”。
他趴到地上,再次吐出自己那吸管般的口器,流出大量“假肢組織液”。
他在借此判斷自己的放位,雖然現在視覺、聽覺、嗅覺都受到極大干擾,事先安排的“假肢”也都被鏟除,但他還是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感知那些“假肢”和“假肢組織液”消失的位置。
依靠這個方法,哪怕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他依然可以找到自己入山的路線。
他已經決定了,不管怎么樣,要先離開崇云山,到城市里后,隨便抓幾個人最后痛痛快快地飽飲一番鮮血,崩解之前,最后再爽一把。
說不定可以把那幕后黑手逼出來,讓他死能拼一把。
在濃霧中摸索前行了一段時間后,忽然一個東西砸在了他的胸前,然后落到地上。
他嚇了一跳,猶豫了一下,摸索著俯下身把那東西撿起來,發現是一塊烤雞翅?
他放到鼻端深嗅了一下,這味道…就是濃霧中的燒烤香味。
但下一瞬,手中烤雞翅忽然消失了,喬爾嚇了一跳,一時間精神又有些恍惚——剛剛是幻覺?
烤雞翅真實的觸感和香味,讓他又對自己的感官判斷和精神清醒程度產生了懷疑。
會不會,眼前這霧,這氣味,這聲音,也都只是幻覺,從來未曾出現?
喬爾甩了甩了腦袋,壓制住狂躁的嗜血沖動,準備繼續前行,卻發現,被剛剛那么一打岔,他又分不清方向了。
于是喬爾只能重新趴下,張開嘴,準備將口器吐出,忽然一個物體出現,堵住了他的嘴,嚇得他整個人從地上彈起來,連滾帶爬地后退。
被嚇了一跳的喬爾回憶了一下剛剛堵住他嘴的東西,好像是一塊肉?還是一塊表皮被炸得酥脆的肉?
耳邊那金屬摩擦的尖刺聲忽然消失,然后是清脆的小女孩歌聲響起:“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喬爾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聲音是來自他的手機,可當他掏出手機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手機屏幕怎么都喚不醒,而與此同時,聲源一下從手機擴音器,變成了他身后。
在他回身的時候,那聲音又變到了他的右邊,再接著,變到了他左邊。
那聲源飄忽不定,仿佛一個幽靈般。
一首明明很萌的歌曲,在喬爾聽來,卻像是來自地獄的魔音。
他使勁地抓著頭發,然后去捂耳朵,甚至有種想把眼睛摳下來的沖動。
忽然,他手背上長出了一片嫩芽。
小小的嫩芽,堅強地撕開他的皮膚向外掙扎著生長,而被撕開的地方,居然沒有鮮血流出,皮膚和嫩芽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仿佛本就一體。
幻覺?
就在喬爾有些迷茫的時候,他感到鼻子有點癢,摸了一下,發現兩根極細的藤蔓正從他的鼻孔中伸出,不斷往外生長。
他嚇了一跳,伸手抓住那藤蔓要扯掉,但一扯,卻是一股透腦的疼痛,疼得他差點昏過去。
那藤蔓,竟似連著他的大腦一般?
他又發現,自己的指甲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邊成了黑色,正在不斷地伸長,而骨骼也開始變形。
喬爾逐漸失去對身體的控制,他耳朵和嘴巴都有東西在不停地生長,然后鉆入土里,像是要把他和大地連接在一起。
他的腦中想起了當初剛進“紅色薔薇”時,比他資格更老的“正脈血族”跟他說的一些話。
當時有很多話,那位“老前輩”說得似是而非,非常含糊,他聽得很迷糊。末了,那“老前輩”告訴他,當突破階段性極限的可能非常渺茫的時候,“純血內部循環”,把自己的鮮血獻給所有成員,是最好的歸宿。
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當初很多沒聽明白的話,他知道,他的時間已經到了,階段性極限帶來的崩解無可逆轉了。
身體的感覺不單單是疼痛,更有一種清晰的、感覺到所有肌肉、所有器官,甚至所有細胞都在叛逃,在內戰,在自我變異的感覺。
這是一種無可抗拒的絕望和恐懼。
在這個過程中,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殺死并飲血的第一個人類,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
一個接一個面孔在他的腦海中浮現,曾經他以為他早就忘了這些人,就好像對普通人來說,記憶再好也不可能記得吃過的每一個蘋果是從哪買的、有什么特點、大小如何、口感如何,吃的每條魚、每只雞是怎么來的,從殺到吃的過程是什么。對他來說,普通人類,也不過是能夠滿足短暫食欲和需求的“食物”、“零食”罷了,從來未曾放在心上。
現在他才發現,原來那些記憶,一直都在腦中,從未被遺忘。
那一張張瀕死時絕望的臉,那一個個他出于惡趣味而折磨得乞求死亡的人,那些老人,壯年,婦女,兒童…
他忽然體會到了他們的痛苦,他們的絕望。
原來…在死亡面前,大家都是一樣的嗎?
霧氣驟然散開,喬爾看到了剛剛從東方爬起的朝陽,將柔和的陽光灑過的林中枝葉,在地面鋪出斑駁而美妙的圖案。
天亮了?
這陽光,應該是真的吧?
是的,肯定是真的。
喬爾從未感覺到如此的真實,他忽然想起了變成血族之前的經歷,這漫長的歲月,是否都是一場幻覺?
不遠處,一個穿著白色公主裙、黑色小皮鞋的小女孩,正背著陽光,歪著頭看著他。
他依然無法從那小女孩身上感到一點“血族”、“血裔”或“血獸”的特性,那神出鬼沒的能力,讓幻覺和真實交融一起的神奇,已經不是他所能理解的了。
他忽然有了一絲的明悟。
看著那小女孩,他奮力張口:forgive…me…
但事實上,因為嘴中被一根的像樹根模樣的植物枝干穿出,他根本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在初升的朝陽終于灑落他的臉龐時,他的意識開始消散,他的身軀也隨之潰滅。
塵歸塵。
土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