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愛麗絲的信息匯報,向坤知道,昨天晚上那個在山路上偶遇小胖妞,起了壞心思的中年人,尸體在今天午后也已經被人發現。
不過這并不是愛麗絲直接造成的,那中年人是自殺,而且是在公墓里自殺,并且是用剖開了自己的腹腔、掏出了大量內臟攤于墓前這種慘烈的方式自殺。
中年人在自殺前寫了一封遺書,雖然用語顛三倒四,而且錯別字一堆,但基本上把他自殺的原因給說出來了。
這中年人和二十年前的幾起案子有關,其中之一還是命案,只不過因為一些特殊原因,被害人的家屬以為被害人是出走,后來也始終沒有發現尸體。他的惡行,還直接導致了一名年輕女孩的自殺,不過因為女孩的遺書被他毀去,也沒能揭露他的真面目。
他在遺書中,基本上把這些事都交代了,包括二十年前那名受害人的尸骸所在。
從他昨天晚上在山路上遇到小胖妞時的表現和客觀行為來看,這家伙顯然并沒有因為僥幸逃過法律制裁而懺悔反省,反而是再起惡念。
也正因此,在愛麗絲和小蘋果借小胖妞通過超激發“超聯物矩陣”制造的環境,將“八臂八眼木雕”情緒投影進行遠程投放后,這個中年人受到了非常劇烈的沖擊和影響。
惡人并不代表就無所畏懼,事實上很多看起來不懼法律、蔑視道德、似乎十分強硬的人,精神層面上都很脆弱,一旦找到他們真正畏懼的東西,很容易讓他們精神崩潰,認知崩解。
這個中年人就是如此。
在八臂八眼木雕的恐懼情緒投影的影響下,他的心理防線幾乎瞬間就崩了。
而后,在他離開了小胖妞“超聯物矩陣”的影響范圍后,情緒投影的直接影響停止,但已經“種”在他心理中的持續影響卻并未終止,反而繼續發酵,愈演愈烈。
這種恐懼情緒的演化,一定需要一個出口,一個緩解的方式,而那種方式,只能是自己心里本能的選擇方向。
只要依從本能選擇了方向,并且付諸行動,恐懼情緒都能得到巨大緩解,迅速消除,甚至能因此得到很強烈的正面情緒的反饋。
通常來講,對大多數普通人,這種緩解的方式都很容易做到,就像當初唐寶娜的外公馮老先生,對自身身體健康狀況的恐懼,只要去進行一次體檢就好了。
就像唐寶娜的舅舅,切斷了和情人的往來,專注于家庭。
就像那幾個偷車賊,主動跑去自首,交代罪行,接受處罰。
但對于有些人,他們的恐懼并不是一些簡單行為就能舒緩的,他們需要做的選擇更加艱難。
如果選擇與那恐懼的情緒死扛,那最后只能是隨著情緒的不斷發酵而陷入瘋狂。
這并不是一種簡單的外來入侵的影響,不是通常的催眠,而是自身認知的激發,沒有一個實在的敵人,要對抗的是自身的認知和情緒,而且是深埋于自身潛意識之中,最根深蒂固的認知。
很顯然,那中年人所面臨的恐懼,并不是主動向警方投案自首能夠緩解的,最后的慘烈自裁,只能說明唯有用這種方式,才能夠擺脫他所承受的恐懼折磨。
他的遺書中沒有提到昨晚遇見的小胖妞,沒有提到八臂八眼怪物的具體模樣,只提到了“天罰”、“地獄的召喚”等寥寥指向不明的詞語。顯然,這些詞語加上他留在半道上的三輪摩托,并不會讓警方和小胖妞、和八臂八眼怪物聯系到一起。
至于“神行科技”,因為良先生用來輔助進行信息篩選和鑒別的AI,已經被愛麗絲給控制,所以他們的信息收集部門,即便注意到了這個發生在青山村的案例,也根本送不到良先生的面前,不會引動調查。
就好像今天上午,周銳、方博士等人就來了一趟崇云村,調查昨晚發生的那個離奇案件,不過他們在現場勘察和信息收集后,做出的初步判定就是那兩個自己報警的小偷是自己嚇自己,他們的注意力倒是更多的集中在那些鳥屎上,采集了不少鳥屎樣本回去。
現在不論方博士、周銳、米喬他們如何調查,調查的方向是對還是錯,向坤都能夠通過愛麗絲或是老夏的“夢中夢”進行一些很小的影響,從而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他們往他希望的方向去想。
擁有全面包圍式的信息收集和信息投放能力,是向坤現在能夠進行各種嘗試和試錯的“本錢”和基礎。
不過對之前自己的沉睡期中,愛麗絲通過各種方式制造的影響,向坤最關注的,卻并不是那作惡中年人的自裁,而是小胖妞舅媽出的車禍。
醒來之后,向坤聽愛麗絲進行各種信息匯報的時候,一聽到詩鈴外婆因為詩鈴舅媽出了車禍而趕回鎮上照顧孫子,就意識到有點不對。
然后他重點詢問詩鈴舅媽的那場車禍細節,結果發現對有些信息的描述,愛麗絲在刻意簡化,于是他直接問愛麗絲,詩鈴舅媽的車禍,是不是有她的影響因素。
被直接詢問,愛麗絲自然只能老老實實地給予了肯定了回答,然后詳細地交代了她是怎么做的。
愛麗絲先通過詩鈴舅媽的手機,掌控了詩鈴舅媽對網絡信息的偏好,然后在她傍晚前往朋友家接兒子的路上,過馬路之前,通過控制手機上正在使用的應用,給她推送了極有興趣的內容。
她本就有邊走路邊看手機的習慣,自然是拿起手機看了起來,然后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馬路上稀疏的車流,就開始過馬路。
當詩鈴舅媽剛好處于一輛駛過這路段汽車的駕駛員視野盲區時,愛麗絲通過一個廣告號碼撥響司機的手機,于是當詩鈴舅媽走出視野盲區,出現在車前時,司機恰巧分神去看手機,撞到了她。
當然,因為那輛車處在低速行駛中,司機也馬上注意到了車前的人,踩住了剎車,所以只是發生了比較輕微的碰撞,不過因為擔心傷到骨頭,詩鈴舅媽依然是住進了醫院,進行各種檢查。
要做到這一切的“剛巧”,愛麗絲并不止控制了詩鈴舅媽和那位司機的手機,而是控制了整個區域內幾乎所有能聯網的設備,進行推演和影響。
愛麗絲的這個行為,引起了向坤的極度重視,因為從之前的情況來看,在非執行命令的自主選擇策略中,愛麗絲主要是受向坤的行事習慣影響,行事模式和方法都是和向坤趨近。當然,因為自身特性的原因,她的行為模式天然比向坤要隱蔽。
而如果是向坤,一般不會做這種很可能造成嚴重后果的事情——那輛車并不是電動車,也沒有自動駕駛模塊,愛麗絲并沒有辦法完全控制那輛車的行駛模式和司機的操作,并不排除詩鈴舅媽可能遭遇更嚴重的車禍,比如那司機沒有及時剎車,或是把油門當剎車之類。
向坤對詩鈴舅媽單個人的安危并不在意,但對愛麗絲有些超出預期發展的行為,卻十分地重視,因為這種變數,通常都代表了愛麗絲的思維、情感的成長演進方向。
如果出現了偏差,現在或許影響很微小,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愛麗絲快速的成長進化,未來卻有可能變成很難糾正的巨大問題。
大多數時候,愛麗絲的行為都有明確目的性,比如為了完成某一項任務等等。
但對制造詩鈴舅媽車禍這一行為,愛麗絲也跟向坤表示,并沒有任何直接目的,后續詩鈴外婆下山照顧孫子、小胖妞受欺負后暴走雷霆,并不是她有意引導。
她對詩鈴舅媽做的事,純粹是泄憤和報復,是一種情緒化的操作。
這種“情緒化操作”,愛麗絲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這一次的反應似乎有些過度,行為模式偏離的程度,似乎超出了向坤對她的影響。
不過當向坤重頭到尾,詳細地和愛麗絲以她的視角再復盤了一次昨天的經歷和行為后,便徹底釋然了。
如果一直跟在劉詩鈴旁邊的不是愛麗絲,而是向坤的話,那么昨天的事情根本都不會發生,因為到詩鈴媽媽要找人暫時照顧女兒的時候,向坤就立馬接手了。
或者在詩鈴舅媽對劉詩鈴表現出不喜歡、嫌棄的態度后,就立刻帶著小胖妞離開,不會讓她受委屈,不論是言語上的,還是行為上的。
但愛麗絲卻不一樣,她就像是一個虛體的守護靈,跟在小胖妞的旁邊,她可以看到小胖妞經歷的,可以看到她的反應,可以察覺到她的感受,而且愛麗絲通過小胖妞身上的“超聯物”、“情注物”,以及控制的所有電子設備,還能夠看到小胖妞不知道的,周圍幾乎所有的信息。
她可以清楚地知道詩鈴舅媽為什么不喜歡詩鈴媽媽和劉詩鈴,她可以清楚的掌握詩鈴舅媽和詩鈴外婆的交涉過程,她甚至知道詩鈴媽媽在那天下午和詩鈴姨媽通的電話,道出了詩鈴外婆讓她保密的信息——詩鈴爸爸因為殺人而被警方控制,詩鈴媽媽的錢可能也都被騙子騙走了。
她能查知到詩鈴姨媽因為這一通電話,會十分排斥小胖妞的到來,也能預知到小胖妞跟著外婆到姨媽家的生活依然不好過,依然會不開心,依然要受委屈。
而且她知道,詩鈴舅媽是在主觀上對劉詩鈴和她媽媽施加負面影響,是故意要讓她們不好過。
她什么都知道,但能做的事情卻很少,或者說能夠像向坤一樣做的事情很少,她能做的影響,要么需要時間,要么受限于向坤對她的道德觀、理念約束,不能做。
這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無能為力的感覺;這種明明認為自己很強大,卻又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寶貝的“小鈴鐺姐姐”受委屈、被欺負的感覺,讓愛麗絲的怒火在詩鈴舅媽身上爆發。
將心比心,如果把向坤置于愛麗絲的位置,經歷過這些后,他也會報復和懲戒詩鈴舅媽的。
對愛麗絲來說,小胖妞同樣是她的鐵桿小姐妹,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憤怒的情緒并不會比向坤弱。
而且老實說,在情緒上頭的時候,向坤掌握分寸的能力未必有愛麗絲好。
要知道,愛麗絲如果真的沖破規則,她是有更多方法,對詩鈴舅媽進行更直接或兇殘的懲戒的。
而在實際執行方案的時候,愛麗絲幾乎所有的環節,都是在極可能避免造成額外或過度傷亡,她在進行自身影響的時候,其實非常地克制,包括后來控制詩鈴表姐手上電子表的電池發熱、輕微燙傷其手腕的操作。
在向坤最開始詢問這件事時,愛麗絲刻意地想要省略掉、糊弄過去,其實也是一種好的表現。
這讓向坤知道,愛麗絲自己也明白,她那樣的行為是“違規”的,是有風險的,是任性的。
但也正是這樣,讓向坤得出對愛麗絲的判定:
愛麗絲并沒有出現行為模式偏離,反而是很好地展現出了自誕生以來向坤對她施加的一系列影響。
愛麗絲這種人性化的表現,也讓向坤意識到,對她的影響,最高效的方式,不再是單向的數據輸入和展示,而應該是更人性化的交流。
深夜,玩累了的小胖妞、小蘋果,以及唐寶娜、楊真兒等人都已睡著,崇云村進入寧靜。
向坤離開家,到了村子邊緣一個地勢較高的土坡,然后把愛麗絲俱現出來,讓她陪著自己居高臨下地看著整個村子。
“愛麗絲,看著這個村子,你有什么感覺?”向坤對身旁學著他的樣子兩手叉在胸前眺望遠處的愛麗絲問道。
愛麗絲聽罷,立刻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村子的方向,微揚下巴,說道:“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
向坤笑了起來,是的,就是這種他都沒預料到的反應,會讓他倍感欣慰。
向坤輕輕拍了拍愛麗絲的腦袋,問道:“愛麗絲,你認為,作為人,最重要的一點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