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詩鈴瞪大眼睛看過去,那邊影影綽綽有個人影,因為陽臺沒開燈,所以她也看不清那站著的是誰。
她又拿出那雙向坤送的筷子,緊緊攥在手里,然后再瞪大眼睛“使勁”看過去——拿著這筷子,能幫她集中注意力,更容易看到、聽到平常忽略的信息。
看了一會,看得眼睛都發酸了,雖然從具體的影像上,她并沒有多看清多少,但她卻很肯定,那站在803陽臺上的身影,就是那個叫“大鹿”的短發女孩子,而且這時候肩頭微微聳動,似乎是在哭?
她為什么在哭?
是不是調皮搗蛋,被她媽媽打屁股了?
還是半夜做了噩夢被嚇醒了?
“大鹿”身后的房間里又隱隱有男、女對罵的聲音傳出來,或者是她的父母在吵架,她被嚇哭了?
劉詩鈴腦子里冒出千奇百怪的猜想,不由得想起了一月份的某天晚上,媽媽和爸爸吵架時的情形。
那天晚上,她也是很傷心,又被爸爸媽媽吼了,就背著書包要離家出走,想去投靠光頭叔叔,但是剛一走出小區就后悔了,因為外面好冷好冷。
不知不覺,劉詩鈴好像忘了自己現在正在生氣了。
而上面803陽臺上,正站著無聲哭泣的“大鹿”,也透過陽臺護欄的縫隙,注意到了對面樓斜下方那陽臺上半仰望著這邊的小女孩。
因為詩鈴媽媽已經睡了,所以劉詩鈴到陽臺也沒有開燈,但她們家客廳一直都是有亮著燈的,所以借著客廳透出來的光,又是居高臨下,“大鹿”也可以隱約地認出來,那個站在陽臺上看著這邊的小女孩,應該就是下午被她罵了的劉詩鈴。
“大鹿”的第一反應,是往后縮,避開劉詩鈴的視線,讓自己藏在角落。
但隨即她想起來,自己這邊陽臺沒有開燈,通往房間的門也關著,一片漆黑,劉詩鈴就算是視線看向這邊,應該也看不到她呀。
于是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鼻涕,又慢慢地伸過腦袋看過去。
斜下方那站在陽臺上的劉詩鈴,依然半仰著腦袋看著這邊,而且兩人的視線還對上了幾秒鐘,她終于確定——劉詩鈴確實就是在看她。
“大鹿”同樣是第一時間想到了她下午最后對劉詩鈴說的那句話,其實在她說出那句話的一瞬間,就已經后悔了。她很清楚那時候劉詩鈴的感受,甚至可以說,當時附近所有人里,她是最理解那句話所帶來傷害和感受的——因為她也曾被人說過這句話,而且不止一次。
劉詩鈴和“大鹿”兩個小女孩就這么隔著兩棟樓之間的空氣,在這凌晨一點多的深夜對視著,雖然兩人其實都看不太清對方的眼神、表情。
劉詩鈴一時也有點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按理說她應該還在生氣,但她又不知道應該怎么表現,“大鹿”現在又沒在看動畫片,斷他們家電也沒意義,何況她也不能在對方面前使用“魔法”。
直接開罵?劉詩鈴從來沒有罵過人呀,這個真不會…
何況她罵小聲了吧,對面聽不見,罵大聲了吧,這個點會吵到別人,一會把媽媽吵起來,她估計要被打屁股。
于是兩個下午才剛剛認識、算不上朋友、甚至還有點過節的小女孩,就這么隔空對看著,對看著,誰也沒挪地,誰也沒說話。
過了一會,劉詩鈴看了眼手上拿的、用掛歷紙折的紙飛機,想了想,把飛機硬幣倉里的硬幣取了下來,然后抬手把那紙飛機向“大鹿”所在的陽臺擲了過去。
這紙飛機的設計和配重,都是把那硬幣計算在內的,現在沒了硬幣,飛行的軌跡便和之前有些變化,不過劉詩鈴對自己折的紙飛機都非常地了解,改變了擲飛機的手法,出手時又用她的感應能力稍微控制了一下,讓紙飛機依然平穩地向上飛了過去,卡在了803的陽臺護欄中間。
“大鹿”將紙飛機取下后看了一會,忽然回身進了房間。
劉詩鈴撓了撓頭,她也不太明白,自己把那個紙飛機擲過去做什么,或許就是單純想結束她們倆的對視“大賽”?
不過正當劉詩鈴準備離開陽臺的時候,“大鹿”卻又出來了,而且又把那只紙飛機給擲了回來。
但劉詩鈴這紙飛機是專門設計方便從低處往高處擲的,加上“大鹿”本身擲紙飛機的手法也差,所以那飛機明顯地是往劉詩鈴她家樓上陽臺飛去。
好在那紙飛機靠近這棟樓后,因為距離縮短,劉詩鈴對紙飛機的感應加強,稍微地控制了一下它的飛行方向,讓它撞到了樓上陽臺的護欄,翻轉著往下掉,被她伸出手順勢接住。
拿著紙飛機,劉詩鈴又抬頭往7803的陽臺看去,看到蹲在地上,緊貼著陽臺護欄看著她的“大鹿”,抬手指了指她手上的紙飛機,示意她看看。
低下頭,借著客廳的燈光,劉詩鈴看到那紙飛機的機翼上,寫著歪歪扭扭的三個字 “對不起”
不論是幼兒園老師,還是詩鈴媽媽,都是有教她認字的,雖然認的不多,但這三個字還是認識的。
劉詩鈴眨了眨眼,抬頭看了看那把臉貼在護欄欄桿上的“大鹿”,又看看紙飛機上的三個字,撓了撓頭,一時有點不知道要怎么做。
過了一會,她終于還是拿著紙飛機回房間,用水彩筆在那“對不起”三個字下面,寫了個“好”字,然后回到陽臺,又把紙飛機擲了上去。
正常來講,有人對你說“對不起”,那你原諒別人的話,應該說“沒關系”,老師和媽媽也是這么教她的。
但劉詩鈴現在雖然氣是生不太起來了,可她也回不了“沒關系”,不單是她不會寫,而是她并不認為沒關系了。
她只能是回了一個“好”,表示收到了“大鹿”的道歉。
“大鹿”接到回信后,又拿筆在飛機上寫寫畫畫,然后擲了回來。
這次紙飛機上寫的不是字,而是畫了一個小一點的飛機,后面是一個比大拇指的圖案,不得不說,“大鹿”在畫畫上,明顯很有天賦,畫得很好。
劉詩鈴知道她的意思是這只紙飛機折得很好看,她想了想,也畫了幾個圖案上去。
不知道什么時候,“蛋黃派”也跟了出來,挨著小胖妞盤著,繼續打瞌睡,似乎是專門出來陪著它的小主人,當個盡職的守衛似的。
那只紙飛機在兩棟樓間飛來飛去,那張制作紙飛機的掛歷紙上,不知不覺已是添滿了零星的漢字和大量的圖畫。
劉詩鈴雖然生不起氣了,但也并沒有完把下午的事情放下,她們倆現在并不是朋友。
不過她并不排斥這樣的交流方式,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體驗,感覺很有意思,而且“大鹿”的畫真的畫得很不錯。
這來來去去許多次后,劉詩鈴也對紙飛機的結構進行了一些微調,讓它更適應現在的“航線”,“大鹿”擲飛機的手法同樣也進步了不少,讓劉詩鈴接收飛機時的感應和控制更輕松一些。
正當“大鹿”再一次接到紙飛機,正攤開機身找位置繼續畫畫的時候,7803里忽然傳出很大聲的關門聲,即便是對面的劉詩鈴都清楚地聽到了,可見那關門的力氣有多大。
“大鹿”從地上起身,回頭看著那陽臺門,沒多久,陽臺門被用力拉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出來,大罵著一把薅住了“大鹿”的頭發,在她的慘叫聲中,把她往房間里拉。
這番變故把對面樓陽臺上的劉詩鈴嚇得渾身一抖,本來盤在小主人身邊打瞌睡的“蛋黃派”,也是猛地跳了起來,呆愣地看著803的方向。
聽到803里面隱隱傳來的打罵聲、“大鹿”的哭喊求饒聲,劉詩鈴又怕又急,然后她想起光頭叔叔說過的話,于是回身想去找媽媽拿手機報警找警察叔叔,但走了兩步,又回來,緊緊盯著803,眼睛瞪圓,表情緊繃,不知不覺地咬著下唇。
803連接陽臺的房間和客廳里原本開著的燈,忽然變得極亮,然后啪地一下熄滅。
與此同時,原本開著但聲音很小的電視,忽然聲音變到了最大,甚至有點接近電視喇叭的極限,里面正在播放的廣告聲音在這凌晨兩點的深夜中非常的響亮。
803內,抽油煙機、空調都開啟,臺燈不停地閃爍,門鈴對講機的鈴聲不斷響起。
這樣的異象一發生,那打罵聲和哭喊聲便瞬間停了下來,顯然都被這異象吸引。
不僅如此,原本就因為較早前那巨大的關門聲、大人的吵架聲而被接二連三吵醒的鄰居,也終于是忍無可忍,跑來啪啪啪地敲門了。
如果這時候有人近距離觀察小胖妞的話,便會發現,她那瞪得圓溜的雙眼中,仿佛有一場雷暴正在瘋狂肆虐。
而若是有人仔細觀察803陽臺附近的空中,并且有足夠光線的話,也能發現,兩枚一元硬幣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懸浮在那附近,仿佛兩只i
ufo似的,在窺探監視著803內發生的情況。
對803造成的影響其實只持續了幾十秒,在有人開始去敲門后,劉詩鈴就把“巧克力”和“冰淇淋”兩枚硬幣收了回來。
剛剛那一瞬間,她自己都沒搞明白那兩枚硬幣怎么跑到那邊去的,對803的那一番操作,對她來說,可比讓整座小區停電幾秒要難得多。
很快,去找803理論的鄰居越來越多,對面整棟樓都仿佛活起來一般。
不僅是“大鹿”家所在的那棟樓,小區里的其他樓,特別是七號樓周圍的前后兩棟樓,都有很多居民被吵醒。
沒多久,詩鈴媽媽也被吵醒,瞇著眼睛一臉迷糊地披著衣服來到陽臺,奇怪地看著對面那棟樓,把女兒攬在自己懷里,一邊揉她胖敷敷的小臉,一邊念叨“你怎么也被吵起來了?你房間在另一面,按理應該聽不到這邊的聲音啊…外面這么冷,怎么沒多穿點。”
正說著,樓下有動靜傳來,詩鈴媽媽好奇地探頭看下去,驚奇道“警察這么快就來了?”
隔壁的陽臺這時候也一位老婆婆裹著棉服走出來,抬頭看了眼對面樓的情況,就對這邊的詩鈴媽媽說道“肯定又是803的周泰漠喝了酒打老婆了,這龜孫狗一樣的酒品還老喝酒,都打跑兩個老婆了,這個老婆估計早晚也要離。唉,就是可憐小鹿這孩子了,攤上這么個老爹…”
詩鈴媽媽的八卦之魂剛被點燃,正打算跟鄰居老婆婆進一步詢問一下對面樓803的情況時,懷里的小胖妞忽然一重,低頭一看,這丫頭又睡過去了,歪歪斜斜靠在她懷里。
詩鈴媽媽無奈,只能是先把女兒給抱回房間去。
“蛋黃派”自然也是屁顛顛跟著回了屋。
把女兒抱回房間放到床上、蓋好被子后,詩鈴媽媽又重新回到陽臺,想要了解一下對面樓的情況。
這時候隔壁陽臺的老婆婆已經在和對面樓七樓的一個住戶在聊天了,反正現在這么大動靜,連警察都來了,兩棟樓的居民基本都已經被吵醒,各戶的陽臺都陸續有人出來看情況,七嘴八舌地加入了聊天。
詩鈴媽媽帶著女兒搬過來才沒幾個月,很多情況都不太了解,鄰居認識的也不多,自然不會插嘴,就在旁邊聽著。
然后她便知道,原來今天是803的男主人周泰漠又喝了酒發酒瘋打老婆,他老婆好像受傷了,然后直接摔門而去,自行前往醫院。結果周泰漠這貨,不僅沒有收手,反而是連女兒周鹿彤都開始打,要不是他把電視聲開到最大掩蓋自己打人的動靜,讓鄰居受不了上門敲門,估計孩子會被打的很慘,據一個803的鄰居說,門開后,他們發現孩子額頭都被打流血了。
至于警察為什么來得這么快,是因為被他打了的老婆,剛出門就報警了。
連小孩都打?想到下午看到的、那個和女兒一塊玩紙飛機的短發女孩,詩鈴媽媽在心里默默咒罵了一下那個叫周泰漠的家伙不得好死。雖然劉詩鈴小時候調皮搗蛋時也經常被她拎過來打屁股,但那種打和這種打,自然不是一個層面上的。
然后從鄰居的聊天中,詩鈴媽媽又知道了周鹿彤的媽媽被打、受傷離開,為什么沒有帶著女兒一起——因為不是周鹿彤的親媽。
周泰漠有過三個老婆,這剛被他打跑的就是第三任老婆,而周鹿彤是他第二任老婆生的孩子。
據說他的前兩任老婆,也都是被他喝酒耍酒瘋打跑的。
周泰漠很快就被警察帶走了,他女兒周鹿彤也被送去醫院檢查和醫治,至于后續如何處理,鄰居們推測,警方應該會聯系她的生母吧。希望她生母能把她接走,或是其他親戚接去撫養,不要再跟著這個父親了。
詩鈴媽媽嘆了口氣,裹緊了外套,回屋睡覺。
此時,在守著沉睡期向坤的夏離冰,自然不知道晚上和她討論了幾個小時后就付諸行動的小胖妞經歷了什么,也不知道小胖妞的“魔法體系”不知不覺中又進行了一次大躍升。
和小胖妞的交流,并不僅僅是夏離冰單方面地指導小胖妞,她自己也在這個過程中,深入地了解了小胖妞所創造的“魔法體系”,雖然因為沒有實際地接觸小胖妞,親眼看她進行一些操作,理解只停留在理論上。
根據之前和向坤的討論,以及她自己“創造”——或者按向坤的說法是“開發”出“幻想俱現”能力的經歷來看,理解像小蘋果和小胖妞這樣依托于向坤“超感物品體系”的“開發者”建立她們自己能力體系的過程,會有助于她更好地解析和理解向坤的變異根源。
如果從傳統的認知角度來看,不論是小蘋果所構建的“異世界怪物體系”,還是小胖妞構建的“魔法體系”,都是非常幼稚的、假得根本不會有人信的小女孩幻想。
但偏偏這些“小女孩幻想”,在向坤的“超感物品體系”下,卻都能真真切切地發揮著作用,不但能“借用”到向坤的能力,甚至還能根據需要,“開發”出一些能力。就連向坤,都需要反過來靠她們“開發”的能力來更好地擴展自己的能力體系,進一步衍生和組合各種能力。
這確實是讓夏離冰覺得非常地神奇。
很明顯,向坤身上在發生的變異,很多其實已經不能用已知的知識理論去理解,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內容。
而暫時來講,他們也沒有足夠的設備進行觀測和實驗,所以就像向坤一樣,根據已知的現象和感受來進行總結、假想、構建,可以幫助他們更好地去應用這變異所帶來的能力。
夏離冰在筆記本上,按照劉詩鈴晚上告訴她的一些“魔法體系”理解方式,結合自身的理解,嘗試建立幾個能說得過去的公式和模型。
但她越是琢磨,就越是覺得小胖妞太神奇了,很多東西她就算再怎么代入,也還是無法理解小胖妞的思路,但偏偏就是能夠成功地通過向坤的“超聯物”產生作用。
不過通過這一系列的分析,夏離冰也發現,她和小蘋果所構建的“系統”是要更偏向一個類型的,能夠用相同的框架、模型來描述,而小胖妞則是例外。
她忽然想到向坤送給小蘋果的那只金絲雀“金閃閃”,在春節期間,這只鳥也進入了向坤的“超感物品體系”之內,幫助小蘋果“開發”出了新能力,而向坤又反過來利用這個能力衍生出了“超感狀態”下群體幻覺能力。
“金閃閃”在“超感物品體系”中的“位置”,肯定是和她、小蘋果、小胖妞都完不同的。
于是夏離冰開始進行假設,或許小胖妞并不單純是一個“用戶”和“開發者”,或者她同時也是“應用”、“功能”本身,又像那些硬幣、鋼珠之類“超聯物”一樣,是終端、是系統平臺的一部分?
按著這個思路,再進行之前建立的模型、公式套用,很多之前無法成立、解釋不通或自相矛盾的假設,就都成立了。
很顯然,在向坤的“超感物品體系”中,小胖妞是比其他人都要嵌入得更深,擁有更多特性的存在。
不知不覺,夏離冰額頭磕到了電腦桌上,然后猛地挺直腰驚醒過來,一不小心差點又睡過去。
她回頭看了眼床上依然躺直直沒有一點反應的向坤,拿起旁邊的罐裝黑咖啡喝了一口,不過她也知道現在攝入咖啡因也沒用了,旁邊垃圾桶里躺著三罐紅牛、一罐咖啡的空罐,再喝這類飲料也不會有提神效果。
于是她起身去洗手間用涼水洗了把臉,回來檢查了一下向坤的各項數據,然后翻了下硬幣感應了下與“超聯物”的感覺,做下記錄,便重新坐下,繼續尋找可以讓她集中注意力思考的問題,以便抵抗困意。
她現在都沒有再測試“幻想俱現”了,因為她知道使用“幻想俱現”如果太過頻繁,也會讓她精神疲憊,容易睡著。
現在離向坤預計醒來的時間還有六七個小時,她要挺到那時候。
但困意太強,沒一會,夏離冰上下眼皮又開始慢慢相聚,腦袋也一點一點,馬尾跟著一晃一晃,隨時可能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