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東京,犬山家族地,犬山賀臥室。
犬山賀一夜未眠。
作為家主之一,大家長橘政宗早在源稚生向他匯報自己和路明非一行人被猛鬼眾襲擊的事情之后,就把猛鬼眾金將,他的甥孫犬山狩右伏誅一事告訴了他,只是隱去了關于路明非一行人戰力的信息,讓犬山賀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源稚生擊潰了猛鬼眾并誅殺了犬山狩右。
犬山賀已經是須發皆白,位高權重的老人,在聽到犬山狩右伏誅的消息時,只是對著橘政宗低下頭,平靜地道了一聲“請替我感謝少主為犬山家清理門戶”,橘政宗告訴他犬山狩右的尸體還放在停尸間中,問他要不要去見一面,犬山賀搖頭說還是先準備對付這個來勢不善,可能會對上杉家主下手的路明非吧。
雖然找了個一心為公的理由,但無論是橘政宗還是犬山賀自己,心里都明白犬山賀這是在搪塞,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去見那個他以前最疼愛,長大了卻成為犬山家恥辱的孩子。
橘政宗善解人意地表示犬山狩右作為猛鬼眾金將,身上一定有很多秘密,要將他在停尸間多放些日子,在這期間犬山家主作為犬山狩右的長輩,可以隨時去看。
要去看嗎?
為了振興犬山家,犬山賀幾十年來一直兢兢業業,如履薄冰,雖然姐姐的兒子沒有戰斗和執政的天賦,只喜歡油畫和音樂,就算結婚之后也只愿意接手家族里一些無關緊要的文職工作,但狩右這個孩子卻是難得一見的天才,犬山賀覺得這個孩子的天賦遠在他之上,只要好生培養,日后完全可以接他的班,讓犬山家更進一步。
但是在那個晚上,一切都毀了。
犬山家年輕一代唯一的繼承人犬山狩右,墮落成鬼,親手用竹刀砸死了自己的父親。
犬山賀起身,人前時刻筆挺的腰背此時像個普通的老人一樣微微佝僂,慢慢走到抽提前,掏出一把銹跡斑駁的黃銅鑰匙,打開抽屜的鎖,拿出一個枕頭大小的木盒。
犬山賀拿著木盒走回床沿坐下,打開,木盒里墊著淺色的墊子,墊子上是一只紅色的不倒翁,以油彩繪出面容和身上金色的花紋,奇怪的是不倒翁臉上只有左眼里畫了眼珠,右眼是空白的。
達摩不倒翁,日本用來祈福的縁起物,許下愿望,先在達摩的左眼畫上黑色眼珠,等到愿望實現,再畫上右眼的眼珠以慶祝愿望達成,名為“開眼”。
盒子里的達摩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油彩的顏色不可避免地古舊下去,跟周圍渾然一體的左眼珠明顯是很久以前就畫上去了,隨著主體經歷了時間的沖刷。
犬山賀輕輕撫摸著達摩的木制表面,怔怔地看著達摩上金色花紋和紅色主體之間的交界線,仿佛從線中看到了幾十年前捧著達摩遞到自己面前的孩子。
“舅爺,這個達摩送給你!據說只要許愿之后給達摩畫上左眼,愿望就會實現,到時候再畫上右眼慶祝!”
犬山狩右仰著白凈的小臉,期待地看著犬山賀。
“哈哈…好,”犬山賀接過達摩,“那我就許一個和小狩右有關的愿望吧。”
“是要我以后成為舅爺期待的那種男子漢嗎?”狩右問道。
“愿望可是不能告訴別人的哦。”犬山賀用毛筆給達摩點上眼睛,看著滿臉好奇的犬山狩右哈哈大笑。
達成愿望之后,就在給達摩畫上右眼作為慶祝。
犬山賀都快忘記自己還許過愿望了,只是…
眼前又浮現出那晚的畫面,失魂落魄的孩子提著竹刀從屋子的陰影里走出來,月光下竹刀淅淅瀝瀝滴下鮮血,稚氣的面龐抬起來,手背拭掉沾在嘴角的血污,男孩望著自己,癟了癟嘴,用嘶啞的聲音告狀:“舅爺,爸爸掐我…”
愿望終究只是個愿望罷了。
明天去看看狩右吧。犬山賀心想。
手機鈴聲響起,來電顯示“輝夜姬”,犬山賀精神一振。
“輝夜姬”是家族的巖流研究所模仿學院的諾瑪所制造的人工智能,凌晨時分聯系一位家主,如果不是輝夜姬的程序出問題了,那一定就是發生了非常緊急重要的情況。
“喂?什么事?”第一時間接通電話,犬山賀問道。
輝夜姬的語音庫是坂本真綾,她替因為突發狀況而忙得抽不開身的大家長轉達一個重要消息——源氏重工剛剛遭到入侵,犬山狩右的尸體被偷走了。
犬山賀的手抖了一下,按摩跌出木盒,落在地板上,發出“梆”得一聲。
凌晨,東京都,八王子市,高尾山。
因為緯度和海拔的原因,此刻山上的楓葉還沒有開始轉紅。
穿著黑色作戰服的纖細身影提著一具尸體,站在平淡的地面上。
“唔…就是這里沒錯了。”
夏彌自語一聲,輕輕跺了一腳,身前地面開裂。
信手把犬山狩右的尸體扔下去,大地上的裂縫合攏。
“搞定,收工!”拍掉手掌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夏彌滿意地點點頭,“算我善良,還送你們這對苦命鴛鴦合葬,換做是諾頓那種貨色保證把你倆都做成尸守。”
她轉頭眺望源氏重工的方向,面罩下神色凝重。
“這鬼地方還真是邪門,又不是在中國,這么個小島上哪冒出來這么多不省油的家伙,”夏彌陷入思索,“路明非也神神秘秘的,他來這里不會和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有關吧…”
東京,源稚生臥室。
“嘀——”
昨晚把繪梨衣送回家后,源稚生簽了幾份比較重要的文件才去睡覺,到現在也沒睡幾個小時,就被尖銳刺耳的警報聲吵醒了。
兩三秒的迷茫后源稚生猛得直起身子,抓起枕邊的手機問道:“輝夜姬,發生什么事了?”
這是輝夜姬緊急事件通知鈴聲,而且是最高規格的,上次輝夜姬用這個鈴聲找他是名古屋發生了超大規模的幫派械斗,械斗雙方涉及到了十幾個幫派,兩千余名黑道分子,他們在名古屋市區的各地巷子里用手槍和步槍交火,其中戰斗最激烈的幾處小戰場出現了重機槍,警方請求了自衛隊的支援來維持秩序。
最后家族出面,耗費了巨量財力擺平了媒體、警方和自衛隊,讓十幾個幫派的高層集體切腹謝罪,光是烏鴉和夜叉就介錯了十個人。
在炸毀神葬所的節骨眼響起這個警報實在有點出師不利,但事情總要處理,源稚生只希望這次波及范圍能盡量小一點,至少別再涉及到自衛隊了,那些廢物雖然沒什么本事,據說野外訓練都出過男女一起去小樹林里“野餐”的丑事,但胃口卻是出奇的大,要起錢來恨不得靠著蛇歧八家把預算翻個倍,要不是源稚生和橘政宗把家族內部的意見壓下去,風魔家的忍者已經在自衛隊的高官們每人的枕邊放一枚苦無以作警告了。
“少主,源氏重工遭到了入侵。”輝夜姬言簡意賅。
“入侵?是猛鬼眾嗎?”聽到是源氏重工被入侵源稚生反倒放下心了。
源氏重工二十層以上是執行局的總部,輝夜姬拉響最高警報應該只是因為這件事的性質很嚴重而已,畢竟都被偷襲了老家了,但是要說損失,應該是不會有多少的,畢竟總部日夜都有家族精銳巡邏,猛鬼眾的散兵游勇就算突襲,面對這些精英也很難站到便宜,說不定他們損失更大。
“疑似猛鬼眾,但是他們處在我的監控死角,難以查證身份,故無法百分百肯定。”輝夜姬回道。
“監控死角?你的監控數據泄露了?!”源稚生瞪大眼睛,心說我就知道家族高層里有內鬼,竟然連總部里的監控分布都寫泄露出去了。
“不,入侵者進入了我無權監視的區域。”輝夜姬回道。
“無權監視?什么地方?”源稚生好奇道。
“您的權限不足。”輝夜姬道。
“嗯?”源稚生面色一變。
理論上他的權限僅次于大家長橘政宗,源氏重工里竟然還有連他都無權知曉的地方。
“備車,我馬上到現場。”
源稚生掛斷電話,套上執行局的制服,外面車輛的鳴笛和前燈光表示已經就位。
源氏重工大門前,源稚生走下車,穿著OL套裙的櫻跟在他身后。
烏鴉迎上來躬身:“少主。”
源稚生今天下午給自己的三個家臣都放了假,櫻是他的忍者,就算放假也和他同吃同住,臥室只隔一堵墻,跟他一起來很正常,但烏鴉怎么到得比他還早?
“我幫一個朋友頂班,”烏鴉一邊帶路,引導源稚生去被入侵的地方,一邊主動解釋道,“他今天傍晚發現女朋友給他帶了帽子,讓我幫他代個班,他要去把那些混蛋綁上石頭沉進東京灣。”
“你沒告訴過他對普通人做得太過火受到家族的嚴厲懲罰嗎?”源稚生邊走邊皺眉問道,“如果他真的把那些人都沉進東京灣,家族會讓他切腹。”
“少主,我也勸他冷靜點了,”烏鴉露出無奈的表情,“但誰讓他女朋友有兩個呂布之勇呢?”
“什么兩個呂布之勇?你說話清楚簡潔點,我趕時間。”
“就是呂布不是能同時戰三英嗎?”烏鴉攤手,“我那哥們他女朋友能同時戰雙倍的三英。”
源稚生腳步微微一頓,大受震撼。
跟在源稚生身后的櫻也反映過什么意思,狠狠地瞪了烏鴉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帶壞少主。
跟著烏鴉走進電梯,出乎源稚生預料的,電梯沒有前往二十樓以上的執行局總部,而是向下前往了鐵穹神殿。
“被入侵的是鐵穹神殿?敵人的目標是巖流研究所?”源稚生皺眉問道。
“不是,巖流研究所一點都沒受影響,入侵的地方在更下面,而且…”烏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而且怎么了?”
“這個場面,我有點不好形容,要不少主您還是親自去看吧。”
電梯停下,源稚生一馬當先走出來,遠遠地看到鐵穹神殿岸邊有個大洞,大洞周圍已經圍上了執行局成員和巖流研究所的研究員。
“就在那下面了,敵人應該剛走沒多久。”烏鴉指著大洞道。
源稚生快步走過去,周圍的人對他行禮讓開道路。
走到洞邊緣,源稚生首先感覺到一股鋪面的熱浪。
他低頭向下看去,原本應該是漆黑的洞口卻隱約能看到暗紅色的光。
“里面有正在凝固的巖漿,”一個研究員上前解釋道,“我們幾個小時前監測到這里發生了劇烈震動,來檢查時在振動的源頭發現了這個洞口,儀器監測下面有一處巨大的空洞,而且有正在凝固的巖漿,卻不是從地下涌出來的,應該來自于入侵者的武器或者言靈,洞口還有明顯的血腥氣。”
“下面的空氣溫度很高,雖然正在下降,但依舊超過八十攝氏度,我們暫時還沒辦法派人下去查看。”
八十攝氏度的氣溫就算是A級混血種也很難承受得住。
源稚生轉頭看向櫻和烏鴉:“你們在這里等著。”
以源稚生的身體素質,八十攝氏度只能算是“熱”,甚至都達不到“炎熱”的程度,他行走在下面沒什么壓力。
甫一落地,源稚生呼吸一頓。
這片空間里彌散著的血腥氣比外面要濃郁太多了,高溫會讓氣味格外活躍,但如此巨大的空間還能有濃郁到近乎嗆鼻的血腥氣,短時間內這里一定流過很多很多血,多到可能相當于幾百個人類全身的血液,但這些血腥氣卻又古怪地沉積在下方,以至于外面只能聞到輕微的氣味。
血腥氣幾乎完全占據了源稚生的嗅覺,讓他有種自己好像被泡進了血池的難受錯覺,他把櫻送的手帕系在臉上掩住口鼻,打開手電觀察情況,瞳孔震動。
人造的地下空間幾乎完全是由鋼筋混凝土加固的,但此刻混凝土的墻壁、地面和天花板全都崩散開裂,無數裂縫充斥著整片空間,大小不一的混凝土隨便滿地都是,裂縫和缺口出都能看到扭曲的鋼筋填充物。
這片空間簡直就像一個混凝土盒子被從內向外撐裂開了,源稚生站在里面,有種這里隨時可能會坍塌并將他活埋的恐懼。
尤其是一片二十余米的扇形區域,似乎被某種溫度極高的巨型噴壺器掃過,這片區域已經完全化作了巖漿,此刻尚未安全冷卻,暗紅的表面因為地下空間和外界氣流交換產生的風而明暗交替。
除了這片最大的演講外,其他地方還散落著大小不一的巖漿坑,置身在這些巖漿里,周圍被黑暗吞沒,腳下踩的地面破碎嶙峋,鼻尖嗅著濃郁的血腥氣,源稚生恍惚間有種自己跳進了地獄里的錯覺。
打著手電,小心翼翼地避開巖漿前進,一只手握在刀柄上防備意外情況,源稚生緩緩走向了唯一的建筑——或者說建筑廢墟。
廢墟里是在高溫中被蒸干了大量水分而呈現出黑紅色粘稠質地的血漿,有些像是融化的阿膠,只是血氣沖得源稚生幾欲作嘔。
如同融化阿膠般的粘稠血漿中散落著大量的尸塊和內臟碎片,最大的也不超過蘋果大小,表面慘白的皮膚上覆蓋著細小的鱗片,偶爾能看到一些鋒利的爪子和牙齒。
源稚生隔著手帕,叼著手電筒,忍著惡心仔細檢查那些尸塊,臉色愈發難看,握著刀柄的手骨節發白。
如果他沒看錯,這些尸塊都來自于死侍,人類和混血種是不會有這種具備明顯龍化特征的身體的。
輝夜姬說這片區域他沒有只曉得權限,但在家族里,身為少主的他地位和權限都僅次于大家長橘政宗,那么這些東西究竟出自誰手,不言而喻。
鐵穹神殿的大洞周圍,櫻、烏鴉和剛剛趕到的夜叉擔憂地看著那個洞口,源稚生已經下去了近十分鐘還沒有上來。
“放繩梯!”下面傳來源稚生的聲音。
繩梯被放下去,源稚生順著繩梯爬出來,在下面沾染的血腥氣立刻擴散開來,周圍人下意識地捂住鼻子。
“封鎖這里,蓋住洞口,”源稚生冷著臉下令,“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繼續探索,禁止執行局之外的人靠近這里。”
研究員們剛想說什么,得到局長命令的執行局成員們已經開始客氣的請他們離開了。
“少主,下面怎么了,你這么大反應?”夜叉很是好奇。
“先別問,你們跟我去找大家長。”
源稚生丟下一句話,大步走向電梯,只留下身后一臉懵逼的三位家臣各自對視一眼后急急跟上。
東京,某豪華酒店內。
路明非躺在床上補交,嘯天趴在自己的狗窩里,一雙漆黑靈動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思索。
東京成田國際機場。
穿著破舊僧袍的老和尚將自己的護照遞給海關,面對穿著制服的年輕女孩對自己年齡的驚嘆,老和尚笑著表示不算什么,他其實還很年輕。
海關對這位九十八歲依舊氣色紅潤,精神飽滿的老者所擁有的年輕心態和樂觀精神敬佩不已,但她不知道緣空大師只是在實話實說而已。
走出海關,緣空大師撥通路明非的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