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場的燈依次熄滅,最后只剩下穹頂中央的巨型枝狀吊燈還亮著,穹頂黯淡下來,琺瑯畫更加接近于沉郁的星空。
昏暗中,金發白衣的侍者在走道間經過敲響串鈴,銀質相擊的聲音婉轉悅耳,賓客們對談的聲音低落下去。
描金線的鮮紅大幕抖動,和賓客一樣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走了出來,舞臺頂上的聚光燈適時亮起,將穿著燕尾服的主持人籠罩在光柱里。
“女士們先生們,索斯比定向拍賣會將在五分鐘后開始,我是這次的拍賣師,請握好你們的號牌,不要錯過你們心儀的東西,因為接下來我們將競拍的東西,每一件都獨一無二。”拍賣師頓了頓,朗聲道,“那么現在,天黑請閉眼。”
看過資料的路明非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于是他閉上眼睛,伴隨著主持人的“天亮,請睜眼”,他再次睜開眼睛,原本淡漠清冷的黑色眸子化作璀璨的金色,與此同時,整個會場中亮起數百點金光,瞬間壓蓋住了穹頂的星光。
這是拍賣會的傳統,混血種們用自己最典型的特征黃金瞳來表明身份,對于血統不算太差的混血種而言,只要集中精神,金色就會從眼中浮現。
路明非估摸著自己的血統其實不高,但是估計是因為修煉的緣故,他的黃金瞳明亮璀璨甚至超過A級混血種。
明亮的瞳光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這對璀璨的黃金瞳昭示著它主人不凡的血統,但是路明非只是眨眨眼睛,就讓它歸于沉寂——雖然資料上說參加拍賣會的人習慣一直保持黃金瞳,但是拍賣會并沒有類似的規定。
當然,考慮到頭頂的燈已經只剩一盞,昏暗的光線下具備夜視能力的黃金瞳其實還是頗具實用性的,只是旋照境后五感再度增強的路明非想夜視已經用不上黃金瞳了。
路明非的眸子重新歸復黑色,淡漠而深邃,混在一群金色光點中仿佛兩個黑洞,或者無底深淵,深淵下是幽邃的黑暗,和他視線交匯的人都不舒服地移開目光,搜腸刮肚想要在記憶中找出和這個年輕人有關的情報。
是哪個混血種家族突然冒出了一個這么優秀的后輩?
第一件拍品是來自莫臥兒帝國的宮廷花瓶,這個十六世紀到十九世紀的印度王朝有著在當時相當發達的手工業,展臺上的花瓶窮工極態,據說出自當時最頂級的大師之手,皇帝曾將它擺放在自己的床頭。
路明非對這些古董并不感興趣,拍品一件件被叫價競逐,他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竭力給自己營造一種非常不好惹氣質形象。
由于地下拍賣會的特殊性,并非所有拍品都會出現在宣傳單上,但只要是出現的,都會標上是第多少號拍品。
水晶曼陀羅是公開拍品,作為壓軸拍品之一,它的號碼是十,伴隨著第九件拍品落槌,第十件拍品被端上來,路明非打起精神。
水晶曼陀羅已經被端上展臺,展臺上的屏幕顯示著英文的“水晶曼陀羅”,它的花朵和普通的曼陀羅長得并不太像,形狀反倒更類似于鈴蘭,只是要更大一切,而且如同名字中的“水晶”一般,它是透明的,裝在透明的防彈玻璃盒子里,花瓣像是琉璃質地的藝術品。
“接下來將要開拍的是‘水晶曼陀羅’,這種和龍類基因高度融合的植物是制造血統鎖定藥劑的主要材料,傳說中初代種如果因為某件事而盛怒,就會用它釀成的酒來平息自己的怒火,是自己能夠進入甘美的睡眠,對于尊貴的初代種來說這可能只是釀助眠酒用的啤酒花,但是對混血種而言卻是絕佳的藥劑材料!一個六朵,共同拍賣,起拍價,六百萬美元!”
說實話,雖然心中早有預計,但是聽到這個價格的時候路明非還是有種把自己的龍頭鳳尾金釵取幾片葉子或者花瓣送去拍賣的沖動,這東西可比水晶曼陀羅更加珍貴!
猶豫了一下,路明非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雖說只要借老哥之手賣材料肯定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敢起什么歪心思,但他目前好像也沒什么急需用錢的地方——裝備部都是免費給他提供各種材料的。
收斂起發散的想法,水晶曼陀羅的第一次叫價已經開始,一個在一水的晚禮服中穿著黑色哥特裙的少女舉起牌子,將價格從六百萬提到七百萬。
拍賣師還沒來得及進行第一次落槌,就有人舉起牌子加價到了七百五十萬。
“七百五十萬!一次!”
拍賣師第一次落槌。
路明非猶豫了一下,舉起牌子,一口氣將價碼在原來的基礎上提高了一半還多:“一千兩百萬!”
舉著牌子的他眼神漠然,嗓音平穩而堅決,配上淡漠的表情和空冷眼神,再加上一口氣加價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豪氣,頓時震懾住了其他賓客。
六朵水晶曼陀羅,一千二百萬美元,平均一朵兩百萬,即便水晶曼陀羅有市無價,但一朵兩百萬拍下來以及不能保證穩賺了。
一來它雖然能被煉制為珍貴的血統鎖定劑或者讓人在一定時間內保持清醒的強效血統提升劑,但是畢竟是消耗品,一次用完就沒有了。
二來,想要用水晶曼陀羅連制作煉金藥劑,大多數混血種家族都是沒有這個能力的,必須去找那些頂級的煉金術士出手,他們的要價未必會比水晶曼陀羅的售價便宜,這又是一個大成本。
拍賣師連續兩次落槌都無人競價,路明非剛要松一口氣,角落里一個穿著頗具現代氣息的白色正裝的男人舉起號牌:“一千五百萬。”
他看起來氣定神閑,但是以路明非的五感足以察覺他隱藏在從容面具下的忐忑——瞳孔的細微收縮,呼吸不明顯的急促以及想要抿唇又立刻止住的動作都在展露著他的底氣不足。
不待拍賣師第一次落槌,路明非立刻再次舉牌:“一千八百萬。”
他喊出這個數字時表現和喊出“一千二百萬”時別無二致,仿佛這兩個數字對他來說毫無區別,但是實際上拍價只要再漲三百萬他就不得不收手了——裝備部的經費還有兩百萬余力,而他自己還能掏一百萬左右。
或許是因為路明非的氣勢震懾了其他人,或許是因為其他人覺得這個價格已經過高,拍賣師最終以路明非的一千八百萬砸下第三錘。
路明非并不覺得自己虧本,其他家族買水晶曼陀羅需要考慮請煉金大師的額外花銷,但是裝備部和他要水晶曼陀羅是自己煉制,不管是他還是裝備部都不需要考慮人工費。
侍者將已經定錘的水晶曼陀羅從展臺取下送去后臺,拍賣結束后會有人來找路明非,帶他去交錢拿東西。
拍下水晶曼陀羅,路明非對拍賣會已經興致全無,默默等著等最后兩件拍品賣出去。
說起來最后兩件壓軸拍品都沒有在宣傳資料中公開,路明非其實也是有些好奇的。
第十一件拍品被裝在透明的防彈玻璃盒里,下面墊著柔軟的絲絨墊子,路明非的視線越過人群落在展臺上,驟然陰沉下來。
玻璃盒里是一塊石板,石板并不完整,近似于正方形,大概三四十公分邊長,上面是不完整的圖案,扭曲復雜卻又仿佛隱藏著某種蘊意在其中,石板和圖案本身充滿歲月斑駁的痕跡。
路明非并沒有立刻認出石板是什么,但是展臺上的屏幕已經顯示出了它的名字——蘭登·華爾納的莫高窟煉金經圖壁畫。
莫高窟…壁畫?!
路明非的歷史知識儲備并不算多,但是敦煌莫高窟的壁畫和“蘭登·華爾納”這個臭名昭著的來自美國的敦煌文物竊賊他還是知道的!
這個來自美國的竊賊在1923年用化學膠劑剝離了莫高窟唐代壁畫精品10余幅,并盜走了兩座珍貴的彩塑,路明非在歷史課本里看到了這個名字,卻沒想到他也是混血種,而且盜走的東西遠不止明面上那些!
雷云般的憤怒在他的胸腔里醞釀,原本殘留在眼中的冷冽殺氣只是無根之萍,此刻在憤怒的支持下卻愈發旺盛。
蘭登·華爾納的莫高窟壁畫?!
誰給這件拍品起了這樣的名字!一個無恥的竊賊有什么資格在中國的古老文物面前冠名!
無形的氣勢收到情緒的影響而鋪散開,坐在路明非周圍的人莫名感到空氣突然壓抑起來,先是無根由的不安涌出他們的心臟,然后不安迅速發酵為莫名的恐懼,甚至是歇斯底里的畏懼。
他們四下張望,卻找不到不安和畏懼的源頭,貴族般的氣質早已蕩然無存。
舞臺上的拍賣師開始介紹拍品:“這是來自中國古代的一件瑰寶,來自于敦煌莫高窟中一座隱秘的石洞,它的歷史已經超過了一千五百年,當時精通古中國煉金術的僧侶們聚集在那里,這面石板上隱藏著他們留下的佛經,佛經中藏著古中國煉金術的奧秘!”
“在上世紀早期,混血種探險家蘭登·華爾納前往中國,將這件記錄著古中國煉金術奧秘的石板發掘出來,將它帶回了美國,嘗試用自己和其他煉金術士的智慧來破解它,最終卻一無所獲,只能將它賣掉,以期待更有智慧的買家可以破解它,為煉金術的領域做出卓越的貢獻,于是最后它便輾轉來到了這里!”
拍賣師用鄭重的語氣和神態介紹這件文物,吐出的話卻令人作嘔。
發掘?帶回美國?為煉金術領域做貢獻?
路明非發現自己或許見到了有生以來見過的臉皮最后的人,把盜竊說成發掘,把運送贓物說成帶回美國,把破解中國的煉金術說成為煉金術領域做出貢獻…是為美國還是為歐洲的煉金術領域貢獻?
和舞臺中央穿著燕尾服的拍賣師相比,芬格爾的節操都堅挺如自由女神像——雖然自由女神像并不自由。
伴隨著拍賣師“只要能夠破解石板壁畫中的佛經圖就有機會掌握古中國煉金術”的誘惑,拍賣場的氣氛陷入前所未有的高漲,似乎很多人都對古中國的煉金術感興趣,在這件拍品上,他們展現出了十倍于水晶曼陀羅的熱情。
石板壁畫的底價是一千萬美元,只過了短短的一會,它就飆上了兩千萬美元的高價!
路明非冷眼看著賓客們競拍。
他絲毫不想讓這件中國的文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其他人交易帶走。
但是現在的拍價已經超過了兩千萬美元,就算他沒有用任務經費來拍下水晶曼陀羅也遠遠不夠競拍這件珍寶。
他看過一些網絡,按照里的發展,有的主角在拍賣會上遇到了心意的東西卻暫時沒有錢,就會緊急聯系拍賣行將一件他的寶物拍出去,然后自己用超過身上儲蓄的錢拍下寶物,等后面自己的寶物被拍賣后得到海量的資金,就足以支付那件寶物的拍賣價格。
他也可以把龍頭鳳尾金釵的一部分送去拍賣,然后放心大膽地在石板壁畫的拍賣里喊高價,反正龍頭鳳尾金釵的價格有將會是水晶曼陀羅的數倍乃至十數倍,他付得起錢。
不過么…
一來,拍賣會對委托拍賣的物品的鑒定是很謹慎的,通常不會在幾個小時之內就按排其拍賣。
二來,敦煌壁畫畢竟和里的寶物不一樣啊…
用自己的東西賣了錢,然后再去把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買回來,這種感覺,光是想想就讓人極度的不爽。
不爽到讓路明非幾乎想要撕碎些什么。
所以他壓根沒考慮花錢,更沒想過低三下四地把龍頭鳳尾金釵賣出去。
冷眼看著石板壁畫被以三千一百萬美元的價格拍下,路明非目送侍者將它從展臺上取下送去后臺。
他的識海當中,天書乍然展開,露出一道被卷攜在其中的半透明符文,符文扭曲而怪異,線條如龍似蛇。
這是之前在神農架路鳴澤給他的“試用版”服務,它具有探查功能,并且幫助路明非打開了尼伯龍根。
它本該在使用一次后就消散,但是在天書裹挾中,消不消散并不由它決定——相比于最初時,它剩下的力量已然不多,透明得幾乎要消失,已經不能再撬動尼伯龍根,但是卻還再進行一次探查。
無形的波動席卷整個會場,在無人知曉的一個須臾之間,這座地下的陰暗建筑已經對著路明非展露出一切。
“呵…”坐在紅絨的椅子上,路明非輕輕吐出一口氣,他用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自語,眸子幽深不見底,仿佛有深淵盤踞,“我們的東西,怎么去的,就該怎么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