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師傅嗎?”拉面屋臺中,俊雅的少年開口,不算純熟的日語聽在耳中卻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他看著擺在柜臺上充做菜單的小牌子,開口道,“請給我兩份豚骨魚介拉面。”
“我要一份叉燒拉面。”
桐谷道。
“這位小哥應該是外國來日本旅游的吧。”
越師傅將之前就已經拉好備用的面丟進滾水中,和路明非搭話,心中稍微放松了一些。
“剛剛結束在湯島圣堂的游覽,”路明非拉著蘇曉檣坐下,“聽桐谷說越師傅是幾十年的拉面師傅了?那我很期待越師傅的手藝啊。”
“我在這里拉了幾十年面,雖然不敢說能和最頂級的拉面師傅們一較高下,但是我的老熟客們對我的手藝確實贊不絕口,”這個頭發已經白了的老人瞇起眼睛笑,眼角褶子皺在一起,眉毛一抖一抖的,“他們都說在空氣微涼的雨中喝一口我做的拉面的湯頭,比去風俗店摸女孩子的大腿還要舒服。”
“那我就更要試試了!”
路明非眼前一亮,聽不懂日語的蘇曉檣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來了興致。
越師傅看了蘇曉檣一眼,搖頭道:“如果小哥你是準備用我的拉面和你旁邊的女生的大腿來對比的話,請就恕我提前認負。”
“他剛剛是不是看我了?他在說什么?”
蘇曉檣好奇地對著路明非問道,越師傅在案上碼食材的手微微一頓。
路明非剛想說話,越師傅用磕絆的漢語道:“美麗的姑娘,我在恭喜你的男朋友能得到你這樣美麗的女孩的青睞。”
路明非和蘇曉檣有些驚訝地看了越師傅一眼。
越師傅的漢語說得并不算好,雖然發音很標準,但是也很機械生硬,缺乏對話的感覺,看起來像是系統地學過卻幾乎不怎么用的樣子。
“越師傅你會說漢語?”
路明非一愣,考慮到越師傅的漢語還沒他的日語好,這句話他是用日語問的。
“我曾經跟著書和中國電影自學過,”越師傅使用著生硬的中文,“我的媽媽是中法混血,所以我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算是四分之一個中國人。”
越師傅一邊說著,又拿了一些食材碼在案上。
“那越師傅你去過中國旅游嗎?”
路明非也該用中文。
“我這幾十年一直想去,有件事情我必須去做,但是一直都沒有機會,”越師傅垂下眼瞼,一舉一動都縈繞著老年人的暮氣,“以后應該也不會有機會了。”
在路明非的感知里這個老人很奇怪,他的氣息中龍類所占的比例接近尼伯龍根里的村長,卻更加平和穩定,身上沒有半點龍類的特征顯現。
然而當路明非更加細致深入地去探尋他的氣息時,卻發現這些氣息宛如無根的浮萍,雖然強盛,卻缺乏根基。
這種氣象往往只會出現在壽元將盡的強者身上,血統比這位老人高出一線的村長已經接近三百歲,依舊生龍活虎。
據當代村長本人所言,上一位村長足足活了三百七十年,而他的血統比上代村長還要強一些,活到四百歲也是有可能的。
如過這位老人確實壽命將近,那他的年紀應該超過三百歲了。
路明非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是目前來看對方似乎只是一個想在平靜中度過生命最后時光的老人。
路明非和越師傅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因為聊天的語言變成了中文,所以蘇曉檣也加入了聊天之中,只有什么都聽不懂的桐谷在一旁干瞪眼。
“好了,你們的面!”
越師傅將三碗面分別擺在三人面前,一直沒有說的桐谷終于忍不住開口:“越師傅,你是不是少給了我一些配菜。”
桐谷面前的是一碗很普通的叉燒拉面,薄厚均勻的叉燒擺在面條上,濃厚的湯底表面泛著誘人的油光,溫暖的香氣驅散了雨所帶來的濕寒。
這是一碗相當優秀的拉面,縱使是名物拉面里的招牌拉面和它也只是伯仲之間,越師傅幾十年的手藝在一碗拉面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然而和旁邊的兩碗拉面一比,它卻顯得有些寒酸。
鳴門卷、扇貝、海苔、溏心蛋、筍干、大蔥絲、天婦羅蝦…
琳瑯滿目的配料幾乎將面完全遮住,高出碗沿一大截,像是一支鶴首瓶中插滿了盛放的茉莉、木槿、紫陽和洋桔梗。
“沒有少給啊,”越師傅攤手,“我只是多給那位小哥個女士加了一點配菜而已。”
桐谷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幾片叉燒,又看了看旁邊路明非碗里的花團錦簇,頓時有種看自家的名古屋交趾雞旁站了只綠孔雀的感覺。
他無聲地看著越師傅。
“好了,別用那種眼神看我,”越師傅又夾了亮片叉燒放進桐谷碗里,“別人從中國不遠千里來日本旅行,我多一些優待怎么了?”
白得兩片叉燒,桐谷的心情顯然好了不少,跟路明非搭話道。
“話說路君,你們來日本,有沒有去東京灣?聽說那里前段時間是有海豚表演的,是一個巡回馬戲團在那里進行公演。”
桐谷道。
“東京灣?目前還沒去,而且我對海豚表演也不感興趣。”
路明非搖頭,心說我想看表演的話嘯天可比海豚聰明多了。
“不過聽說昨天馬戲團里有一只海豚逃走了,馬戲團在東京灣里用擋板圈了一片水,海豚在在擋板里表演,一個員工不小心把擋板打開一條小縫,那只海豚就抓住機會撞開了擋板,逃進了東京灣,然后潛進水里就沒了影子,估計現在已經游回大海了吧。”
桐谷咽下嘴里的面條后講述道。
“那也算是一件好事,”路明非夾起一片鳴門卷,“在海里當條自由自在的野海豚總比在馬戲團里被豢養要更加自由,聽說海豚很聰明,被豢養的話很容易得抑郁癥。”
“確實誒,不過聽說馬戲團的人對那些海豚照顧有加呢,在馬戲團里雖然會在訓練時挨餓,但是不會像野生的海豚一樣被餓死,也不用擔心被獵食攻擊,還會有人定期給他們清潔身上的寄生蟲,生病了也會得到治療…”
“活在馬戲團里的海豚或許寧愿餓死病死在海里,”越師傅冷不丁地開口,“在馬戲團里像個小丑一樣取悅別人,就算得到再好的照顧又能怎樣?那只逃走的海豚是幸運的,它掙脫了原本灰暗且看不到希望的命運。”
”吃著最新鮮可口的魚,和漂亮的母海豚在水池里嬉戲,卻永遠也離不開囚禁它們的陰影,它們永遠忘不了在被捉進馬戲團之前在海里用背鰭劈開海浪的日子,但圍攏著他們的水池里只有一攤死去的液體。”
“海豚是頂級的獵食者,能在洋流里追覓魚群的海豚才是海里的精靈,被豢養在馬戲團里喂食的只是表演賺錢用的牲畜,就像用來擠奶吃肉的牛和羊一般,而且一直到死為止,她們都將是牲畜,被詛咒網羅住命運,永世不得翻身。”
越師傅面容語氣平淡,手里的面團卻因為大力的抓捏從他的指縫間溢出來。
桐谷驚訝于越師傅突然說出這么一大段頗有哲理的感慨,路明非暗道或許每個老人生命中都會有不平常的經歷,只有不懂日語的蘇曉檣眨巴著眼睛,不知道越師傅的長篇大論是什么意思。
在越師傅這里吃完面,路明非和蘇曉檣又跟越師傅聊了一會,越師傅告訴他們他姓“加藤”,叫“加藤越”。
但是路明非記得源稚生和他說過,全日本的混血種都出自蛇岐八家,只有八個姓氏,其中并沒有“加藤”這個姓。
雖然覺得越師傅用了假名,但是路明非也沒有理由和立場去表示懷疑,跟越師傅和桐谷道別后帶著蘇曉檣離開。
他準備回去之后向源稚生大力推薦一下越師傅的面攤。
他不清楚源稚生是否知道越師傅的存在,越師傅又究竟是來這里隱居頤養天年的蛇岐八家元老還是抱著其他目的隱藏在這里伺機出手——他可沒忘記老唐前幾天就代替源稚生被蛇岐八家的敵人襲擊了。
如果源稚生是知道越師傅的存在,那就是他多慮了,雖然他偶遇越師傅有些湊巧,但是行為上并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源稚生最多感慨一下“真巧”,反正更巧的事情他們早就已經遇上了。
如果源稚生并不知道越師傅的存在,那就只能祈禱他會因為推薦而來這里吃面并且發現越師傅身上一些不同尋常的細節了,到時候他應該能查出來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