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野山益朝并沒有給毛利元就帶來多少快感,場內的氣氛也沒有增加多少輕松,反倒是更加使人沉悶起來。放下手里野山益朝轉送的伊達政衡的書信,毛利元就的臉色并不沉重,甚至有種看開了的人才會有的那種舒緩。不過這種神色根本不會讓毛利元就身邊的諸位老臣有絲毫的放松,老臣們大多是跟隨著毛利元就一起從小豪族走過來的,倒是那幾個后來跟隨的家臣還能夠表現的從容自若,其他人多時一個個屏息凝神,絕不敢有所異動,都看著毛利元就,想要看看毛利元就的面色如何,顯然他們都要失望了,毛利元就不悲不喜面色淡淡看不出所以然來。井上元兼事件才過去二三年時間,毛利家的人們大多還記憶猶新,井上元兼何等人物,還不是說宰就給宰,如同殺一只小雞一般。當時還有一些井上元兼的古交好友因為不滿毛利元就將井上元兼一族處于切腹自殺的原因,因而憤慨地棄職離國,過了幾月就傳來了他們紛紛去世的消息。
自從發生了井上元兼事件后,毛利元就徹底掌控了毛利家的一切,也讓他數倍于以前的精力來操持毛利家,不過他并沒有拿別人發作的想法,他現在正在想的正是書信中傳遞出來的信息量,短短的信中首先分析了兩家所要面對的敵我關系,然后提出了以蘆田川為界的要求。書信的意思和野山益朝訴說的意思并沒有多少差異,差異的是信中一筆工整的行書,顯然是受了世人推崇的弘法大師的遺風,從筆墨的點滴可以看出伊達政衡確也下了一番功夫,已經有長達十余年的功底。倒也讓毛利元就刮目相看。窺一斑知全身,毛利元就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看書信再想想從容淡定的野山益朝。在毛利家中有才干的年輕人并不少見,可是真正能夠脫穎而出的卻少之又少,能夠與野山益朝相媲美的最少都要比野山益朝大上十幾二十歲。而野山益朝追隨的伊達政衡傳聞年齡還沒有二十歲,年輕的讓毛利元就都有一些妒忌。
毛利家臣團看起來團結穩固,其實自從發生了井上元兼事件后,每每夜半醒來毛利元就都能夠感到一陣寒意,猜疑心多了數重。他的家臣們現在每每看到他都有點忌諱的氣氛。毛利元就看到野山益朝。就能夠想到那些圍繞在伊達政衡身邊的年輕家臣們的能力并不是以前想的那般不堪,絕不容小窺。在野山益朝要走的時候,毛利元就并非沒有想過要把野山益朝監禁起來,想要用野山益朝的性命來交換毛利隆元。
現在的毛利軍看起來還維持著一支五千余人的隊伍,水軍方面占有絕對的優勢,可正如野山益朝所說的那般,伊達家不懼怕來自海上的威脅,更加讓毛利元就忌憚的是伊達家是主場作戰,將士們定然會拼了性命與自己一戰的,這也是毛利元就不想看到的事情。
逼急了對誰都沒有好處。對于毛利家來說更加沒有好處。
伊達家本就是一個剛剛創建不足二年的政權,成為戰國大名也不過半年多的時間,伊達政衡不過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武士,他有大把的時間來輸,只要贏上一把就能夠重新崛起。如果毛利元就能夠年輕十五歲,他敢于放棄來自西國的威脅與伊達政衡決一死戰,分出勝負后回身與陶晴賢一戰。可是年過五十五歲的毛利元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十五年的時間了,其實他大可不必擔心。在歷史上他可是活到了元龜二年穩穩當當的多活了十八年。正如織田信長最為欣賞的能樂敦盛所唱的那般,人間五十年,放眼天下。去世如夢又似幻。雖一度受享此生,焉能不滅而長存!
在戰國時代,能夠活過五十歲的人們多活一天已經算是上天多給予的時間,毛利元就如今已經是五十五歲的高齡,隨時都能夠去見天照大神。毛利元就也不是沒有想過趁早鏟除年輕有為的伊達政衡這顆毒草的打算,正如一封書信并不能夠打消毛利元就對于一個人的成見,伊達政衡在他的眼中就是一個稚嫩的小孩子,從年齡上來看確實如此。在政治手段上來看也說得過去。深深的成見是無法短時間內徹底打消的,高屋川峽谷之戰在毛利元就眼中只是一場偶然,一場意外事件。如果是事先就已經準備好的早就沒有了他什么事情了,等待毛利軍的就不是安全的撤退了,可能還會被徹底趕回安藝國。
毛利元就既然沒有繼續對峙下去的打算,那么就需要考慮的是如何體面的全身而退的事情了。不能不說,野山益朝提出的以蘆田川為界的提議讓毛利元就生出了一股怒火。自己是赫赫有名的西國智將,是可以與大內、尼子等霸主叫板的戰國大名。伊達政衡和他的家臣居然想要把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間,做他們的春秋大夢吧。毛利元就明白,自己只要與伊達家簽訂和約,他就會立刻會被備后國的人們拋棄,好不容易打下的威名也會成就伊達政衡小兒,成為對方的墊腳石。
就算不能夠答應伊達政衡的不合理要求,可是現在面對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的可能,這也是讓毛利元就突然泄氣的原因。
時間不等人,一旦石見國分出勝負,好不容易削弱到極點的陶晴賢就能夠得到石見的銀礦。雖然石見的銀礦主脈大森銀山在尼子晴久手中,可是還是有不少支脈落入當地豪強手中。如果能夠打通通道,陶晴賢快要枯竭的財力就會大大的提升,連帶著兵力也將恢復到動亂前的狀態,那么九州的大內還有安藝的毛利家都不在話下了。
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姜還是老的辣啊,其他人都還沉浸在憤慨和苦惱當中的時候,還是長壽翁志道廣良道出了一句真理來。說白了,戰國亂世爭斗無關乎源平兩姓。也無關乎傀儡將軍,只關乎地盤。而地盤之爭,就是實力之爭,財力和軍力。說到底,不管如何,成見如何還是另言其他,高屋川峽谷之戰最后的勝利方是伊達家,輸了就要承認,以后再來過就是。現在毛利家急著要離開。伊達家看中了這點也不為過。大可以給些甜頭就是。
毛利元就思量了片刻便明白了志道廣良的意思,現在刀柄落在對方手中,要點好處也不為過,想了片刻便點了點頭,他倒是沒有立即派遣使者,想的卻是涼一涼伊達政衡的想法,不能夠表現出急切的樣子來。過了三日時間,毛利元就再次邀請了竺云惠心出使西荏原陣議和,隨行的還有國司元相,國司元相的任務就是見一見毛利隆元。
三日時間足夠辦妥許多時間了。片山盛長帶著政衡的命令轉道鶴首城與赤木高雄、宮原丹波等人會晤了一番后便領著五百戰兵北上野馳鄉,前去與早已經等候多時的吉岡政秀、粒根經允、重藤忠秋聯合在了一起,以吉岡政秀為主將,片山盛長、粒根經允、重藤忠秋三人為副將,擺出了一副大舉進攻的樣子,然后就沒有了任何響亮的動靜,倒是發了許多請柬給奴可郡的各個豪強國人,但凡有那么一座兩座城砦的勢力都得到了請柬,邀請他們前往五品獄城做客。
做客。說得好聽,無非就是讓他們投降罷了。如果是在以前奴可郡的國人們大可以撕碎了請柬,然后嘲笑兩聲繼續當他們的土皇帝。可是自從高屋川峽谷的消息傳來早已經嚇得他們臉色蒼白,哪里還有膽量發出任何的嘲笑聲,全都縮進了烏龜殼里一動也不敢動,全都盯著幾個領頭的大人物,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大富山城和龜山城這兩座奴可郡的城砦倒是成為了許多當地豪強地頭常常光顧的地方,大富山城是宮高盛的居城,也是宮氏一族在奴可郡的統治者,我們的老朋友宮景盛的兄長,乃是宮氏一族中少有的幾個智勇之將,不過年歲不饒人,身體又有病,已經陷入了昏庸狀態,就因為他的身體原因沒有參加備后聯軍,躲過了一劫。龜山城城主小奴可隆盛是奴可郡宮氏一族的庶流,也是少數幾個不同意宮氏一族從屬毛利家的家臣,在歷史上應該是死于當年,由于獨眼蝴蝶的扇動他現在活得好好的,由于和大富山城的寵臣們在從屬不從屬的關系鬧得很僵件件有獨立的跡象。
消息的傳播總是帶著傳播者的個人情緒在里面,高屋川峽谷之戰的消息在開始的時候還能夠有真有假,到了潰敗的人們傳回來的時候,再加上各地國人勢力為了推卸責任,紛紛神話了伊達軍的強大,三千伊達軍傳到了奴可郡的時候早已經變成了三五八萬伊達軍了。那些當權者雖然不信有那么多,腦補了一番起碼也要在二三萬以上,可真真切切嚇壞了他們。
宮高盛昏庸,他的寵臣們聽到毛利家慘敗早已經嚇得瑟瑟發抖,原本毛利家強大的時候他們可以出賣主家的利益獻媚毛利家,現在聽到強大的毛利家竟然敗在伊達家的手上,哪里還有其他的念頭。
在龜山城還沒有有所作為的時候,大富山城竟然首先開城投降,隨著大富山城的無所作為,奴可郡的豪強國人紛紛遞上了降表,前往五品獄城參見。
龜山城的小奴可隆盛的擰性再一次發作了,在大富山城都已經降服后,他竟然擺出了一副死守到底的姿態出來,顯示了他與眾不同的性格。吉岡政秀,政衡的側室吉岡唯的父親,當即下令片山盛長為前鋒,聯合奴可郡諸豪,總共三千五百人,號稱五千浩浩蕩蕩的向著龜山城出發,隨行的還有兩架年前攻略野馳鄉的時候政衡沒有來得及帶走的中型投石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