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裊裊,樂箏錚錚。冰火中文高松城天守閣內,石川久孝讓出了最舒適的廳堂,政衡盤膝坐在藺草編織的榻榻米上,閉著眼,煮著茶餅,清淡悠然的茶香味隨著蒸汽彌散在廳堂內,和著樂箏聲打著拍子。一襲黑灰色的武士服松垮的披在身上,腰間插著的兩把名刀落在了膝蓋上,看上去如同一個悠閑自得的武士。藤井美菜一身素色男裝帶著紫色帽子捏著假指在樂箏上撥動,白皙如玉,手腕輕動,便彈出悠揚的樂曲。
誰也弄不明白,自從政衡住進了高松城后,第一天的時候接見了石川久孝和他的家臣們,安撫了一下。第二日住進了高松城天守閣后便我行我素起來,每日不是煮茶樂箏,就是嬉笑怒罵跳上一段敦盛舞,好似一點也不關心外面的動靜一般。
石川久孝托關口孝成前來探問口信的時候,總是得到一句不急的回答,不僅政衡不急,連他的家臣們也都我行我素,倒是幾個年輕的武士每日打熬氣力擦拭兵刃顯得有一些急不可耐,卻也難以從他們的口中得知更為詳細的消息,只是零零碎碎的知曉了一些伊達氏的布置。
冠山城的葛籠七郎左衛門尉、長良山城的松島彌二郎、龜山城的清河篤太郎、幸山城的陶山真兵衛,雖然都是年輕的要命的武士,可卻是事實在在的伊達政衡的心腹家臣,一切都顯示著政衡早已經在進入高松城就已經部署好了。
頭幾日石川久孝等人還能夠和政衡一樣瀟灑自如,自認為真言宗御室派發動的一揆暴動不過如此,得到的消息也讓他們稍稍安心,四五天聚集起來的暴徒數量不過二千余人,還有一部分是從備前國流浪來的流民,其中混雜有瀨戶內海騷動中逃上岸的水賊。由于蓮臺寺事件的執行者就是水賊,僧侶們顯然不相信水賊的信用認為他們都是最上稻荷的內鬼,沒有暴動就開始互相攻奸,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情勢急轉而下,原本以為最后不了了之的一揆暴動還是引發了沖突,燒毀慈照院引發了更大規模的暴,宇野附近的村莊被狂熱的怒火淹沒,緊跟著暴徒們舉著“萬”字旗幟浩浩蕩蕩的從慈照院廢墟上趟過一路沿著笹瀬川北上向著最上稻荷總本山殺來,沿途各地的寺院全都遭了殃,一時間危機重重。
又一匹戰馬飛馳入高松城,馬上武士將剛剛得到的消息呈報給了焦慮等待著最新消息的石川久孝和關口孝成,關口孝成一聽馬上皺起了眉頭說道:“情況竟如此危機,擴散到了整個倉敷地區,燒毀了大量寺院,真言宗御室派這是作死啊!本來只是和日蓮宗的矛盾,現在怕是所有宗派都不待見他們了。”
石川久孝卻沒有關口孝成樂觀的情緒,他頹然搖頭,說道:“看來真言宗御室派顯然不是搞暴動的宗派,畫虎不成反類犬,加賀暴也不是那么好學的,倒是伊達侯的行為讓人實在是難以捉摸啊,其中有許多我等無法理解的部署。”
關口孝成神情肅穆,表情凝重,他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殿下,臣倒是想清楚了一些伊達侯的用意,他是想要將禍水東引啊?實在想不通伊達侯的手段竟然如此老辣,以后怕是要謹小慎微的對待伊達家了。”
石川久孝眉頭一皺,微微點了點頭,雖然他不愿意承認,可是面對真言宗御室派發動的一揆暴動他的表現完全不如伊達政衡,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轉移話題說道:“看來松田氏倒了血霉了,聽聞松田元盛剛剛去世,新主元輝還未建立威望就要面對如此挑戰,弄個不好就要聲譽掃地,就算是強行鎮壓了也得傷筋動骨。”
關口孝成也跟著數落了一番,倒是聽聞大安寺陷入一片火海的時候他不由得皺了眉頭:“就怕吉備津神社那里有麻煩。”吉備津神社相距大安寺一公里處,是靠近高松城的一個供奉大吉備津彥大神的神社,這位大神奠定了今日吉備文化的基礎,據說《桃太郎》故事的原型就是這位。
石川久孝略作放心的說道:“不用擔心吉備津神社,神社的神官是富山城主富山隆親的父親,兩家互為犄角關系莫逆,吉備津神社不是這么好打下來的。吉備津神社號稱吉備國首屈一指的神社,社領眾多,信徒也不少,我們已經通知過他們要小心暴徒攻擊,想來不會有事。”
關口孝成閉口不再多說,高松城的人們都清楚原本吉備津神社的每年各類祭祀向來都是由石川氏的人們出面辦的,祈福的也是石川氏的祖先,可是自從數年前富山隆親的父親侍奉神道隱居于吉備津神社當了神官便轉換門庭,讓石川久孝憤恨不已,高松城外的百姓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搖頭不已,聲譽一落千丈,只得看堂兄石川久智的臉面度日。現在聽聞吉備津神社遭劫,石川久孝心中高興還來不及,讓他跑出去以德報怨,還真是做不出來。
石川久孝聽得天守閣方向傳來樂箏停止的聲音,悶聲說道:“走吧,伊達侯怕是也已經知道了外面的動靜。”
聽得石川久孝和關口孝成的稟報,政衡不作應答,抬眼透過木門望向了外面黑沉沉的天空,說道:“天陰沉沉的要下大雨,河流水勢也要上漲,高松城附近要成為澤國了。”說著喝了一杯茶水,指著藤井美菜說道:“兩位與我一同聽聽樂箏,任外面風雨大作,我自巍然不動,不是一種情趣嘛?!”
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石川久孝和關口孝成自以為讀懂了政衡禍水東引的想法,可是還是聽不明白政衡的話語,一陣無語,只得干坐一旁了無興趣的聽著樂箏。一曲終了,兩人混混沌沌的喝了不知多少茶水,走了出去。
石川久孝低聲吩咐關口孝成道:“孝成,你等會前去探探宮內大輔的口氣,詢問一下這伊達侯的話是何用意?”關口孝成匆匆離去。
見得兩人離開,政衡站起身來,伸了一下懶腰,看起來他一直都在喝茶聽樂,其實他無事不可都在關注著時局的變化,當他人為暴動未起時而安心的時候他在暗暗著急,是否沒有做好,為何沒有朝著他的預期發展。當慈照院毀于一旦的消息傳來,他的內心悸動了一下,知道一旦暴起便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又為今秋的稻米暗暗著急,生怕暴徒燒毀稻田裹挾百姓,沒有想到這些暴徒難得的善良了一回。今日聽聞暴徒沖入了富山城下燒毀了大安寺后心中的擔心終于放了下來,撫川城是伊達家最靠近備前國的領地,過了撫川城便是松田氏的領地,這富山城主富山隆親便是松田氏的近臣派,現在正掌握實權的一門家老之一。
政衡聽得樂箏有一些凌亂,笑著安撫道:“春菜,不用擔心你父的安危,撫川城躲過了一劫,過幾日我便會前往倉敷地區安撫百姓,你便去見一見你父吧。”藤井春菜忙停下彈奏,趴伏在地,哭泣道:“奴婢不敢。”
政衡揮揮手說道:“好了,好了,不用彈了,天快要下雨了,將茶湯送給家臣們去,讓他們也暖暖身子,但是不能喝酒。”他站起身來,走到走廊邊上,看到天陰沉沉的,遠處雷聲陣陣,侍女們瑟瑟發抖。
野山益朝、吉田政成兩人匆匆趕至,見得政衡遙望遠方,忙上前行禮。
政衡聞得一股酒味襲來,眉頭微微皺起,輕聲問道:“宮內大輔喝酒了?”
野山益朝明白政衡雖然對喝酒一事不做反對,可是在戰陣當中喝酒卻是相當反感,他倒是坦然道:“是的,殿下,剛剛關口孝成相邀,喝了幾口,那酒和殿下的清酒完全無法相提并論,如果不是頻繁勸酒,臣怕是一口都喝不下去,來前用筷子干嘔了出來。”
政衡斜眼望了野山益朝一眼,拍著手說道:“宮內大輔啊宮內大輔,唯有你敢于在高松城內說高松城的酒如同馬尿,好,回去后,吐出多少濁酒還你多少清酒。”
野山益朝興奮之色溢于言表:“多謝殿下賞賜。”然后抬起頭說道:“殿下,要下雨了。”
政衡沉思了片刻,說道:“是啊,要下雨了,宮內大輔,你還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在永川遇到的暴徒流民嘛。和現在的何其相似啊,只是一個被圍困在了山林之中,一個卻能夠四處流竄,只是足守川和笹瀬川的河流要上漲了,他們回不來了。”
吉田政成眼睛也亮了起來,他聽懂了兩人的對話,大安寺位于足守川以東,也就是說暴徒們已經泅渡過了足守川,一旦河水上漲,山路難行,他們唯一的出路便是在足守川以東,旭川以西尋找一地暫時躲避雨水,目標也就只剩下吉備津神社和富山城兩個地方,不管是哪一個地方松田氏都不能夠輕易丟棄不管。
吉備津神社近十年來都是由松田氏的人祭祀,松田元輝更是屢次參拜吉備津神社,而那富山城主富山隆親乃是支持松田元輝上位的近臣派家老,一旦燒毀,上位倉促和外藩派矛盾重重的松田元輝將焦頭爛額威名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