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互相看看,眼里都露出一絲駭然之色,然后不約而同的縮了縮身子。木下藤吉郎曾經為了生計走街串巷販賣過陣線,后由在地方小土豪處服務過一段時日,已然知曉破綻。木下藤吉郎輕輕一皺眉頭,略加審視的目光望著服部正成,念頭只一轉,心中便是雪亮,眼前這行腳僧應是隸屬于某個武家,很可能還是伊達家的。
木下藤吉郎不等濃姬開口,謙卑一笑道:“大師安好,小人兄弟兩人原是美濃國內的地侍家人,只是美濃國內動蕩不安,只得舍棄故土,前往蒲生郡的小龍王町。”
服部正成咧嘴一笑,稍稍退了一步,疑惑地抬頭看了一眼兩人,再度問道:“小龍王町嘛?你們為何不堂堂正正從官道上走?”
木下藤吉郎知曉對方還沒有徹底盡釋,謙卑的鞠躬道:“是的,但您也看到了,我們兩人手無寸鐵,近江國內剛剛經歷了一場戰亂,原本就是棄家之人,心中惶恐不安。”
服部正成輕輕搖了搖頭,他笑了一笑,再度說道:“原來如此,那么打攪了,貧僧認得小龍王町的德智院,主持德智法師,寺內還有一位結庵而居的尼僧,你們有印象嗎?”
木下藤吉郎隨口一談,原本想著蒙混過關,哪里想到眼前的行腳僧竟然真的認識小龍王町的人,聞言面面相覷,硬著頭皮回道:“小人知道小龍王町有德智院,只是主持是誰,小人還真不清楚。”
服部正成的聲音再度響起,語含嘲諷,道:“小龍王町的確有一寺院,不過不叫德智院,而是德惠院,還有不要以為我是瞎子分不清楚是男是女,你們為何要喬裝打扮,卻不敢以真實身份行于世?”
服部正成的話音剛落,木下藤吉郎和濃姬聞言駭然止步,他們沒有想到從一開始對方就沒有消除懷疑,他們的一言一行都在加深著這些懷疑,他們兩人警惕的看著對方。
木下藤吉郎還想辯解,一個優雅動聽,卻冷若冰霜的聲音突然響起,道:“藤吉郎不用辯解了,既然已經無法假扮下去了,那么就實話實說吧!就算是美濃的探子,也只能認命了。”
服部正成拎起斗笠蓋,露出一張稚嫩的臉龐,湊近了看了一眼,沉思了片刻,方才問道:“原來是尾張夫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變故,信長大人的情況如何?”
濃姬和木下藤吉郎的目光再度警惕起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喬裝改扮還會被認出來,實在是讓他們感到了駭然,眼前的眼光獨特的青年行腳僧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一眼就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服部正成看向了另一個矮小的男子,笑道:“這位應該是木下桑,剛剛聽尾張夫人敘說是遭到了美濃人的追擊,還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啊,如此說來,信長大人的情況也不是很好嘛?”
濃姬聽得連木下藤吉郎都認出來了,知道再否認已是無濟于事,還不如大大方方承認也好,她淡然地說道:“不知道大師如何稱呼,為何會認得我們主仆兩人?”
服部正成行了一禮,道:“驚擾了。在下服部半藏,伊達氏麾下伊賀眾成員,曾有幸見過一面信長大人和尾張夫人的風采,今日得幸再度見面,只是心中疑慮,還請尾張夫人恕罪。”
木下藤吉郎曾聽瀧川一益敘說過伊達氏麾下的幾支情報部門,其中伊賀眾以服部眾為首腦,眼前這人自稱服部半藏,應是出自伊賀眾本部人員,身份地位不凡。
濃姬的眼睛不由得縮了一下,她曾聽織田信長說過,伊賀眾首腦就叫做服部半藏,不過她有點疑惑眼前這個年輕人真的是傳說中的伊賀眾的第一人,不過她沒有問出來,忙向服部正成敘述了遭遇。
服部正成仔細聆聽,聽得織田信長脫險,道:“信長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尾張夫人,木下桑,你們也清楚近江國剛經歷過一場動蕩,如今北近江淺井氏再起內亂。若是方便的話,在下愿意護送兩位前往京都。”
濃姬回道:“打攪了!”
服部正成微微一笑,好聰明的女人,他沒有再說什么,隱隱然帶著兩人再度走上了官道。木下藤吉郎悄聲問道:“主母,這人行蹤詭秘,怕是不懷好意,真的要跟隨他?”
濃姬淡淡的回道:“不跟隨行嗎?”
木下藤吉郎無言以對。
服部正成的嘴角微微流露出一絲譏嘲,兩人以為悄悄說話就能夠瞞得過他,實在是太過于小瞧他了,不過他一人恐怕難以保護,悄然間在路旁坐下了一些記號。
很快,身著各色服飾的人員悄悄加入了隊伍,隱隱然將濃姬和木下藤吉郎保護在中間,如此一來濃姬和木下藤吉郎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還好,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服部正成把事情都給做到這份上了,濃姬和木下藤吉郎若是再不明白,那真的不是智商的問題了。很顯然不管是濃姬還是木下藤吉郎都是絕頂聰明的主,一看眼前的情況,哪里還不清楚他們就算是想要逃跑都無處可逃,就算是讓他們逃離,一旦被逮住,情況比現在恐怕還要糟糕。還不如順從著跟在他們的身后,看看再說。
濃姬和木下藤吉郎原本的計劃是一進入伊達領內就公開兩人的身份,讓伊達氏的人堂而皇之的將他們帶到京都去,如此一來就能夠保障兩人的安全。現在倒好,落入了服部正成的手中,只能夠聽天由命了。
同日,若狹國的使者武田信景一行終于抵達了攝津國,由于護送人員催得急,他們根本沒空在攝津國看看。唯一的感覺就是整個攝津國到處都是身著伊達家服飾的人員走動,很顯然攝津國已經徹底納入了伊達家的管轄。
護送人員打著的是伊達家的旗號,來往的人員只是瞥了一眼就各干各的事情去了。攝津國已經是伊達領的腹地區域,能夠通過重重關卡來到這兒的已經不可能是敵人假扮的。
能夠做護送人員的都是伊達家各地駐軍里頭精明的武士,這些武士大多數經過短期的培訓,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當然最可能的是他們的確也不清楚具體的情況。
護送人員越過山崎地區的時候,沒有任何感覺這兒曾經發生了一場決定天下歸屬的戰爭,早已經被清洗干凈,唯一留下的還有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流浪狗的流竄。
武田信景抵達京都之后,他們在向導的帶領下前去奉行館辦理交接事務,護送人員隨機解散,各自尋找各自的隊伍入隊,他們護送武田信景不過是兼任。武田信景拿了證明之后仔細讀了一遍,這才把證明藏進懷中,等候奉行館的告示。
隨著人員的來往,還有以工代賑的緣故,京都迅速恢復之中,燒毀的街道已然不見蹤跡,唯有在角落之中還能夠看到燒焦的木梁殘舍,為了照顧來往的人員建了大量的驛館。
這些驛館,遠遠勝過武田信景這些天來經過的諸多驛站。不但編制上隸屬于伊達氏直轄,在規模上更是天壤之別,同時京都的驛館并非只有一間,東南西北各一間,除了這些公家開辦的驛館外還有私人的住家。
武田信景有奉行館開出的證明,驛館方面沒有怠慢,安排了一間寬敞的居所,不過由于隨行人數眾多,只得分出了一半人員分居到驛館附近的住家,要不是有證明他們恐怕連住家都住不上。
武田信景探知到近段時日各地的勢力紛紛派遣使者入京,想要見到伊達家的實權人物實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如此一來到時催生出了一批賣號的大小黃牛。
武田信景初來乍到,自然沒有黃牛跟上來,他探聽了一些消息之后知道想要常規覲見伊達政衡的話困難重重,想到臨行前兄長告知他的辦法,忙派人出外打聽安國寺惠瓊的去向。
安國寺惠瓊何許人也,近日京都之中最大的事情就是皇女下嫁伊達氏,其中最為活躍的就有這位安國寺惠瓊,一打聽就打聽到了他的住址,武田信景立即派遣屬下送去了一份名貼。
當晚,安國寺惠瓊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居所,他的一個仆人這時進來遞上一張名帖:“稟主人,今日一早來了一位武士,說是您的族人,今次因事入京,便來拜會主人。”
安國寺惠瓊伸手接過名帖,看了一眼封面:“族弟武田右衛門佐信景叩上?他是什么人?”武田信景這個名字他實在是很陌生,沒有留下任何印象,不過這是第一個前來求見的武田氏成員。
安國寺惠瓊對仆人說道:“你知道他居住何處,讓他明日午后前來便是。”仆人告退。
次日午后,安國寺惠瓊稍歇一會后,見到了武田信景,武田信景上前敘述了他的來歷,這才讓安國寺惠瓊恍然大悟。原來是武田信實的家人,是的,武田信實死后,若狹國守護武田信豐感念信實無子,將他的三男也就是武田信景過繼給武田信實為養子。
略敘寒溫,兩人延禮落座,見武田信景欲言又止,心里透亮的安國寺惠瓊笑道:“右衛門佐想來是前來覲見大人的,此事易辦,不過需要等候時機才能夠成行。”
武田信景忙上前感謝道:“多謝兄長。”
安國寺惠瓊問道:“記得本愿寺殘敵逃去北陸,右衛門佐今次入京不知是否為了此事?”他活躍于京都公家之間,不過同樣沒有忘記他的職責所在,一些大事還是清楚的。
武田信景感慨道:“若狹國小勢微,外有賊寇肆虐,內有臣屬不順,年年烽煙不斷,怎能安心發展,若狹武田氏恐怕也要重蹈覆轍踏入死地,還請兄長相助一二。”
武田信景的話惹得安國寺惠瓊想起了自家事。當年毛利元就崛起,安藝武田氏屢戰屢敗,到最后只剩下自家一人逃生,其余諸人死于非命者眾,動蕩的局勢讓他東奔西走。
安國寺惠瓊長嘆一聲,道:“覲見之事容易,不過想要投入伊達之事就困難重重,右衛門佐認我為兄長,我也不矯情,實話實說,前段時間若狹有人前來投效。”
武田信景駭然失色,他沒有想到竟然還有人先他一步找上了伊達家,這讓他感到了緊張萬分,連連叩首道:“兄長,還請兄長告知是何人,我等也可計較一二。”
安國寺惠瓊搖搖頭說道:“若狹國內除了武田本家之外還有誰家有資格前來求降?誠意,覲見主公之時,你等定要拿出十足的誠意來,這才有可能讓爾等心想事成。”
武田信景再度叩首,他知道安國寺惠瓊面授機宜之事非常難得,立即說出了幾個條件出來,見得安國寺惠瓊連連搖頭,最終不得不拿出臨行前告知的底線出來方才得到點頭。
安國寺惠瓊低聲吩咐道:“右衛門佐,你先行返回驛館等候,三日之內必然有人前來通知。不要到處走動說項,驛館之內人多嘴雜,難免出現意外之事,切記。”
武田信景再度叩首。
安國寺惠瓊看著武田信景離去的背影,嘴里念叨道:“若是能夠得到若狹國武田氏的外援,我再鼓動幾家,主公默許的情況下,皇女下嫁一事有六七成的希望成功。”
本國寺密室之中。
政衡驚愕的望著服部正成,左右走動著,很快站定之后,瞪著服部正成,喝道:“半藏,你干得好事,尾張夫人現在被你安置在什么地方?”
服部正成行禮道:“主公,尾張夫人被安排在嵯峨野附近的高臺寺。”
政衡握緊了拳頭,再度松開,沉吟了片刻,道:“準備準備,過兩前去安撫。尾張夫人關系著織田信長奪取美濃國的名分,落入我們的手中,是一張不錯的籌碼。”
服部正成應道:“是!”
兩人有意無意的遺漏掉了木下藤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