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狹國后瀨山城,若狹國名義上的國守武田義統安坐在上首,他的容貌看起來有幾分陰柔,眼神也很陰狠,尤其是當仿佛不經意看向左手邊第一個位置上坐著的年輕人的時候,他的臉上雖然還是在笑,可是眼神卻更加幽暗幾分。這位若狹國的國守,表面上看起來很有涵養,是個文武雙全的武家棟梁,然而不經意之間,他又會流露出一種毒蛇一樣的眼神盯著你。
武田義統在去年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從他的父親武田信豐手中象征性的接過了代表若狹國武田氏的家寶,成為了名義上的若狹之主,可是誰都知道他的靠山是越前的朝倉義景。
武田義統將若狹國衰敗的責任推給了他無能的父親和桀驁不馴的家臣,從來沒有考慮過他自己的責任,正是他受到朝倉氏的教唆,最終決定從父親的手中奪取家督之位。
他最終取得了勝利,但是他無理由的靠向朝倉氏還是惹惱了若狹國本地的豪族們,若狹國很長一段歲月都在抵抗越前國的入侵,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朝倉家留下的血債。
血債要有血來償還,許多豪族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來鞏固他們的領地,現在要他們轉換頭腦,將數十年如一日的教育統統放棄,他們立即借著這個機會選擇了不再聽命國守的號召。
圖謀振興的武田義統在國內遭到了巨大的困難,拋開已是明顯下克上的粟屋氏與逸見氏不說,就連仍然留在身旁的親兄弟信方也已利用之前的內亂,以遠敷郡宮川為據點擴張勢力,建立了自己一套體系以求掌握家中實權。在國內一籌莫展的武田義統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妻弟——室町幕府征夷大將軍足利義輝。
室町幕府的一度興盛,讓武田義統看到了崛起的希望,他從日漸枯竭的財庫中盡可能地向幕府進貢以換取支持。足利義輝自然很樂意擁有武田義統這樣一位夢游,雙方因而變得非常親密。
然而事與愿違,武田義統還沒有高興兩日,就傳來了足利義輝身死比叡山的消息。一度興盛的室町幕府終于在足利義輝身死之后走向了末路,新晉的伊達政衡顯然沒有腦殘到在自己頭上再重新擁立一位征夷大將軍的意圖。伊達政衡沒有擁立征夷大將軍的意圖,若狹武田氏又與這位新晉的天下人沒有絲毫的聯系,更加讓武田義統震驚的是本愿寺的殘部從邊境涌入了若狹國。
要不是如此,武田義統的好弟弟,已經和他漸行漸遠的武田信方也不會上趕著親自跑來求援了。驕傲的武田信方被本多正信騙出了新保山城遭到了可恥的埋伏,連新保山城都不敢回直接逃到了后瀨山城。
武田信方的力量盡失,本多正信率領著本愿寺殘部終于獲得了一個喘息的地方,劫掠若狹國。原本沒有外敵入侵的時候,大家都各管各地,有時候還會找一些雞毛蒜皮的借口謀反。現在倒好,不僅武田信方跑到了后瀨山城來求援,向來不對付的若狹武田四天王家紛紛派了子侄前來說項,好似年前互相打生打死的不是他們一般。
武田義統哪里有什么好主意,他從父親手中接過的是一個爛透了的若狹國,同樣他短短時間也無法做到統合,他的能力上應該算是一個中人,不上不下,比起他的父親要好一些,也好的有限。
武田義統的聲音低沉陰柔,問道:“彥五郎,敵軍的數目幾何,頭領是誰?”
武田信方臉色一緊,他知道現在不是倔強的時候,他失去了軍隊,還失去了新保山城,已經沒有了討價還價的籌碼。唯有聽命從事還有重新再起的機會,如若不然寄人籬下有無數種辦法讓他消失。他思考了一陣,方才回道:“數目極多,約在三四萬之眾,頭領自稱本多彌八郎。”
武田義統一驚,眼中露出了一絲恐懼之色,顫聲道:“沒有想到竟是他,這下壞了,單憑后瀨山城千余守軍,守備還能夠堅守一段時日,可要是出擊的話恐不是對手?”
武田信方一直都在忙著內斗不知道本多正信何許人也,看到武田義統嚇成這樣,眼中不由露出一絲鄙夷。武田義統瞥了一眼武田信方,緩緩將他所知道關于本多正信的事情一一道出,雖然不詳,可是聽得在場之人統統變了臉色。
武田信方哪里想到他會沖出城去和這樣一個猛人作戰,臉色頓時僵滯,眼中更是掠過一絲驚駭之色。他心驚膽顫,要是早知道敵軍領軍人物是如此厲害的人物,說什么也不會出城野戰了。
武田義統看了一眼武田信方,然后環顧眾人,顯然都被他的話語給驚駭到了。再聯想到小小的若狹國涌入了如此多的敵人,倒是讓他一下子團結了后瀨山城的絕大多數。
武田義統開口說話了,沉聲說道:“諸位,若狹國土地狹小,人口不多,就算是團結起來也無法單獨驅逐本愿寺殘黨,唯有請求外援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諸位意下如何?”
武田信方回過神來,他挑了挑眉頭,道:“兄長是想要向越前國求援?”以往他正是借口武田義統依賴越前國朝倉氏才漸行漸遠,現在說這話倒是誠懇了一些,沒有譏誚語氣。
武田義統搖了搖頭,道:“彥五郎,若狹國小,養不起三四萬大軍,況且若狹國乃是四戰之地,本多正信乃是智將,他只是過境,目的地必然會是越前國,那里才養得起他這條過江龍。向越前國求援是一定,不過不是主要的,越前朝倉必然會與我等聯系,共抗大敵,我等現在要做的就是上洛。”
眾人聽的駭然,武田信方同樣沒有好臉色,都打到家里了,門都被砸爛了,還想著上洛,這不是找抽嘛?倒是坐在右邊第一位的武田信景眼前一亮,他和武田義統、信方長得頗像,不過就是矮胖了一些,他躬身拜道:“主公所謀甚大,臣弟贊同,臣弟愿為主公上洛一趟!”
武田信方一愣,他不曾想到一向跟在武田義統身后的跟屁蟲竟然也猜出了意圖,他竟然一無所知,實在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不過他沒有問出來當真正的傻瓜。他瞥了一眼其他人,自然會有人跳出來詢問武田義統的真正意圖。
武田義統沒有看見武田信方的示意一般,道:“伊達政衡乃是當今天下第一的霸主,這是無容置疑的事情。現在他驅逐本愿寺入主京都,四周豪杰多在觀望。若狹國小民弱,可是我乃是清和源氏新羅三郎義光的后裔,受第六代幕府將軍之命擔當若狹國守護之職,如果在這個時候率先向伊達氏表示恭順,只要我等堅守住一城一地,這若狹國還是屬于我們武田氏的。”
武田信方不曾想到武田義統所謂的上洛竟然會這等機緣,他暗自懊悔剛剛沒有想到,平白讓武田信景奪去了機緣,現在再提出請求,怕是會讓武田義統更加警覺起來。他看向武田信景的目光同樣不善起來,好似被奪去了屬于他的機緣。誰都看得清楚,前去京都乃是一個機緣,武田義統不可能擅離后瀨山城,唯有派遣親信前去,這親信哪里有家人來的可靠和誠意。
武田義統交代道:“右衛門佐,你還記得送往安藝國的叔父嗎?當年安藝武田氏絕嗣,迎立叔父武田信實,祖父不允,認為前去安藝國就是生死兩茫茫,可是叔父執意要去,最終還是首肯。果然被祖父說中了,亡命安藝國。祖父病故之后,叔父派遣了他的義弟武田信重前來奔喪。武田信重早已經跟隨叔父一同赴死,不過武田信重倒是留下了一子,這位遺子如今求學快川紹喜,名喚惠瓊,你入京都之后可以尋他作為中介人。”
武田信景問道:“是,主公,不知這位從兄弟在伊達家中是何地位?”安國寺惠瓊是武田信重的遺孤,武田信重是他們的叔父武田信實過繼給安藝武田氏之后的義弟,故而才有從兄弟一說。
武田義統微微搖頭道:“如今情況莫名,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近況,不過聽聞他拜師伊達家的外交僧竺云惠心,現在又是重修比叡山的高僧快川紹喜的徒弟,想來地位應該不低。你先坐船前往丹后,然后請求當地駐軍護送你前往京都就是。”
武田信景應了一聲,前去準備,如今若狹國、近江國之間盡是一向一揆,從這兒走就是送死,他唯有轉道丹后國,現在丹后國已落入伊達家之手,只要登岸之后定然會有人護送前去。雖然路途繞遠了數倍,可是勝在安全。況且,只要不出城野戰的話,武田家依靠后瀨山城還是能夠堅守住三四個月時間的,不過按照武田義統猜測,一向一揆乃是過客,不會久留若狹國。
武田義統說若狹國乃是四戰之地,其實他沒有說的是乃是一塊死地,以前丹后國還在一色氏手中的時候武田家還能夠從丹后國突破,現在丹后國落入了伊達家之手,不是死地是什么。
武田義統一面親自送武田信景上船,一面急書越前守護朝倉義景,將畿內發生的劇變,本愿寺殘部的涌入,以及由此引發的北陸地區局勢之變化詳細告之,并請求看在唇亡齒寒的份上救援若狹國。
越前國內短時間內不可能給予武田義統任何答復,剛剛平靜下來的九龍川再次爆發一向一揆,引動一乘谷城的大部分精力。朝倉家原本與一心拓展佛國領土的一向宗不和,但到了朝倉義景當上家督之后開始和談,關系走向緩和。
不過本愿寺顯如和幕府開戰一事,顯然讓北陸的一向宗蠢蠢欲動,到了本愿寺顯如擊敗幕府攻入京都的時候,引發了連鎖反應,加賀國撕毀了剛剛簽訂的和睦協議。
只是事情總是那么湊巧,加賀國教團剛剛號召信徒齊聚九龍川,那兒就傳來了本愿寺顯如敗亡的噩耗。這讓加賀國內一時間吵成一團,協議單方面撕毀了,難道還能夠拼上。
加賀國教團之內吵成一團,求戰聲不斷響起,口口聲聲如果不打一仗就散了,會讓人瞧不起,更何況在本愿寺事業陷入低谷的時候,加賀國教團也要站起來豎起大旗。
最終,主戰的聲音占了上風,特別是本多正信派遣了使者抵達加賀國,在教團內發出了聲音之后,讓教團的大部分高層知道了在越前國的另外一側還有一支三四萬的信徒大軍的消息。
一時間平靜下來的九龍川再次狂怒起來,源源不斷的信徒從各地涌來,短短十天時間內就達到了十萬之數,距離遠的還在趕來,一時間越前國和加賀國之間風起云涌。
加賀國再度爆發一向一揆,可以說告訴了所有人朝倉義景一直主張的策略是錯誤的,結果朝倉義景的聲望帶來了重大的打擊,暗流涌動,不過他還是能夠把持住了局勢。
順帶一提,為了突出織田信長的英明果斷,在朝倉義景的身上潑了無數的糞,要知道朝倉義景的行為才是正常的。這位家督可以說是同一代相當杰出的一位戰國大名,和加賀國艱難達成和睦,可以讓疲憊的軍旅休憩,使越前國成為當時數一數二的大勢力,分兵攻打若狹國。若狹國都沒有奪取,談何上洛,誰知道上洛之后會遇到什么情況?六角義賢、松永久秀看起來也不好對付不是。
就算是織田信長,上洛之后,還不是屢次危機,最終憑借著機運和果敢越過了一個又一個坎,只要沒有越過一個就會永不超生,身死族滅。更何況,朝倉義景不像織田信長那般,家中的反對者不是被殺就是屈服,織田信長可以說獨斷專行,他行嗎?朝倉孝景留下的家訓明確指出家督不能夠獨斷專行。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