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一向一揆大軍兵臨筒井城。筒井城位于古都奈良附近,乃是一座平城,看起來實在不是一座能夠籠城的城砦,籠城最好還是一座山城為好,這也是歷史上筒井城數度淪陷的緣故。
筒井城的城主是個年僅十歲的小孩子,名叫筒井藤政,后來改名為筒井順慶。一生都在為了保全筒井家的家業而努力,終于熬死了宿敵松永久秀,在本能寺之變的時候持以不變應萬變的態度將筒井一族帶離了危險的境地。
不過未來的筒井順慶為了保全家業如何忍辱負重,現在的他還是一個十歲的少年,臉色蒼白,看上去十分害怕。他的叔父兼輔國筒井順政站在他的身旁,輕聲的安慰著。
別看筒井藤政的年紀不大,但也經歷過不少的風風雨雨。
二歲的時候驟聞父親筒井順昭離世,筒井順昭最大的成就就是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統一了紛亂的大和一國,并且迅速向外擴張。在織田信長等人還沒有元服的時候,他的迅速發展是絕無僅有的。因此后世的人感嘆:“如果能夠活到三十歲,必能奪取天下!”
還好筒井順昭給他留下了一個充滿凝聚力的家臣團,讓他平安的度過了八年時間,人常說單親家庭早當家,筒井藤政有著超乎同齡人的成熟。他很清楚,就目前的狀況來說,唯有抗戰到底才有一線生機。
一向一揆的目的是摧毀大和國內的政治格局,將大和國納入一向宗的統治范圍之內,宗派之爭永遠比世俗之爭要激烈的多,十余年前的天文法華之亂,他也有所耳聞,那可真是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可他還是很害怕,害怕被莫名其妙的殺害。
好在筒井順政在他身邊,一直的勸慰。其實筒井順政本人的臉色也非常難看,驟然聽聞數量龐大的一向一揆軍團涌入大和國,情急之下。十萬火急向坐落在大和國內的各個寺院求援,并且向坐鎮坂本館的征夷大將軍足利義輝求援,試圖以大和國局勢已經嚴重危及到山城國和比睿山的安全為由,說服天臺宗和足利義輝派兵支援大和國。
筒井順政征召奈良境內的武道館門徒。特別是曾經給予筒井順昭迎頭痛擊的柳生莊劍客。自筒井順昭死后,柳生莊等地方豪族國人大部分脫離了筒井一族的掌控,不過名義上還是從屬于筒井家。
城中還算平靜。
一向一揆大量涌入的消息早在數日前已經傳至筒井城,筒井藤政在筒井順政的輔政下達了堅壁清野的命令,隸屬于筒井一族的城砦紛紛撤離。不愿意撤離的也顧不上了,只能夠讓他們自生自滅了。
城頭之上,躲藏在一處掩體后面的筒井藤政偷偷瞧了瞧城下來回移動的敵軍,臉色蒼白,忍不住問道:“叔父,依你之見,我們筒井城到底可以支撐敵寇進攻多長時間?”
筒井順政苦笑一聲,神色凝重,回道:“少主,雖然下達了堅壁清野的任務。但還是有不少城砦不舍放棄家園,淪陷于敵境,現在筒井城內有守軍三千眾,不過筒井城乃是一座平城,敵寇破城只是時間問題。他們若是悍不畏死,我們只怕三四天都撐不過去。”
筒井藤政年歲不大,早熟的很,筒井城依靠的并非堅固的城防,而是人心,確切的說是興福寺的支持。歷史上松永久秀這位連東大寺都敢燒的天下第一大惡人自然不會害怕興福寺數度攻破筒井城。
筒井城實際上是一塊死地,筒井家困于在樊籠里,被一向一揆大軍攻破只是時間的問題,更不用奢談什么驅逐一向一揆了。筒井城內的上層分子全都知道。可是知道歸知道,他們能夠命令前方放棄城砦,理由是抱團取暖,若是放棄筒井城的話,恐怕筒井家立足于大和國的基礎就會崩塌,筒井家的統治基礎就是興福寺等南都七大寺的背書。
筒井順政的濃眉緊鎖。撫須沉吟,稍遲,他低聲勸慰道:“少主也不必太過擔心了,求援信使已經送往各地,想必要不了多久,七大寺的僧兵以及信徒一揆也會到來。筒井城只要熬過這幾天即可,三千守軍頂住三四天時間還是能行的,只要上下用心,諒那些佛敵一時半會打不進來。”
盡管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番說辭,但是筒井藤政心里還是踏實了一些。一向一揆多是由亂民構成,想要喂飽上十萬的亂民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雖然堅壁清野的工作不是很順利,但是各城內的糧食本就不多,要喂飽上十萬的一向一揆是萬萬不夠的。只要堅守住三四天時間,說不定還真能夠拖到援軍到來。到時候如果援軍再不至,那么放棄筒井城,興福寺的僧人們也就無話可說了。
筒井藤政和筒井順政在城頭觀看著城下動靜的時候,城內突然一陣騷動,一名身高五尺八寸的巨人推開了兩名護衛的攔阻,見得兩人回過身來,急聲喊道:“城主,松倉重信請戰!”
松倉重信,父親乃是筒井順昭的家臣,戰死在討伐越智氏的最后一戰中。他因是次子便淪為浪人寄居在奈良町內,奉召入城守城,他本人長得身強力壯,又驍勇善戰,被任命為一小隊頭目。
松倉重信請戰引發了城內的騷動,城內還有不少奉召入城的人,這些人要么是虔誠的信徒,要么是搏一搏前程的浪人,一頭提著長槍的和尚高聲喊道:“寶藏院榮請戰。”
寶藏院榮,乃是興福寺之塔中寶藏院院主,他前來助戰倒不是興福寺的指令,在練槍的時候聽聞一向一揆涌入大和國,來不及通報一聲便急匆匆地趕來筒井城助戰,乃是急公好義之輩。
如果說松倉重信在奈良町中浪人中小有名氣的話,那么寶藏院榮的名聲可比他大了不少,他可不是一個不理會本職工作的出家人,從小習武,跟隨過數十位名家,在大和國內可說是槍術一流,跟隨他學過槍法的人不在少數。
寶藏院榮一說,便有上百人高聲喊道:“同往!同往!”
筒井藤政看向叔父。筒井順政知道士氣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他知道不能夠打擊了他們的士氣。出城迎戰一番,打擊一下一向一揆的囂張氣焰對于守備筒井城也大有好處。
想到這里,筒井順政命令道:“松倉重信接令,組建突擊隊,沖出城去。且要攪亂敵營,給我軍布置爭取時間,如果能夠殺得一二大將,加工一籌,賞百金。同時,還請寶藏院榮助戰。”寶藏院榮乃是興福寺的僧侶,和筒井家作為興福寺的眾徒家族,同屬于興福寺,但是并沒有主從關系,屬于平等關系。所以他用了請助戰的詞句。
不一會兒,松倉重信和寶藏院榮便召集了一百二十名突擊隊成員,在出城前,筒井順政突然拉住松倉重信低聲吩咐道:“松倉重信,等一會你等殺出城后,不用返回筒井城,在外面游擊一向一揆散兵游勇便可。”
松倉重信干脆答道:“明白!”他明白筒井順政的想法,出城之后再想要返回筒井城恐怕比突圍出去還要困難三分,況且對于筒井城來說,有一支游離在外的游擊軍。可比多了一二百守軍作用要大得多。
奈良町乃是古都,商業發達,馬匹不缺,筒井城擁有四百余匹戰馬。筒井順政也算是下了血本,一下子分出了一百二十二匹戰馬出來分給了突擊隊成員,這些好勇斗狠之輩全是懂得馬戰的家伙。
護城河外,遍地是一向一揆軍團,掛著佛經的各色旗幟蔽野,煙塵彌漫。遠處有兩座龐大的軍陣正慢慢形成中。上面懸掛著的旗幟說明來兩者的來歷,西邊的是松永久秀為首的三好殘黨,南邊的則是畠山高政和越智家廣的聯軍,兩個軍團的數量都在萬人左右,各自分出了一隊人馬在聚攏一向一揆,他們都視這些一向一揆的流民為炮灰。
“放吊橋!”
對面的一向一揆發現了他們,撐著越智氏旗幟的一小隊武士招呼著五六百流民向著吊橋方向涌來,在他們的身后還有數個隊伍在聚攏著一向一揆的流民,跟在他們的身后涌來。
松倉重信注意到了這個情況,縱馬到寶藏院榮身邊,大聲喊道:“可惡,他們竟然用流民為炮灰,定是想要拼命!”他年紀雖輕,但是見識卻是不小,曾作為雇傭軍參加過數次合戰,經驗也是老道。
寶藏院榮握緊了長槍,低聲頌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說話間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道:“那叫看看誰的命大,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殺,殺出去!讓他們知道佛陀也會發怒的。”
松倉重信抓緊韁繩,喝道:“竟然佛陀要發怒,那么就殺個痛快吧,兄弟們,殺!”說著一百二十余騎沖出了城門,向著涌過來的一向一揆眾揮舞著各色兵刃殺將出去。
一百二十余的騎兵隊伍,人數并不是很多,但是沖殺起來的時候竟然有幾分千軍萬馬的風采。當然這些都是屁話,雙方的距離不過二百來步,自然無法揚起滾滾煙塵。
松倉重信和寶藏院榮領頭狠狠的撞進了五六百人的敵軍之中,頓時撞飛了數十人,一下子攪亂了原本就不是很齊整的隊列,步兵陣型一亂便很快就會陷入騎兵的屠殺之中。
不管是松倉重信和寶藏院榮,還是突擊隊的成員,都知道耽擱不得,他們的任務是沖散敵軍的陣列,擾亂一向一揆大軍的攻城時序,一旦陷入糾纏,將會被如波濤洶涌一般涌來的人群淹沒。
刀槍并舉,血肉橫飛。寶藏院榮平常的時候常說以慈悲為懷的口頭禪,金剛一怒也是人神共懼,長槍刺舞,過處血腥琳琳,幾個眨眼,死在他槍下的亡魂已有三十余人,沖破了四五個陣型。
松倉重信忙里偷閑,四顧而望,越來越多的人群向著這里涌來,遠處的兩個軍陣開始集結,靜靜等待他們精疲力竭,他再看己方人馬已有十余人被拖下馬去亂拳打死。
松倉重信撥轉碼頭,連殺帶撞,果斷下令:“舉旗,向南,從敵陣中間沖過去!”混不顧臉上迸濺的都是血跡,他大聲喊道:“從敵陣中間沖過去!沖!”說著揮舞著太刀。
寶藏院榮聽得松倉重信調頭,跟在他的身后同時喊道:“殺出去!”血色旗幟展動,松倉重信和寶藏院榮沖了出去,豁然開朗,跟隨在他們身后的還有百騎左右,個個精疲力竭。
殺回去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身后已經聚集了上萬人,全都向著他們涌來,唯有向前沖殺出去,還好他們全都是騎兵,雖然不是很擅長馬技,但是只顧得逃命,無心戀戰,再加上兩大軍陣顯然互相猜忌,中間部分有不少空隙,給了他們逃出去的機會。
饒是如此,到了安全地方一集合,突出來的一百二十余騎折損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個個帶傷,人人見血。回頭遙望筒井城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頭,恐怕很快就會有一場大戰。
寶藏院榮槍術無雙,智略卻是不足,對于松倉重信的意見相當看重,正是松倉重信果斷決定從兩個萬人大陣中突圍出來,否則恐怕早已經陷入重重人群之中死無葬身之地,他問道:“松倉君,現在該如何是好?”
松倉重信沉吟片刻,說道:“返回筒井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現在唯有一邊收攏志同道合者,一邊對一揆眾派往各地籌措糧食的隊伍進行襲擾,我倒是要看看他們上十萬人沒了口糧是否還有力氣攻城。”
寶藏院榮毫不猶豫,立即說道:“好,就依松倉君說的做,恐怕平城京要遭災了。”奈良古稱平城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