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國朝野多了一個談資,平島館的公方竟然被荻原實長堵在自家門口打了臉面,更奇的是荻原實長回去的時候死在了途中,跟著他一同前去的奴才們信誓旦旦的說對方的目標很明確。
談資中涉及到的對象,一個是大名鼎鼎的公方足利義維,另外一個也不簡單,乃是權臣荻原長房的弟弟荻原實長。有點兒血腥外加上離奇的事情總是能讓人們多幾分興趣。
更加讓人們興趣的是,荻原實長死了,按照常理理解,殺死他的人不難猜測,可是平島館上下全都否認這件事情是他們干的,這就離奇了,按照常理,平島館報復殺人野太過于明顯了。
越過越明顯的事情,越是讓人認為其中必然有隱情。探究隱秘是每一個人的興趣,各種消息便在武士圈的閑談之間流傳開來,后來不經意之間流傳到了民間,一下子,阿波國內暗流涌動。
足利義維聽到荻原實長被殺的消息是在平島館被砸的第二天,原本以為是他的兩個兒子年輕氣盛做出的蠢事,足利義勝和足利義助信誓旦旦的發誓,再加上乾定直的證言,證明了兩人都沒有離開過平島館。后來傳來的消息更是讓他感到深深的憂慮,好似背后有一只無形的手正在推著他掉入深淵,這種未知的感覺讓他的心里恐慌起來。
平島館殘破的大門外,站著一個武士模樣的人,他頭戴斗笠不以真面目示人,一雙眼睛不斷從斗笠下打量平島館的破敗。眼中沒有一絲詫異。他的衣服落滿塵埃。早變了色刀鞘上的漆也已剝落。大概是長途跋涉來到此處。他的草鞋早已破爛不堪。
他一手捏住斗笠的邊沿,來到了平島館前,對著一個面孔青紫的奴仆行了一禮道:“這些小兄弟,還請向乾河內通報一聲,就說故人求見。”乾定直來自河內,親近人稱他為乾河內。
奴仆聽得來人一口近畿的方言,還要求見乾定直,只是猶豫了一下。行了一禮,說道:“這位大人,還請把斗笠摘掉,這可是阿波公方的居所。”說到最后時臉色青紫倒也看不出他的神色。
武士輕輕點了點頭,解開斗笠的袋子。斗笠被揭開,露出一張布滿滄桑的武士面目。奴仆一下子驚叫道:“這…您…莫非是藏本城主小倉美濃守重信大人,您不是?”
武士理了理有點花白的頭發,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說道:“經常有人將在下誤認為美濃守,不過他是阿波人,我來自河內。還請通報一聲。乾河內,就說故人求見。他知道是誰求見。”
奴仆不敢怠慢,忙將武士印迎了進去。
乾定直和那武士密談了一夜,忙將武士的來意告知了足利義維,足利義維聽得乾定直的匯報,臉色不是很好看,但是眼中時不時閃過的一絲興奮還是躲不過乾定直的眼睛。
足利義維動心了。
室町幕府征夷大將軍,曾經他離那個位置非常非常近,最后卻敗在了最后一步上,他知道那是一個誘人的位置,他的一生都毀在了那個位置上。可是還是孜孜不倦的追求著。
可這又是一個危險的地方,如履薄冰,稍有閃失,人頭落地,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還要被當成禍國殃民的奸賊寫進書里讓千代萬代唾罵。他突然看向了坐在下首的兩個兒子。
荻原實長死了,誰都知道他死的蹊蹺,理智之人都認為平島館是冤枉的,可是在追查不到兇手的情況下,理智之人也會變得不理智起來。三好長慶勝利之日,也就是他完蛋之日。
足利義維認為三好長慶一旦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三好實休就會返回阿波國,跟隨著一同出戰的荻原長房顯然也會回來,到時候荻原實長之死就會重提,不會有人記得是荻原實長挑釁在先,也不會有人記得荻原實長死的蹊蹺,只會有人跳出來落井下石。
源頭就是三好長慶不能夠勝利,只要三好長慶失敗了,三好實休就很可能丟掉性命,荻原長房也就沒有了靠山,得罪的人一大把,自然會有人狠狠教訓他。想要掐斷源頭,足利義維原本沒有任何辦法。
現在,有人提供了一個機會,一個足以翻盤的機會。足利義維猶豫了一會,馬上堅定了信念,在生與死之間他選擇了生存,在當年他逃出畿內來到阿波想要自殺的時候細川之持勸說一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想要保全性命,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推平三好長慶一黨,全部消滅。足利義維理清了線索,終于靜下心來,考慮著一件事情,該是自己親自上陣,還是讓他的兩個兒子出馬。
思索再三之后,足利義維最后一絲理智告訴他,不能夠將一切都放在一個籃子里面,他做出了決定,讓他的長子足利義勝跟隨著那名來自河內的武士前往戰火紛飛的畿內。
在阿波國發生故事的前一段時間。
橋本正松和下間賴廉就本愿寺和伊達家之間的盟約談了整整三次,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耽擱了下來,最后橋本正松私底下告訴下間賴廉,伊達家有許多人擔心一旦與本愿寺達成盟約就會自絕于室町幕府,最后一旦本愿寺失敗將會被拖下水。
下間賴廉自然信誓旦旦的說最后的勝利一定會屬于本愿寺的,還說自己被伊達政衡給耍了的話語,橋本正松最后告訴他,如果本愿寺能夠獲得幕府將軍的認可,那么他就去說服自家主公簽訂盟約。
下間賴廉這下子傻了,獲得幕府將軍的認可。現在兩個對立的征夷大將軍,一個敦賀的足利義輝居住在越前國,越前國的守護朝倉義景雖然和自家老大是連襟。但是要讓那個執著的足利義輝出面背書。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了。而山城的足利義昭。本就是三好長慶的傀儡,正積極聯絡比睿山和奈良的各家寺院,組成聯盟討伐本愿寺。
本愿寺中也不是沒有聰明人,自然足利義輝和足利義昭兩人都不來,那么本愿寺鳥他們做啥,還不如直接推出一個將軍出來,不是更好。本愿寺的和尚們一下子思維擴散,列出了人選出來。
其實人選也不多。也就是三兩個,足利義輝和足利義昭的弟弟周暠首先被排除掉,那么就剩下了郁郁不得志的足利義維了。選定了人選,那么就要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誰都不清楚,這場本愿寺引發的騷動將會是何種方式結束,但是本愿寺的僧人們都不愿意看到落得和二十多年前的日蓮宗一般下場,既然已經挑起了戰火,那么只有扛下去的道理。
永祿元年可以說是畿內的浩劫,對于室町幕府來說更像是一場兄弟之間的戰爭。在足利義輝和足利義昭兩人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足利義維的嫡子足利義勝改名為足利義榮在堺鎮就任為征夷大將軍。他顯然是本愿寺推出來的和足利義昭打擂臺的幕府將軍。
一門三將軍,征夷大將軍成了最便宜的招牌。不過人們提到足利義榮的時候總是會稱呼他為堺公方,正如稱呼足利義輝是敦賀公方,居住在淀川河畔的足利義昭則是淀公方。
當足利義榮在堺港稱將軍的時候,擁有伊達家背景的天王寺屋提供了一架投石器的構建,指導和泉國一向一揆事業的的下間賴照如獲至寶,立即在岸和田城外架設了起來。
十一月十三日,岸和田城圍城戰已經整整兩個月時間,城防還在十河一存的手中掌控著,十河一存堅信就算是再守個半年都沒有任何問題。十河一存突然看到城外的暴徒再一次聚集了起來。
老將由佐秀盛突然呼喝道:“讃州侯,那是什么?”十河一存官名讃歧守,三好家的人尊稱他為讃州侯。這時候,看見城外的暴徒一陣紛亂,似乎有不少構建被抬上了前線,然后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組裝起了一架架巨大的投石器。
二十架巨大的投石器第一次出現在了岸和田城之外,津田宗達只是提供了一架投石器,倭人的仿造能力還是頗為強大的,下間賴照在開戰前不僅制造出了二十架粗制濫造的投石器,還在某些方面加大加粗了許多,顯得更加的笨重,不過他們別的不多,就人多,肩扛手扯,終于將二十架投石器拉到了岸和田城的陣前,在籮筐放上了一擔重的石塊。
十河一存凝視著二十架投石器構建了起來,沉聲回道:“這個應該就是投石器,聽聞是伊達政衡從故紙簍中掏出來的,看來傳聞本愿寺和伊達家勾結是真的,麻煩了。”
由佐秀盛放沉了聲音說道:“讃州侯,如此巨大的投石器應該能夠將巨石投擲上百步之遠,岸和田城的外圍建筑怕是受不住多少下攻擊,要不帶人前去燒毀了投石器。”
由佐秀盛自然看出了投石器的弱點,笨重易燃,只要打散了圍在投石器四周的暴徒就能夠輕易將它們毀掉,十河一存同樣知道這個道理,不過他搖了搖頭道:“城內現今守軍不過千人,就算今日燒毀了這二十架投石器,明日該怎么辦?你沒有看見它們全都是粗制濫造的嘛?”
十河一存冷靜地說道:“馬上駐守在三丸的部隊撤進二丸,馬上要投石塊了。”十河一存猜測的沒錯,當最后一個守城的三好軍士兵撤到二丸的時候,下間賴照親自砍斷了第一架投石器的繩索。
一塊碩大的石塊呼嘯著越過人群,飛向了空無一人的岸和田城的外圍共事,在人們的歡呼聲和吸氣聲中,砸中了一段城樓,巨大的沖擊力將木結構的城樓砸塌了一段。
下間賴照大喜,呼喝道:“砸,給我狠狠的砸!”回頭對著同樣興奮不已的鈴木重秀道:“鈴木,等一會趁著敵人退回去的當口就立即將外圍工事給我占領了,哼哼,有了此等利器,何愁岸和田城不破?”
鈴木重秀顯然不曾想到投石器竟然如此暴力,眼睛直盯著岸和田城,十九枚石塊再次飛了出去,岸和田城是一座大城,目標大,自然準頭也相當準,幾乎每一顆都砸中了目標。
鈴木重秀見到這一幕,心中的熱血似乎就要噴涌而出,他舉起長槍,大聲吶喊:“雜賀眾,隨我沖,殺進佛敵!”隨著他的吶喊聲,二千新組建的雜賀眾在他的率領下向著岸和田城開始沖鋒。
原本雜賀眾分作了好幾支人馬,其中鈴木家算是最大的一支,數量也就在五六百人的規模,在歷史上到了最強盛的時候大概有五千人左右,足可以看出制造鐵炮是一門多么暴利的市場。
現如今,鈴木重秀借著爆發一向一揆,從紀伊國的門徒中招攬了一批敢死之徒,組建起了留下了赫赫威名的雜賀眾。岸和田城之戰是新組建的雜賀眾的第一次,也是意義重大的一次。
十河一存同樣不曾想到投石器的威力會如此巨大,他怎么也想不通伊達家為何會將這樣的軍國利器交給本愿寺,他怒喝道:“可惡的伊達政衡,下面該如何是好?”一向穩重的他也是開始慌了。
由佐秀盛突然喊道:“敵人出陣了,是紀伊的那群雜碎。這樣下去要敗了,本愿寺只要將投石器一步步拉進來,砸也要砸死我們的,讃州侯,還請想想辦法,如何破除敵陣。”
十河一存的目光中隱隱然有了一絲慌張,他知道再下去怕是守不住岸和田城了,握緊了拳頭,說道:“等一會我親去將那投石器給燒毀,你做好接應,岸和田城怕是守不住了,若是回不來,就棄城吧。”
由佐秀盛愕然抬頭,他不曾想到向來剛強的十河一存竟然會說出這等話來,他攔阻道:“讃州侯,既然如此,那么先打退了他們,然后趁夜離開,海上還是由我們控制的。”
十一月十五日,岸和田城陷落,十河一存和由佐秀盛率軍登船撤離。本愿寺一下子來了精神,不僅在和泉旗開得勝,河內國終于在十二月中旬的時候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