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藤原量子撫慰,知仁天皇稍稍寬心,點點頭,應道:“正該如此?”
被謠言搞得方寸大亂的并非知仁天皇一人,同樣方寸大亂的還有芥川山城的三好長慶。他現如今正在芥川山城的會議室之中大發雷霆,原本應該前往救災的軍隊現如今竟然在京都與暴民發生沖突,還愈演愈烈,竟然還傳出了要取天皇而代之的謠言,好似那些暴民全都是保衛天皇的忠臣義士,反倒是他變成那個人人唾棄的亂臣賊子。
咚的一聲悶響,伴隨著竭力壓低的慘叫,下一刻,清脆的碎裂聲從芥川山城的會議室之中傳了出來。巖成友通用手捂著頭,從指縫處露處的額頭皮膚上烏青一片。只要一放下,就可以看見他額頭上剛剛長出了一顆巨大的瘤子。他的腳底下,是一地的石頭碎片。
被人砸了腦袋,一向氣焰甚高的巖成友通卻連叫疼都不敢。只按著痛處,老老實實的跪著。不過他腦門上挨著的那一記實在是夠重,雖然沒有見血,但是眼前閃爍著金星。
三好長慶恨鐵不成鋼的目光望著巖成友通,怒吼道:“我讓你帶著部隊,是去救火的,你倒好,竟然和一群暴民打了起來,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天皇出面調停,你竟然理都不理,你是不是自認為天老大,你老二,嗯?!c∮”
巖成友通渾身一顫,忙放下手,跪得更加的低了,額頭上的瘤子一閃一閃的,只是看他齜牙咧嘴的樣子。肯定是痛得要命。他卻不敢回嘴一句。三好長慶所說句句屬實。正在氣頭上的三好長慶,一旦稍有不慎,脖子上的腦袋就得搬家。現如今還得收著,只要罵夠了,打夠了,三好長慶的氣消了,回家閉門思過一段時間,就能夠再次出來。
這是松永久秀臨行前勸說他的原話。自從巖成友通在播磨被三好實休遷怒之后,回到芥川山城一直以來都想著戴罪立功,京都大火,巖成友通便積極請纓,三好長慶原本是想要讓松永久秀去的,不過最后還是讓巖成友通得到了前往京都的任務,只是沒有想到他急于求功不僅沒有幫到他任何忙,反倒是給三好長慶帶來了無數的麻煩。
在京都發生二次兵火不說,原本天皇出面調停,應該立即下了臺階接受調停。可以撇清一部分責任,最后可以將責任全都踢給暴民的身上。可是巖成友通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竟然不理會天皇的調停,還傳出了三好長慶要取天皇而代之的謠言。那幫子原本就是想著撈一把就走的暴民找到了一個道義上的制高點,成為了守衛天皇的忠臣義士,同時將三好長慶所代表的三好政權變成了亂臣賊子。
這如何不讓三好長慶暴怒,立即派遣松永久秀前往京都取代巖成友通,并且將巖成友通押解回來,是押解,而非接回來,足可以看得出來三好長慶現如今的心情有多么的糟糕。
三好長慶打罵了一陣,終于稍稍平息了一些怒火,怒氣沖沖的坐回了位置,望著四周眾臣說道:“現在情況到底該如何是好,諸位想一個穩妥的計劃出現,一來要盡快平息京都的大火,二來也要讓朝廷相信這場大火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
現如今會場中也就只有寥寥數人敢于和暴怒中的三好長慶對話,坐在次席位置上的三好實休看都不看一眼跪在中間的巖成友通,說道:“兄長,現如今局勢微妙,天皇的事情可以放一邊,最為關鍵的就是盡快平息京都的大火,還有到底是誰伏殺日向守,這件事情要立即調查清楚,如果真的無法調查清楚的話,那么就得尋找一個替罪者出來頂罪。”
一切的源頭就是三好長逸被人以報仇的名義伏殺,可是隨著后續大火以及暴民的出現,使得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逃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想要調查清楚困難重重,一時間無法調查清楚的話,的確需要出一個背黑鍋的出來頂罪。三好長慶微微點了點頭,說道:“你繼續說!”
三好實休說道:“這個替罪者,不能夠將之認定為芥川的余孽,也不能尋找過小的勢力,這對于現如今于事無補,還會有人說我們欲蓋彌彰,所以要么不選,要么只能夠選擇那些讓人無法說出任何理由的勢力,比如說一直與我們作對的前管領細川晴元,躲藏在坂本的幕府,以及觀音寺城的六角義賢,當然也要算上剛剛與我們打上一仗的伊達政衡。”
停頓了片刻,三好實休繼續說道:“這些勢力,前兩者勢單力薄,倒是好說,不過后兩者的實力,若與我們一一比較,的確較為單薄,然而我軍想要短時間內取得勝利,便不可能全軍協同作戰,同時還要保存一支機動力量隨時準備撲滅領地內的不安分,如此一來,勝利乃未定之天。況且,零星分布的大軍,再集結地化,相當耗費事件,若是有第三方伺機來襲,就算我軍不敗,秒不了要浴血苦戰,這對于我們來說也是大大不利。”
三好長慶同樣明白三好實休的意思,他用眼神催促三好實休繼續說下去。
三好實休繼續說道:“現如今唯有從觀音寺城的六角義賢和伊達政衡中挑選一個作為替罪者,雖然從感情上我傾向于后者,不過從我家的實際利益來看還是前者為佳,視前者為敵,便一舉將前管領和幕府俱都拖下水,京都大火的責任將會由他們一并承擔,如此一來,我等受到的責難將會因此大大減弱。”三木城之戰是三好實休最大的不敗之敗的恥辱。
三好長慶微微點了點頭,他同樣承認三好實休的提議是最佳的辦法,但是心中還沒有來由的篤定這次事件中有很大的可能是來自伊達政衡這個狂狷的年輕氣盛的混賬。
知仁天皇已經五十八歲了,自感身體明顯衰弱了。也無特別病癥。只是一直萎靡不振。雖然一時并不危機生命。但是一直也沒有康復的征兆,身體每況愈下了。他的父親祖父先祖父大多數是在他這個年紀歸天的,自感人生已無樂趣,可是現如今皇室和朝廷卻在他的身體發生衰變的時候發生這等驟變,讓他一時間還不想早早離別。
身為父親,身為天皇一系的子孫,知仁天皇總是希望皇室和朝廷不會在他的手中斷絕,雖然自應仁之亂之后。皇室和朝廷日益衰敗,茍延殘喘,但還是能夠勉力度日。
現如今碰到這等惡事,實在是讓知仁天皇五十八歲的衰敗身體更加不振,他本欲擅自出家,以維持民眾對于皇室的支持,但是念到此舉未免太過于輕率,反而事與愿違。因此左右為難,未免對三好長慶生出怨恨。他疑是自身罪孽深重之故,因此憂慮重重。
三月十二日。本是櫻花繁盛,風和日麗。令人心情氣爽的日子。居于京都御所日益憔悴的知仁天皇卻完全沒有向往常一般前往御所后院欣賞櫻花的念想,他現在正安坐于紫宸殿東北方向的小御所內,聽著麾下眾公卿的嘮叨之言,卻無任何實質上的內容,聽得他老眼昏花,卻又不得不聽下去。望著坐下俱都愁眉苦臉的公卿們,知仁天皇頓覺凄涼冷清,萬念俱灰。
坐在末席的山科言繼抬頭望了一眼薄簾后面的身影,他的出身原本是沒有資格參加御前會議的,實在是朝廷近年來人丁不足,再加上他也算是公卿中少有的行動派,從信長出生前就與勝幡織田氏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受到了織田信秀的盛情款待,經過他的努力,織田信秀甚至在天文十二年向朝廷獻上了四千貫修繕費用,以后歷年來都能夠維持一定數量的獻金。
山科言繼突然發覺公卿中少了一人,不覺奇怪,低聲對著身旁的一個少年問道:“大將,右府呢?”在朝廷這個一切都看血統和出身的地方,已經四十八歲的山科言繼卻不得不對一個懵懂少年表達恭敬。
懵懂少年正是右大臣菊亭公彥的公子,九歲的時候就敘任為從三位左近衛大將,現如今也方才十六歲,聽得山科言繼相詢,學著他父親的模樣瞇了一下眼睛,回道:“父親約客,等一會就會到來。”
正當之時,菊亭公彥不顧禮儀推開了原本應該傳報的轉奏官,徑直跑了進來,平日里菊亭公彥竭力保持的高貴公卿氣定神閑的樣子,一去不復返,稍有如今這般輕快,甚至可以說是有一些興奮。
自從近衛植前死后,太政大臣一直空缺,十九歲就已經位列左大臣之位的近衛前久看得僅次于他的菊亭公彥毫無風格的跑進來,皺了皺眉頭,說道:“右府,不知何事如此驚慌?”
菊亭公彥上前一步跪在薄簾前,看著后面的身影,喘了一口氣,再一次用氣定神閑的聲音說道:“陛下,今日界港一商人突然訪臣,臣原本是不想見的,那商人自許是藤原魚名流苗字伊達從五位下弾正少弼政衡的御用商人,奉其主人之命前來拜訪臣,隨他一同到來的還有五百石米糧以作賑災之用。”
菊亭公彥話語一出,小御所內鴉雀無聲,眾公卿全都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他很是喜歡現在的氣氛,他憑借努力爬上右大臣的職位,在公卿中卻沒有像那些行動派一樣能夠為朝廷和皇室貢獻一點兒獻金,一直以來仰以為憾,現如今得到伊達政衡如此厚重的盛情,如何不努力為其說話。
借著眾公卿和知仁天皇俱都還在消化他的話語,菊亭公彥再一次爆出了更大的好處,上前說道:“陛下,弾正少弼令這名商人送上五百石米糧,請求以皇室和朝廷的名義出面賑災。”
知仁天皇聽得菊亭公彥的話語,哪里還坐得住,手指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說道:“真的?!”話語中盡是顫音,顯得異常的激動,現如今皇室和朝廷正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只要能夠拿出糧食出來賑災就能夠穩定局勢,起碼能夠維持皇室和朝廷的形勢。
菊亭公彥見得氣氛高漲再一次說道:“陛下,臣來時尋思著,是否去那個球親王或則女王殿下出面在人前巡視一番,然后在幾條主要街道上開設三四個粥棚來賑濟人民,提振人心。”
近衛前久卻是說道:“為何不多開設幾個?”
菊亭公彥搖首說道:“左府,現如今山城國內暴民還沒有平息,山城國外道路不靖,盜匪橫生,弾正少弼運送五百石糧食也是費盡心思殊為不易,若是多開設幾個,斷了糧食,該如何是好?”
停頓了片刻,菊亭公彥繼續說道:“陛下,俱都讓弾正少弼一人運送賑濟糧上京實在是強人所難,雖說遠水救不了近火,可是只要朝廷能夠誠信邀請各地賢達,顯然也能夠得到一些物資的,好熬過眼前這段危機境況。”
知仁天皇點了點頭,好似下定了決心,說道:“右府所說有理,等一會右府做一個章程,由各大臣商量著辦吧,這件事情要妥善辦妥,一定不能夠再出差錯,維持朝廷在此一舉。”
菊亭公彥忙應道:“是,陛下。”
雖說左大臣前衛近久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夠與眾人一同跪倒在地,拜別知仁天皇。
出得小御所,菊亭公彥對菊亭晴季點了一下頭,讓他跟著自己來到了菊亭的宅邸,位于京都御所不遠處的一處蕭瑟的宅邸之中,兩位一老一少的女子正恭順的等待著兩人的到來。
待得到了屋內,菊亭公彥方才對著菊亭晴季說道:“晴季,你年方十六,卻已坐得大將之位,也看得清楚現如今天下的局勢如何,乃是武家盛期,要想要在朝廷中維持地位,甚至再進一位,必須要有外援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