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衡從來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從來到這個亂世之后,他曾經也想過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可是他想差了,這是一個人吃人的世道,你不做豺狼,就只能夠做羔羊,然后被無情地吃掉。
自從四年前從山中小寺走出,政衡就深深明白了這個道理。
十六世紀的日本,沉淪在戰國亂世之中。亂世,是由婦孺老弱累累白骨所搭建的,熱血男兒得以大展長才的血腥舞臺。然而,在動蕩和變幻里,英雄、魔鬼,又有何區別!
政衡站在門前,摸了一下那只空空如也的眼眶,散亂的獨眼一下子聚焦在了一點上。他明白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在這個活過今天沒有明天的亂世中,只有不停努力的生存下去,咬著牙齒,如同當年吞下那只中箭的眼珠子一般,義無反顧的生存下去。
津田助五郎早已經識趣的離開,隱在暗中的忍者也沒有任何動靜。政衡雙手重重的拉開木門,目光中沒有任何欲望的望著退到角落瑟瑟發抖的女子,果然生得嬌柔可愛,一頭烏黑發亮的秀發直垂到圓翹的臀部,穿著淡墨色的和服,可以看到白皙的小腿。
政衡踏入了房門,然后重重的關上了木門,燭火沒有了冷風的吹拂亮堂了幾分,眼前便清楚了幾分。那女子的衣著頗有一些單薄,露出大片肌膚,白皙的膚色竟然讓政衡覺得有些耀眼,甚至體內生出幾分燥熱來。
政衡目光冷炯,坐在了一張榻榻米上。擺弄了一下桌子上的燭火。指著對面的位置。淡淡的說道:“壽之方,別名小侍從,大永七年生人,毛利隆元的正室,長門內藤一族的女公子,生父內藤長門守興盛,養父大內義隆,長門守護代內藤左衛門大夫隆春胞姐。我說得沒有錯吧?”
二十六七歲的壽之方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候。生養了幸鶴丸的她更加顯得成熟嫵媚,只是現在的她有點兒憔悴。她倒是沒有想到事情一點也沒有朝著原本的語氣發展,稍稍松了一口氣,卻是沒有走過來,只是聞言輕聲說道:“不知道大人找臣妾前來所為何事?”
她臉上努力保持鎮定,心中對于政衡的情緒卻是讓她自己感到羞愧,她明明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正是殺害了她丈夫的兇手,卻不思報仇反倒是生出了一些不該有的情緒來。
掃視了一會兒,政衡方才緩緩地說道:“聽聞壽之方想要保護毛利隆元的子嗣,還想求告見我一面?”眼中竟然全無其他的味道。完全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姿態,要不是剛才那肆無忌憚的目光。壽之方還以為政衡是一個誠摯君子。
壽之方暗自恐懼,早已經想好的內容一下子竟然無法說出口來,原本她就像用自己的身體來作為交換,挽救她的孩子幸鶴丸,只是臨到門前卻感到陣陣為難,讓她頗有點無地自容。
這樣一個人讓他改變初衷相當的困難,年輕氣盛如果沒有絕對的利益是不會改變主意的,況且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現在還是中國地區最為強大的戰國大名,要什么樣的貌美女子,還會看上她這樣的殘花敗柳。
躊躇不前的時候,政衡再一次倒上了一杯茶水發覺燭火的火有點小了,說道:“想要保住幸鶴丸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壽之方的眼角忽然沁出滴淚來,只看她跪倒在地,低聲求懇道:“還望將軍饒恕小兒,他這么小,什么也不懂,還請將軍看到家父的份上饒恕了小兒,奴婢,奴婢愿當牛做馬服侍將軍。”剛剛稱呼自己為臣妾,現在卻是換成了奴婢,顯然壽之方將地位放在了極低的位置,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聲音帶著惶急的腔調,淚珠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政衡沉吟了片刻,抬起頭望著壽之方,呵呵笑了起來,自嘲道:“原來我在你的眼中竟然是如此一副小人模樣?先殺其夫,再滅其子,然后與其茍且,嘿嘿,真真禽獸之行啊!”
壽之方跪倒在地哭音著說著饒恕的話語。
政衡自嘲了一聲,搖首說道:“毛利一族犯我在前,我滅其族在后,這叫做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今日召見于你,一來想要看看肩負著大內、內藤、毛利數家榮光的女子會是何種模樣?卻不曾想到也如那普通女子一般懦弱。不過那只是我的一點兒遐想罷了,今日召見你的另外一個目的便是我想要放你返回周長,不知愿否?”
壽之方哪曾想到會有如此大的轉折,只是聽得要滅其一族,幸鶴丸必死無疑,她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念想,頓時抬起頭來,滿面絕望道:“既然孩兒要去黃泉,娘親還能夠獨活。”
政衡望著壽之方,說道:“母愛確實很值得人尊重,如果那孩子是女孩,我一定看在你的份上饒過他,可是他是一個男孩,我怎么能夠傻到故意給自己不痛快,留下一個復仇的種子呢?不過,我倒是有一個交易,不知道你做不做?”
壽之方絕望中看到一絲希望,抬起頭來,問道:“只要饒過我的孩兒,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政衡卻冷淡地盯著她說道:“我會把孩子送給別人,不會告訴他的父母是誰,讓他好好活著。但是你得聽我的,我會放你返回家鄉,當然過一段時間就得送一些情報給我,只要讓我滿意,你的孩兒就會好過一點。”
政衡的話猶如一把火焰燃起了壽之方的希望之門,知道這是她唯一能夠做的也是只能夠答應的事情,忙說道:“是,是,一切都如您所料,只要饒過小兒的性命就好。”
政衡笑了一笑,站了起來,不再理會癱坐在地的壽之方一眼,嘴角牽動了一下朝著門外走去。木門再一次關了上來,他走過了走廊,眼見得津田助五郎早已經等著,吩咐道:“殺了。”
津田助五郎應了一聲。
男孩總之是一個隱患,政衡沒有任何猶豫,斬草除根是最簡單直接的事情。
銀山城,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氛圍之中,就算是承擔這招待來此朝覲的豪族的侍從,盡管工作辛苦,心中也充滿了歡喜。畢竟,戰爭勝利了,伊達家成為了這座城堡所在的國家的新主人。
所謂的水漲船高,在這個時代是明顯存在的。伊達家新擴張了一片領地,那伊達家的家臣、士兵,全部會獲得更高更大的利益,這是毋容置疑的。特別是此次戰勝三家聯軍,局面如此危機,卻沒有出現巨大的傷亡,不敗神話還在延續著,使得伊達政衡的威望提高了絕無僅有的地步,私下里已經有人開始稱呼伊達政衡為戰國第一戰神。
豪族參拜是應有之事,只是由于吉田郡山城之戰,將毛利一族和親近毛利一族的豪族掃蕩一空,前來參拜的豪族不過平賀、熊谷、天野、肉戶、阿曾沼、香川、白井聊聊七家罷了。
雖說安藝國內豪族慘淡,兔死狐悲之余也沒有多少好心情。儀式完成之后,政衡照例舉行慶祝的宴會。赴宴的各路家臣、功臣將近五百人,若是算上親兵、隨從等等,就更多了。
流水般呈上的花樣菜品自不必多言,政衡還在當場發表了演說,誓言要開創伊達家的新局面,當然許諾加官進爵的事情不提,眾將自然個個都擺出一副熱血沸騰的模樣。
政衡高踞上座,頻頻舉杯示意道:“諸位,請飲!”此刻政衡的心情很不錯,由于安藝國幾乎被橫掃一空,可以閑置大量土地,自然可以多多賞賜給家臣,更加團結眾家臣。
正要再次舉杯歡飲的時刻,一名暗探來到了銀山城,草間四兵衛不敢怠慢,帶著他連忙跑了進來,撞到了到外間撒尿的巖瀨衡忠,巖瀨衡忠倒也不以為意,醉醺醺的問道:“何事如此急迫?”
草間四兵衛顯得有一些急迫,輕聲解釋了一句,巖瀨衡忠眼珠子瞪圓,酒一下子醒了過來,忙說道:“是真是假?啊,快,快快與我一同前去報告給主公這個好消息。”
草間四兵衛忙跟在巖瀨衡忠的身后來到了殿中,來到政衡跟前跪倒在地,稟報道:“主公,尼子晴久、義久父子相殘。”
周圍一片寂靜,連帶著四周也漸漸停止了喧嘩,連忙向前面眾人詢問。政衡舉起的酒杯一下子掉落在地,哐當一聲驚醒了他,聽到毛利元就死的消息也沒有讓他如此失態,忙問道:“四兵衛,你說尼子晴久、義久父子反目?”
草間四兵衛忙應道:“是的,主公。”
政衡站了起來,左右走了一圈,回頭盯著草間四兵衛,說道:“你有何憑證,且詳細說來。”
草間四兵衛忙將他信使傳來,那信使那里見過如此多的大人物,忙跪倒在地,戰戰兢兢的說出了一番話來,驚得在場眾人再次寂靜無聲:三日前月山富田城內傳出尼子晴久病危的消息之后,召三男尼子倫久、四男尼子秀久入城,嫡子尼子義久趁機暗殺了尼子倫久、秀久,尼子晴久得到消息后十分驚恐,抱病舍棄月山富田城,逃奔白鹿城。(